宋緋頓了頓,半開玩笑道:「她很貌美,你不怕她搶了你的長平君?」
桓纓:「不擔心啊,季宣說她沒有我美。」
「……不管長平君說什麼,你都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桓纓思想單純,不明白她究竟想問什麼,想了想道:「憑直覺,我感受得到。」
直覺這種東西太虛無縹緲了,桓纓年幼時經歷了那麼多,依然這麼單純得可以。好在她有一位無所不能的兄長,沒人能傷得了她分毫。
命運有時真是奇妙的東西,有些人算計了一輩子,最後反倒丟了性命,像桓纓這樣幾乎單純了半輩子,以後的人生估計也會平安無憂。
宋緋覺得自己想太多,桓纓這樣異於常人的情況卿季宣都不嫌棄,反而呵護了數年,又怎麼可能輕易被迷惑。
宋緋又待了一小會兒,便領著朱雀回宮。當初父王為她挑選的那五位陪嫁的女子還儲在王宮裡,衛侯提前說了,是留下來做妾還是贈予臣下全憑晉王說了算。
桓止的意思呢當然是後者,不過他還留了一部分餘地,給了這些女子兩個選擇,要麼給晉王指定的貴族公子做妾,要麼回衛國。
其中四位也很識時務,女子的婚事向來由不得自己,幸運點的能嫁給一心待自己的,不幸的就像她們在別人眼裡只是附屬品,衛國公主的附屬品。其實嫁到哪裡都是一樣的,她們乖乖地到新主人家裡報道去了,桓止許的都是貴族,到了那裡最起碼衣食無憂。
剩下一位就是比較有野心的了,不甘久居他人之下,桓止命她去廷尉府,她推脫說:「妾身並沒有其他念想,只是受衛侯之托,要好好服侍王后和陛下。」
總之堅決不肯離開。
說得這般好聽,是打算著服侍久了趁機鑽空子吧。宋緋不置可否,其實她沒有錯,錯的是這媵妾制度,按禮制,天子一娶十二女,諸侯一娶九女。
桓止只娶她而摒棄其他女子,他待她的心意她自然是感動,可對其他女子而言本身就是不公。
這種事宋緋還真不便於發話,否則就落了善妒的名聲,不說話,轉眸看向桓止。
桓止眼裡浮現笑意,宋緋嘴上雖然不說,但他知道她的醋勁還是蠻大的,可偏偏端著一張臉努力做出一副我是賢后的模樣。
她為了不遠千里嫁晉國來的心意他怎可辜負?胳膊是擰不過大腿的,桓止心意已決,哪容得了對方說不,語聲淡淡道:「做廷尉公子的侍妾難道不比做奴婢來得好?寡人有些想不明白了,你既然不想去廷尉府,那寡人派你回衛國好了。」
宋芸含著淚跪下來:「嫁出去的女子哪有回去的道理,陛下不如殺了妾身!」
宋緋看著心裡真難受,她悄悄扯了扯桓止的衣袖:「那就讓她留下吧。」她想通了,防止女子接近桓止是沒有用的,他貴為一國之君,宮裡女子無數,還有其他諸侯國送來的,她一個人哪防得過來,重要的是抓住桓止的心。
桓止看著她:「你確定?」
宋緋點了點頭。
解決完幾個潛在的情敵,宋緋頓時覺得清淨不少。新婚燕爾的,難免情濃,幾乎是時時刻刻在一處,桓止連處理公務也要她陪在一邊,宋緋就坐在一旁研墨,她雖是女子,但在政治上也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如果談及某項棘手的事,兩人的想法往往不謀而合,有時一個眼神交匯便知道對方要什麼。那種心靈的契合言語無法描述。有些人就算做了一輩子夫妻也達不到這種境界。
有時聊著聊著,氣氛剛好,兩人便會親在一處,不過終究是白天,兩人都不敢太放縱,到了晚上,才是真正的開始。
王后的位置雖然無尚尊貴,可並不是那麼好當的。常有五位女官跟隨在她身後,時刻提醒她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坐相站相都要端莊,她稍微露齒一笑,都要被說兩句,若是白日躲在寢殿裡與桓止親暱,那更不得了,女官自然沒那個膽子擅闖,但會在事後提醒宋緋說:「王后,白日宣淫是不對的。像妲己褒姒之類的妖姬才會幹出這種事來。」
宋緋點點頭,一副很受教的模樣,然後反問說:「你教我要以夫為綱,可是若是陛下若硬要白日與我親暱,我是拒絕呢還是不拒絕呢?拒絕則違背了前者,不拒絕則違背了後者。」
女官被她賭得啞口無言。
宋緋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循規蹈矩的一國公主,只除了假扮大哥時浪蕩不羈了些,可在這些女官眼裡,婦德,婦容,婦功,婦言,她簡直沒有一處合格。哦不,有一處,是婦容。可是合格得過了頭,那就變成不合格了。
女官這樣說:「為人婦者,相貌端正即可,過於美麗則近妖,很容易導致君王沉溺。」
宋緋:「……」長得好看也成錯了?怎麼不說是國君好色呢。她突然覺得妲己褒姒什麼的也沒有那麼十惡不赦,而是他人習慣把國君的錯推到女子身上。
宋緋以前扮作大哥時,即使處處危機,她也沒覺得有多麼令人頭痛,可是這些個女官簡直要把她給逼瘋,果然,女人的嘴……
桓止見宋緋這樣,決心把女官撤了,在他眼裡看來,禮不可廢,但若是過於繁縟刻板,甚至影響到夫妻之間的生活,那只能便廢止。可這是祖制,冒然撤了會遭大臣們反對。於是他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裁去四位,只留下性格最溫和最不能言善道的一位來。晉國王後身邊的女官編制是五人,現在只剩下一人,桓止還美其名曰是為了裁掉冗員,開源節流。
可精明的大臣都看出來了,他們的晉王陛下實在是太寵新王后了,先是為了她廢掉媵妾制,再然後是裁剪女官,白日也時刻膩在一處,當然他們的思想比較邪惡,以為他們膩在一處就是在幹某些不能說的事。想想當初多麼清心寡欲的國君,真是令人痛心疾首。
痛心歸痛心,但是他們的陛下並沒有因此荒廢朝政,諸位大臣又有些自豪,別家的君主若是沉溺女色往往會荒廢朝政,自家陛下卻兩頭不誤,果然是英明神武。
時光晃悠悠而過,這日,宋緋歸寧,桓止親自陪同,彼時已是百花花期將盡的時令,衛王后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晉王,觀其風儀氣度,乃人中龍鳳,王后很欣慰,私底下觀察晉王待女兒也是好極了,既然如此,她還有何可求的。
桓止也是第一次見到傳說中的宋謹,嗯,和阿緋長得真是像極了,宋緋私底下開玩笑說:「陛下,你說如果當初是我大哥去晉國為質,你會不會愛上他?」
桓止:「不會。」
宋緋說:「為什麼?你不就是看上我這張臉了麼?」
桓止說:「是啊,縱是七八分相像的臉,那也是你更美。」
宋緋被誇得心花怒放。
宋緋和桓止在衛國小住了五六天,宋緋本想再多住幾天的,結果發現桓止有些不對勁。她不再多說什麼,收拾收拾,返回晉國。
宮中繁花逐一凋零,花蕊鋪滿道路,轉眼蕭瑟秋風起,短短的半個多月衛國之行,晉國竟然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流言以瘟疫蔓延的速度迅速籠罩整個晉國,說晉國的王后和其兄有染,還說王后嫁到晉國時不是完璧之身。此次歸寧也是為了見兄長一解相思。
當然這些也只是流言,縱算傳得滿天飛,也不能證明什麼。恰恰前幾日秦王和周邊幾個小國會盟,當時好幾個諸侯國在場,秦王當時聽到消息,轉首與身邊的百里諾道:「哈哈,卿所料不錯,一語成讖啊。」
連秦王都知道,唉,這就增加了可信度。
桓止早在衛國時卿季宣就已經捎信給他了,一邊下令徹查的同時一邊迅速返回晉國。他沒告訴宋緋,沒必要讓她知道,用不了多長時間,找出散播流言之人就行了。
一切照常進行,這一天是桓止帶著宋緋祭祖的日子,祭祖是很嚴肅神聖的事。宋緋提前齋戒沐浴三天,一身端整的祭服,和桓止朝乘車一早來到晉國宗廟裡。
寬闊而肅穆的殿堂裡,煙火鼎盛,面前一張長長的祭案,朱紅的錦緞垂下來,周邊一圈黃色流蘇。案上一左一右擺著四角立起的青銅俎,俎上盛放著備好的祭品。
還有樂師也已經列隊在一旁,大大小小的官員也各自就位。
九卿之一奉常寺主掌禮儀祭祀,所以此次的主祭師由奉常寺卿擔任。
禮樂奏起,伴隨著莊嚴而肅穆的頌歌。桓止在祭上一杯酒,宋緋默默站在一旁。稍頃,樂聲緩緩停下,眾人的目光一致放在主祭師身上。因為輪到他念祭文了。
可是主祭師站在那裡一動也不動,眾人心中都有些疑惑。桓止回身看了內侍一眼,內侍立馬上前,輕聲提醒道:「大人,該您念祭文了。」
主祭師撩衣跪下來道:「敢問陛下祭祖的意義為何?」
桓止知他話中有話,不動聲色道:「哦?你身為主祭師,難道不比寡人清楚麼?」
那位主祭師答道:「是為了『追養繼孝,民德厚望』,陛下,臣斗膽,王后不守婦德,與其兄有染,還不夠格來祭奠我晉國的先王。臣寧死不屈。」
宋緋臉色一白。桓止上前一步道:「哦,寡人的王后是否清白,難道卿比寡人還有發言權?新婚第二日元帕難道驗得是假的麼?」
主祭師頓首道:「臣不敢。只是血哪裡都可以有,我晉國對後妃的清白要求十分嚴格,陛下不可不察。」
「頂撞寡人,違抗君命,污蔑王后,哪一條都夠斬了你!」桓止一身玄色冕服,上繪十二章紋,本就是肅穆莊重的禮服,此刻發起怒來更是攝人。
主祭師絲毫不畏懼,梗著脖子,只道:「忠言逆耳。臣死不足惜。」
宋緋臉色更白。桓止深吸了口氣,真是敢直言進諫的耿耿忠臣啊,以前景公在位時,朝中全是些溜須拍馬之輩,他不喜歡那套,做人務實才是要緊,所以他即位以後,朝臣大換血。
這樣固然好,可不好的一面是這些大臣們敢於直諫,甚至罔顧君王的顏面,有時候甚至固執得令人恨不得殺之。
桓止壓下胸中翻滾的情緒:「好,你的腦袋寡人先留著,祭祀一事改期。」說完,拉著宋緋的手拂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