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回家的路上,戚佳一直在思忖那些事該從何說起,又該說到什麼地步,是全盤拖出,還是擇重點,講關鍵,而想到林蕭墨的反應,她的心裡頓如水桶打水,七上八下的,竟又隱隱生出退意。

  她連忙甩甩頭,摒棄逃避的念頭,再掏出手機給林蕭墨發短信,「我已經到家,你還在忙嗎?」是的,她要把自己逼到無路可退,方能孤勇前進。

  短信剛發出,電話就響起來。戚佳看著屏幕上閃爍的名字,用力握緊茶杯,連連深吸了幾口氣,才摁下接聽鍵,「南瓜,我有事想告訴你,當初……」

  「戚小姐。」冷不丁的一個女聲,打斷了她的告解,「我是林蕭墨的媽媽,蕭素芳。」

  一句話,讓戚佳倏地挺直腰背,乾啞著嗓子叫了聲,「阿姨,您好!」

  「蕭墨在他外公房裡聊天,手機放在客廳裡。」

  戚佳明白蕭素芳是在解釋用林蕭墨手機給她打電話的原因,便應了一句,「哦。」

  「我剛才看見你給他的短信。」蕭素芳開門見山,「你想告訴他當年的事情,對吧?」

  「阿姨,我不想再瞞著他。」戚佳如是說。

  「這是你的決定,我無從干預。」蕭素芳淡漠地說,「但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

  聽到戚佳靜默不語,蕭素芳深嘆口氣,感慨道:「戚佳,當初你把自己的交換生名額讓給蕭墨我很感激。可是我之所以答應替你隱瞞,並不是因為你做出的犧牲,而是你說過,你不想讓他受到傷害。」

  「既然當初你寧願他誤會都不願意傷害他,為什麼現在又要說出來呢?」蕭素芳難掩激動地說,「我兒子用了很長的時間才從你們分手的陰影中走出來,難道你想讓他再痛苦一次,甚至遍體鱗傷嗎?」

  明知道對方看不見,戚佳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我跟你一樣不想傷害她,可是……」她頓了頓,說出內心的渴望,「我愛他,我想跟他在一起,想和他結婚、生小孩然後相扶相伴到老,直至死去。」

  「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原諒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接受我,可我不想再騙他,也騙自己。」她咬著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可眼淚卻如斷了線的珠子,滾落下來。

  她吸吸鼻子,難掩哽咽,「那段過去,我抹滅不了,我也知道那會讓他難堪,可是事實並非你看到的那樣,那天我只是……」

  「我沒有興趣聽你解釋,我打這個電話給你,一是要你慎重考慮和盤托出的決定,二是要表明我的立場,我絕不會同意你和他結婚,我們林家也絕不能接受你這樣的女孩子。」蕭素芳不耐煩地吼道。

  「阿姨。」戚佳鼓起勇氣,試圖讓林母諒解自己,「我知道你們這樣的家庭……」

  「戚佳。」蕭素芳低喝道,「不是我們這樣的家庭不能接受你,我想任何一個母親都不會讓兒子娶一個三陪女!」

  「媽,你說誰是三陪女?」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讓蕭素芳一愣,立即摁掉電話,而彼端的戚佳更是瞬間石化。

  「你在跟誰講電話?」林蕭墨皺著眉頭走向母親,並伸手奪走她手中的手機。

  待看清電話上的名字時,臉色霎時鐵青。他惱怒地瞪著母親,喝聲質問,「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她?」

  兒子的罕見的怒氣讓蕭素芳一怔,可反應過來後卻覺得委屈,不禁揚起下巴,吼道,「我怎麼說她,我說的都是事實。」

  「事實?」林蕭墨定定地逼視著母親,咬牙切齒地問,「什麼事實?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兒子不分青紅皂白就維護戚佳的態度讓蕭素芳氣不打一處來,盛怒之下,早把當年的承諾和不想傷害兒子的初衷忘得一乾二淨,想也沒想就脫口說出,「事實就是你喜歡的女孩子以前是個三陪女。」

  「不可能!」林蕭墨身形一晃,暴躁地指責,「你胡說。」

  「我胡說?」蕭素芳冷哼一聲,奪過他手中的電話,翻出戚佳發來的短信遞到他面前,「你看看吧,她猜到你這次回來,我可能會告訴你,所以想跟你攤牌呢。」

  見兒子仍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蕭素芳索性從衣兜裡掏出自己的手機,打開一個加密的文件夾,然後塞到他手裡,「你自己看吧。」

  視線觸到屏幕上的畫面時,林蕭墨頓覺五雷轟頂。照片裡是戚佳,可卻又不是他認識的戚佳。她畫著妝,穿著抹胸短裙,端著酒杯,坐在三個男人中間,而其中兩個男人的手還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林蕭墨緊繃著臉,握電話的手隱隱發白,眼神裡的戾氣更是嚇人。他捏緊拳頭,冷聲問,「這是什麼時候拍的?」

  林母別開眼,避開兒子的鄙視,如實說,「你們分手那年。」

  「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他不解,母親拍下這張照片並一直保存至今不就是為了讓他斷掉跟戚佳在一起的念頭嗎?那為什麼不早點拿出來?

  林母簇緊眉頭,遲疑半晌,才說,「當初,我答應戚佳不告訴你。」

  「為什麼?」他越加不解。

  「因為她答應我會跟你分手,而且……」林母稍停,抬眸說出,「你之所以能拿回交換生的名額,是因為戚佳把她的名額給了你。」

  林蕭墨眯著眼,咬牙問道,「你威脅她?」

  蕭素芳落寞一笑,臉上是受傷的表情。

  「你媽在你眼裡就這樣卑鄙?」

  「那她怎麼會?」

  蕭素芳嘆口氣,緩緩說出隱瞞多年的秘密……

  當年,他們很早就知道兒子跟戚佳談戀愛,一開始他們並不提倡、也不看好過早的戀愛,可是從兒子的言語中,她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很喜歡這個女孩兒。雖然只見過照片,但從兒子的描述中,她相信戚佳應該是個優秀又懂事的好姑娘,當得知他們同時考上交換生時,她和丈夫都很欣慰,覺得這樣齊頭並進的早戀也不錯,為此他們還提出去日本前想見見戚佳。

  他們知道戚佳的家裡條件並不好,自尊心也比較強,不願意拿林家的錢去留學,為瞭解除戚佳的後顧之憂,蕭素芳專程托銀行的朋友申請了一筆特殊的留學貸款。由於顧忌戚佳的面子,她並不沒有把這件事告訴兒子,而是悄悄地飛到北京,打算把錢交給戚佳,也鼓勵他們再接再厲,爭取獲得更好的深造機會。

  不知是巧合還是天意,她到校門口,就跟戚佳碰了個正著。蕭素芳剛想跟她打招呼,卻見她徑直走上了一輛大奔。

  好奇心唆使下,蕭素芳連忙攔了出租車跟上去,就這樣一路跟到了越界——北京城數一數二的夜總會。

  望著戚佳進入員工通道那一刻,蕭素芳說不出的失望和生氣,可心底裡卻還抱著那麼一絲絲期望,她希望自己猜錯了,或者是認錯人啦。她站在門口,想了很久,終究還是決定走進去,探個究竟。

  由於沒有及時進入,所以蕭素芳只能透過門上的那塊小玻璃,一間間看過去,在找完一排時,終於在一個包廂門口看到了戚佳,她早已換下來時的襯衫牛仔褲,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抹胸的小短裙。

  包廂內光線昏暗,可蕭素芳清楚地看到坐在她身邊的男人們對她上下其手,還抓著她的手灌酒。

  一種憤怒油然而生,她氣,氣兒子遇人不淑,更氣戚佳竟是這樣表裡不如一、□不堪的女人。

  當看到那個肥嘟嘟的男人撲在戚佳身上時,蕭素芳只覺得噁心,深怕再看一秒就會吐出來。她扭身就走,卻在走出幾步後又退回來,掏出手機拍了幾張照片。

  口水無憑,這女孩能迷得兒子神魂顛倒,自然有點本事,要讓兒子相信,必須要有實質的證據。

  不過在回酒店的路上,她又冷靜下來。初戀是美好的,她不能讓兒子的初戀變得如此不堪,於是她決定先找戚佳,逼她主動退出,這樣能保護兒子不傷得更深。

  第二天,蕭素芳找到戚佳。來之前,她做足了心裡準備,也做好了給錢攆人的打算,可是戚佳從頭到尾都垂著頭,不反駁,也不出聲,只是在自己提出分手要求時,身子才微微一震,把頭埋得更低。

  對方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讓蕭素芳很惱火,正準備再試探戚佳的底細,卻接到了P大一位朋友的電話。她這才知道,林蕭墨竟為了要跟戚佳在一起,放棄去日本。而院辦也按照規定,把名額給了成績排在第二名的男生。

  掛掉電話,蕭素芳氣得抄起桌上的咖啡,潑向了對面的女孩,「你這樣的女人,怎麼配蕭墨為你做這麼多?」

  戚佳咬著唇,任由咖啡從頭髮上落下來,她吸吸鼻子,逼回眼淚,「阿姨,我知道自己對不起他,交換生的事情,我會去想辦法。」

  「你能想什麼辦法?」蕭素芳憤憤不岔,「你別再招惹他就是最好的彌補。」

  「戚佳死咬著唇瓣站起來。她凝視著蕭素芳,倔強地承諾,「我一定會讓他去日本。」

  蕭素芳掃了一眼面色蒼白的戚佳,冷聲警告,「我告訴你,不管他能不能去日本,我都不會讓你繼續玩弄他。」

  接下來的幾天,蕭素芳托熟人、找朋友,極盡全力想為兒子拿回好不容易才考到的名額。可得到的回覆都是:「這個是定額招生,一個蘿蔔一個坑,而且不單單是P大,還要Z大那邊有名額,除非有人退出,否則希望渺茫。」

  蕭素芳又氣又急,正為此事焦頭爛額時,兒子卻忽然來電話,說戚佳同意跟他一起去日本,還說自己去院辦拿回了申請表。

  疑惑不解的蕭素芳連忙給在P大工作的朋友去電,這才知道,是戚佳用自己的名額換了兒子的。

  知道實情時,她有些動容,但感動歸感動,要讓兒子跟個三陪女郎在一起,她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她再次找到戚佳,把一張10萬元的銀行卡放在桌上,「這點錢,你收著,當時謝謝你把名額讓出來。」

  「阿姨,錢我不能要。但我有件事情想求你……」

  蕭素芳以為戚佳會求自己不要反對她和蕭墨交往,於是不等她說完便先聲奪人,「我不會答應你們在一起。」

  「不是的。」戚佳抿著唇,努力扯出一抹笑,「我想求你不要把我在越界上班的事情告訴林蕭墨,也不要告訴他,名額是我讓出來的。」

  「你還想繼續騙他?」

  戚佳搖搖頭,難過地說,「不,我只是不想讓他傷得更深。」

  就是這句話,讓蕭素芳同意了她的祈求,把當年的事情一直隱瞞到現在。

  後來,兒子終於跟戚佳分手。那段時間是兒子最憔悴、最難熬的歲月。望著借酒消愁的兒子,蕭素芳心疼,可她相信時間能撫平一切傷口,也深深堅信自己的決定是對的。

  可惜造化弄人,時隔7年,兒子竟然又和戚佳走在一起。而現在,既然瞞不下去,索性就讓兒子徹底死心。

  望著呆愣深沉的兒子,蕭素芳嘆口氣,語重心長地說,「蕭墨,娶妻求嫻熟。我和你爸絕不介意你娶個家庭條件一般的女孩兒,可戚佳絕不合適。」

  她吸口氣,決定說出更尖銳的話,「越界那種地方,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裡面有多少女人是乾淨的,陪酒陪笑不算什麼,如果被帶出場子,那……」

  「媽。」林蕭墨出聲打斷母親,不願聽到更不堪的話。

  蕭素芳長吁口氣,重申立場,「你自己再想想吧,總之我不會接受這麼一個不乾不淨的媳婦。」

  直到關門聲響起,林蕭墨才重重地癱倒在床上。那張照片和母親的話不停在他腦子裡閃現,那真的是他愛的女人嗎?她怎麼可以瞞著自己做那麼多事情,她怎麼能一次又一次把他當做傻瓜,玩弄於股掌之間?

  他緊緊地閉著眼睛,因為太用力,睫毛和眼皮都在微微的顫抖。一滴溫熱的液體從眼角滑落,掉在髮髻卻如澆在心上,讓他一陣發寒。他用手壓住眼睛,不想讓眼淚流出來,可它們一點都不聽話,爭先恐後地湧出來,打濕了他的發。這一刻,他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心痛,不是針扎似的疼,也不是一跳一跳的疼,而是數九天被扔在漫無邊際的冰水中,從頭頂涼到四肢,然後整個心被冰得抽搐的疼。那透心寒骨的疼還伴隨著一種無法呼吸的壓抑感,就好像心跳都喪失了原來的節奏。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他才拿出電話,撥通戚佳的號碼,電話接通那刻,他問出,「戚佳,告訴我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