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你怎麼知道這個電話?」戚佳問完就找到了答案,一定是Amy多事,想撮合她和陸錚。

  「你父親怎麼樣?」陸錚不答反問。看樣子是不打算「出賣」告密者。

  「情況已經穩定,謝謝關心。」他不是她在等的人,自然語氣冷淡又疏離。

  似是感覺到她的冷漠,電話那頭靜默了片刻,才續傳來陸錚的聲音,「戚佳,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請一定告訴我。」

  「好。」她言簡意賅,不想與他糾結客氣。

  她的乾脆倒是讓陸錚怔了一瞬,好半會兒才怏怏的訕訕說,「那你先忙,有事給我打電話。」

  戚佳嗯了一聲,迅速掛掉電話。握著手機,她苦笑著靠在牆上,突地就想到了那句話——該來的不來,不該來的倒是來了。頹然的長嘆口氣,剛想走進屋子,手中的電話又震起來,屏幕上又是一個陌生卻帶點熟悉的號碼,不過這一次她不敢再亂嚷亂叫。

  「你好,我是戚佳。」她用標準的禮貌用語做開場白。

  「是我。」

  簡單兩個字讓戚佳倏地繃緊身子,眼淚瞬間潤濕眼眶。她捏緊電話,聽著彼端傳來的呼吸聲,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麼。

  「戚佳,你還在嗎?」

  明知道對方看不到,她還是拚命的點頭,「在,我在。」

  「別哭。」

  清冽的男音帶著些許沙啞直擊戚佳的心臟,讓她語無倫次的說,「瓜,我沒住號碼,我爸……」

  「我都知道了,爸爸不會有事的,不要怕。」

  低啞的聲音帶著某種安定的因素,讓戚佳平靜下來。她揩揩鼻子,逼回眼淚,也對話筒裡呼呼的風聲感到好奇,「你那邊怎麼這麼吵?你在外面嗎?」

  「我在去機場的路上。」他說,「兩點五十的航班,估計到Y縣要晚上了。」

  「Y縣?你要來我這兒?」她驚訝,卻抑不住雀躍。

  「笨蛋,出了這麼大的事,我當然要陪著你。」他答得理所當然。

  「可是……」她猶豫的試探,「你不生我氣了嗎?」

  彼端有長長的靜默,那種靜默就像一隻巨手緊緊揪住她的心,讓她連呼吸都覺得緊迫。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耳畔才響起一聲悠長的嘆息,「戚佳,我不想再錯過一次。」

  戚佳捂著嘴,任由淚水肆意流下。「對不起,瓜,真的對不起。」

  「乖,別哭。」他輕柔低哄,並巧妙轉移話題,「剛才走得太匆忙,沒帶手機充電器,你有嗎?」

  「有。」她說完,隨即又說,「那不講了,萬一手機沒電就麻煩了。」

  「好,那先掛了。」他稍停,又叮囑:「晚上早點休息,到了我會跟你聯繫。」

  戚佳乖覺地嗯了一聲,結束通話。把手機揣進兜裡,戚佳對著牆笑起來,可笑著笑著又哭出聲來。她欣喜林蕭墨能原諒和接受自己,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堅定地站在身邊。可隱隱的,她又覺得可悲,就如白流蘇是用整個香港的淪陷來成全和范柳原的愛,而她則是用父親的命換來林蕭墨的原諒。

  不過不管如何,她現在最需要的是他,就算知道這原諒夾帶著某些憐惜的因素,她也必須拽得牢牢的。因為她同他一樣,不想再錯過一次。

  **

  看著母親身後的兩個姑姑,戚佳只是抬了抬眼皮子,並在接過母親手中的飯盒時,不滿的問:「她們怎麼來了?」她不相信姑姑們是關心父親的病,因為要關心,剛才在ICU時她們就該來了。

  「她們來看你爸,你怎麼不叫人?」母親推推她的手,示意她別不懂禮貌。

  戚佳冷著臉,抬起頭,不情願的叫了一聲,「大姑、小姑。」

  「哎呀,佳佳你回來得真是時候,要不然你媽一個人那裡整得住你爸。」大姑瞄了眼半昏睡的戚父,辟裡啪啦扔出一串問題,「醫生怎麼說,是不是癌症發了?早期還是晚期,有希望沒?」

  母親為難地看看床上的戚父,猶豫了下,還是沒說實話,「醫生說沒什麼大問題。」

  「都送到ICU了,怎麼可能沒問題?」一旁靜默的小姑姑忽地插進話來,「吐那麼多血,就算不是癌症發了,也可能是其他大病。」

  抱著飯盒的戚佳狠狠地瞪著口無遮攔的兩個姑姑,生冷的下逐客令,「要說出去說,別吵到我爸休息。」

  「休息?」小姑姑陰陽怪氣的重複,視線在戚佳和戚母兩人身上轉了一圈才冷哼著說,「哼,你爸要真是休息得好,會這麼年輕就攤上這個病?」

  「人家說熬夜最傷肝。不是為了供你讀書,你爸會去擺那個小吃攤,半夜兩三點鐘都還沒收攤子,肝會好才怪。」小姑姑說完,又剮了戚母一眼,「人家夜市上的人都說,還是你媽舒服,不挑不背,洗碗煮麵這些你爸都全做了,她就包個餃子你爸還給她準備張按摩墊,簡直比……」

  「夠了,我們家的事情不需要你個外人來評頭論足。」戚佳打斷小姑姑的話。她可以忍受小姑姑對她的指責,但她絕不能讓她對母親指桑罵槐。

  一旁的大姑看戚佳真生氣了,忙拽了拽妹妹,「少說兩句。」

  不過不勸還好,這一勸讓她氣焰更旺。她揮開姐姐的手,不滿地問,「怎麼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我不知道二哥前世欠他們什麼,這世要被他們母女做牛做馬?」

  「一個病秧子加一個高考狀元,全是燒錢貨。」小姑姑指著戚母說,「當初媽就說過她跟哥八字不合,哥娶她就要倒霉,二哥硬是不信,現在看到了吧?」

  「你夠了。」戚佳蹭的站起來,指著門口的方向,「出去,這裡不歡迎你們。」

  「你以為我想站這裡?」小姑姑不屑的回瞪戚佳,繼續說,「我是替我哥可憐,先攤上個倒霉老婆,又攤個賠錢貨。」

  大姑姑看妹妹越說越過分,皺著眉頭說,「差不多就夠了,別越說越過分。」

  「過分?我說的哪句是假話嗎?」小姑姑斜睨一眼大姐,翻起陳年舊事,「當初不是她,二哥會回來?會進她們那個破絲廠?你看看他們班那幫同學,比他差的都混到了公安局副局長,而他,一個大學生,被她害得擺地攤。」

  這段往事戚佳曾聽母親提過,父親當年在部隊表現很好,提幹後就被送到大學晉修。畢業時,本來可以留在大城市,可為了母親,他選擇了回老家。即使是這樣,當時很多單位也都爭著要他,原本他已經選擇去公安局,連檔案都調走了。可卻因為外公是絲廠的老領導,把他勸進了絲廠。這件事讓父親家裡一直耿耿於懷,後來,他又不顧家人反對,堅決要跟母親結婚,特別是婚後父親對外公外婆照顧有加,更讓奶奶和姑姑們反感,他們與母親的隔閡也越來越深。

  據說當年還有一件事讓奶奶對母親恨之入骨,那就是母親曾懷過二胎,可為了讓戚佳有個更好的生長環境,她竟偷偷把孩子拿了。後來,奶奶也不知聽誰說起,知道孩子是個男孩兒,便認定戚母是斷送戚家香火的罪魁禍首,順帶連著戚佳也討厭。

  所以,記憶力,戚佳對奶奶的印象就是一張巫婆的嘴臉。每一次她回爺爺奶奶家,都會被惡語嫌棄,還會被姑姑們的孩子欺負,漸漸的,她也就跟媽媽一樣,不願意回父親的家。

  戚佳望著身旁沉默不語的母親,知道其實在她心目中,早已認同了姑姑們的指責,尤其是父親下崗後,她常常埋怨自己當年不該因為舍不下外公外婆,生逼著父親回來。正是這種愧疚,才會讓她一次次忍受姑姑和奶奶的冷言惡語。

  可是,不管當年的情況如何,戚佳絕不允許別人這樣傷害自己的母親。倏地,身體裡那股子擰勁兒又躥上來。戚佳彭地放下飯盒,繞過床頭走到小姑姑身邊,一把拽起她的胳膊,拖著她就往外走。

  「你幹什麼?」小姑姑被戚佳的突然失控嚇了一跳,反應過來後隨即就開始掙扎,一雙手揮舞著直往戚佳的臉上招呼。

  火辣辣的疼從臉上傳來,不過戚佳沒有鬆手,而是更堅定地把這個瘋子往外拖。

  戚母和大姑姑都被這場面嚇呆了,怔了一瞬,忙不跌來拉兩人。一時間四個人纏做一堆,小姑姑的尖叫聲,母親和大姑姑的勸阻聲混成一團……

  「彭。」重物落地的聲音成功阻止了拉扯的四人。

  戚佳掰下小姑姑的手,看向聲源地,才發現父親不知何時已半撐起來,而地上正是母親送來的飯盒。

  「咳咳……」劇烈的動作讓戚父發出近乎窒息的咳嗽,一張臉也有蒼白轉為烏青。戚佳和戚母嚇得撒手就往床邊奔,戚母一邊撫著丈夫的胸口,一邊指揮女兒,「快去叫醫生。」

  接下來又是一陣兵荒馬亂。戚佳守在門邊,看著來來回回穿梭的醫生和護士,懊悔得想狠狠刮自己幾耳光。而惹禍的小姑姑從門縫裡看著搶救的情景,轉而指責起侄女,「你看,都是你大不孝,害你爸……」

  「閉嘴。」緊緊盯著門的戚母忽然大聲的吼道,「我女兒輪不到你來教訓,你給我滾,再不滾,不要怪我不客氣。」

  「你凶什麼凶……」小姑姑剛想回罵,可看到戚母順手抄起牆邊的拖把向她揚來時,忙尖叫著逃走。

  大姑姑看這情形,也不敢多言,只是拍了拍戚佳的手,安慰道,「沒事的,你照顧好你媽,有什麼給我打電話。」

  戚佳沒功夫辨別這是不是虛與委蛇,只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搶救進行了十幾分鐘,門才被拉開。戚佳一見醫生出來,忙迎上去,抓住他問:「我爸沒事吧。」

  「已經沒事了,昨晚搶救的時候插過氣管,剛才他有點氣管痙攣,導致呼吸不暢,我們給他注射了舒緩劑。」醫生簡單解釋了下,又說,「讓他好好休息,不要讓病人太激動。」

  「那我們可以進去看他嗎?」戚佳又問。

  「當然可以。」大夫笑了笑,補充道,「你爸情況已經穩定,給他搞點吃的,雞湯、鴿子湯這些利於消化的都可以。」

  謝別醫生,戚佳跟母親走進去,為了呼吸順暢,戚父的床已被微微搖起。

  戚佳快步走上去,半伏在父親身上,小聲的叫喚,「爸。」

  戚父緩緩睜開眼睛,看了看女兒,「佳佳,爸爸是不是嚇到你們了?」

  戚佳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不哭出來。「可不是嘛,被你嚇死了,特別是我媽。」

  戚父露出一個歉意的微笑,抬手摸了摸女兒微腫的眼睛,「佳佳,爸又給你們添麻煩了。」

  「爸,你說什麼呢?」戚佳不高興地放下粥碗,伸手握住父親蒼白瘦削的大手,「爸,你不能有這種錯誤的想法。我是你女兒,你把我養這麼大都沒嫌過麻煩,現在我才照顧你幾天啊?」

  「傻丫頭。」父親緊了緊手,語帶哽咽,「我這一倒,怕就不是幾天的事情了?」

  「瞎說,醫生都說你沒事,你……」

  「佳佳。」父親打斷她的話,「我自己的病,我自己清楚,你沒必要瞞著我,你跟我說實話,我是不是癌復發了?」

  父親平靜的神色和語氣讓戚佳紅了眼眶,她靜了一瞬,與母親做了眼神交流,然後決定跟他說實話。

  「醫生說有可能,不過病理診斷還沒出結果。」

  戚父望著天花板,久久不言語,半晌他才吐出一口氣,「還是復發了啊!」

  「爸,你別瞎想,就算復發,咱們也可以治,以前能治好,現在照樣可以。」她緊緊握住父親的手,急於傳遞信心。

  戚父扭過頭,看了看眼睫含淚的女兒,扯出一抹笑,「么兒,別哭。放心,你老爸不會輕易絕望,我還想看著我的小公主結婚,我還想抱抱我的小外孫呢。」

  戚佳垂下頭,眼淚掉得更凶。幸而母親接上話來,才不至於冷場。「想抱外孫就要快點好起來,你上次不是說過,以後女兒結婚你要學電視裡那種,陪著她走紅地毯……」

  戚佳聽著父母小聲的對話,悲從心來,如果父親真是癌症晚期,那他還能等到自己的婚禮和孩子嗎?如果不行那不是讓他帶著遺憾離世?

  倏地,一個念頭生起,只是……她不安地看向窗外,不敢確定他是否願意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