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7 章
獻媚的母狗

  斐特拉曼的話讓我徹底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出生前便夭折在我母后內的斐特拉曼的雙生子。』這話的意思是不是指,他在出生前就已經死了,所以,他是個理論上來說並不存在的人。

  那麼現在站在我面前的這個人究竟是誰?他身是斐特拉曼的,記憶也是斐特拉曼的,醒來之前裹著三千年前屬於斐特拉曼的裹尸布,卻突然有一天,在我已經習慣了他在我身邊的時候,對我說他其實是另外一個人,是斐特拉曼的孿生兄弟,並且是出生前就夭折了的孿生兄弟。

  這讓我本就昏沉的腦子變得更加混亂,因而閉著眼睛在床上靜躺了好一陣,我才開口道:「你在耍我麼。如果你不是斐特拉曼,那麼你對我的憤怒到底來自什麼地方。」

  這很顯然,如果他不是斐特拉曼,那麼對艾伊塔的愛或者恨都是同他無關的,既然這樣,他為什麼要那樣對我?這完全沒有道理。

  但他並沒有回答我,只轉身在我床邊坐了下來,將手上殘餘的漿液繼續塗抹在自己手臂上,這樣慢慢抹著,直到整條手臂的顏色被塗抹均勻,他將它抬起朝著爐火的光亮處照了照:「你見過這種東西麼,A。」

  「沒有。」但我可以從滿房間被爐火的熱氣蒸發出來的氣味裡,隱隱分辨出一兩種所含植物的味道,番茉莉和曼陀羅,它們被融化後的氣味是我所熟悉的。

  所以可以肯定的一點是,這東西有毒。

  「用十二種帶有不同毒作用的植物所煎熬出來的汁液,在凱姆特,他們把這稱之為神血。」手輕輕一揮,那些已在瞬間凝固,彷彿一層外皮似的包裹在斐特拉曼的皮膚上。

  「神血?」

  「你見過亡者之書麼。」突兀轉口,他問我。

  亡者之書,它是古埃及人封存在墳墓裡一種必不可少的文獻,因為他們深信可以通過這種記錄了死者生前種種的東西,去安撫死者的靈魂,並令他在地府通過奧西里斯神的審判。所以幹我這行自然是見過這種書,而且為數不少。

  但正要點頭,卻聽見他又補充道:「我說的是金字塔之書。」

  我怔了怔。

  金字塔之書,那是亡者之書在古王朝時期的叫法,而此時會被斐特拉曼突兀提到的,我想顯然不會是尋常可見的那種。這麼看來一定是那一本了,那本同瑪雅人的水晶頭顱一樣,因為其年代久遠以及複製品眾多,而被世人認為只可能存在於傳說裡的書。傳說中它被伊西斯女神用來復活了她的愛人奧西里斯,也是一切亡者之書的始祖。

  這樣一本書,我自然是從未見過了。「沒有,沒見過。」

  「很顯然,因為它很多年前就已經不存在了。」

  「為什麼想到問起這個?」

  「那本書上有這樣一種記載,說是一切災難,無論自然或者人為,其源頭皆因凶神來到人間。即是說,從很古老的時候開始,那些撰寫了這本書的人便深信,由於掌管災禍的神借助某種力量來到人間,於是人間才發生了災難。」

  「這和你塗抹的東西有什麼關係?」我不解。

  「而凶神能停留在人間的道具就是人的本。每當天災或者戰事發生的時候,祭司們會將那些被凶神所附的人從人群裡尋找出來,然後將這東西塗抹在那些人的身上,它會將凶神封印在被它們所寄生的人內,直到一切不詳的徵兆結束,或者被塗抹了這東西的人,因身長期受到毒物的浸染而全身潰爛而死。」

  聽到這裡不由心裡咯登一下,我不由再次看向他身上那些已經完全凝固了的東西:「……那你涂它是為了做什麼。」

  「為了封印我內那個蠢蠢欲動的東西。」

  「什麼東西。」

  「斐特拉曼。」

  啪。旺盛的爐火內輕輕發出一聲剝啄,彷彿這名字從他嘴裡吐出那瞬我心臟異樣清晰的那一下跳動。

  而空氣中的溫度隨爐子上不斷沸騰的熱氣更高了些,這讓我呼吸變得愈發有些艱難,以致忽然錯覺眼前這張塗滿了血色漿液的臉變得有些陌生,這種感覺令我迅速不安起來,稍用了點力撐起半個身,我抬頭仔細朝他那雙波瀾不興的眼睛內看了看:「斐特拉曼,你是說斐特拉曼。」

  「是的。」彷彿為了迎合我的舉動,他朝我面前靠近了些。

  這動作叫我本能地朝後一退。

  見狀他微微笑了笑,笑容因著臉上的顏色而令他愈顯陌生,他伸手拈住我下巴,問:「你怕什麼。」

  我深吸了口氣。

  頭再次暈眩了起來,花了點時間才重新定下神,我藉著他手的力量重新躺回到床上,朝他咧開嘴笑笑:「有意思,你說得好似這一個身裡住著兩個人似的。」

  「事實就是如此。」

  「那麼,斐特拉曼在裡面,這會兒坐在我床上的人又是誰。」

  「阿努比斯。」

  「我以為你剛才是在開玩笑。」

  「你覺得我像是個常和你開玩笑的人麼?」

  我輕輕搖了搖頭。「但阿努比斯是神……不是麼?」

  就在同他進行著以上那番對話的時候,我反覆看著他臉上那雙湛藍色的瞳孔。雖然臉在光線和色彩的作用下變得令人陌生,那雙眼依舊是藍得透徹,如同第一次見到時一樣。於是想說些什麼,卻一時又什麼也說不出來,而這樣子讓他嘴角再次一揚,微微笑了笑:「A,我比較喜歡你現在這種樣子,沒有把握,深陷茫然,卻又故作鎮靜……好像你真的已經被我嚇到了似的。」

  「你什麼意思。」

  「曾經就是這樣,被你用這樣的姿態簡單地蠱惑了,非常簡單,簡單到讓我至今難以相信。所以,你不會再有第二次機會。」

  「我倒是希望我能有這樣的本事。」我苦笑。「但你不是早在出生前就已經夭折了麼,既然這樣又怎麼會同斐特拉曼共存。」

  「因為人的貪婪。」

  「什麼意思。」

  「一些人將我強行留在了他的內,或者說,他的出生是完全錯誤的,他們需要的是我,而不是他。」

  他以如此淡然的口吻說這這句話,好像在說著別人的故事,我卻突然感到噁心了起來。

  神成為人類的胎兒。

  神的胎兒在母中夭折。

  為了留住神的力量,一些人用某種手段把神的靈魂強行留在了另外一個真正的嬰兒的內,然後出生,生成一個具有兩個靈魂的怪物。

  這就是斐特拉曼的真實面目……

  劇烈的噁心感令我很長一段時間說不出一句話,只能按捺著嘔吐的衝動沉默著,一邊慢慢理著他的話所在我腦中造成的混亂。直到慢慢從中恢復過來,我才開口道:「這麼說,從最初醒來時開始,你就是阿努比斯,而不是斐特拉曼。艾伊塔欺騙和謀殺了的那個人其實是你,對麼。」

  「錯。」

  我愕然。「錯?」

  「這個女人最讓人著迷的地方就在於,她貪婪,貪婪的不是局部,而是全部。而如果最初在你面前復活的那一個是我,恐怕你早就已經成了一堆黃土。」

  「那什麼時候開始換成了你。」我迅速追問。

  他瞥了我一眼,站起身,將臉湊到我面前:「從天空上如同鳥兒般墜落的感覺怎麼樣,A。」

  於是我迅速瞭然:

  「是那個時候……原來墜機是你為了殺我而造成的。」

  「以及你的那個銀人。」

  「那為什麼我還活著。」

  這反問令他微一遲疑。

  半晌微抿了抿嘴唇,他眯著眼上下看了看我,隨後道:「因為他阻止了我。」

  「斐特拉曼?」

  「是的。」

  「他怎樣做到的……」

  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只低頭笑了笑:「看,即使是到了現在,面對你,他依舊這樣軟弱。」

  「但你卻不同。」

  「哦?」

  「因為你把這一切都告訴了我。這意味著……」

  「意味什麼。」

  我看著他朝我投過來的視線,那雙藍的剔透的眼睛,試圖從裡面看到某個靈魂,如此時的斐特拉曼……或者說阿努比斯,他所說的另外一個靈魂,但做不到。於是嚥了咽嗓子,我道:「意味著你已經決定要殺了我,在利用我替你完成某件你所需要我完成的事情之後。」

  「比如……什麼樣的事情,我親愛的A?」

  「比如,在國防部時希琉斯說過,我復活了一個不完整的斐特拉曼,這顯然指的就是你,阿努比斯。而希琉斯,那個有愧於斐特拉曼,並且忠實於斐特拉曼的大祭司,為什麼會要我交出死亡之門得鑰匙?因為他想要讓自己復活了的主人進入死亡之地。但他為什麼要讓自己的主人進入死亡之地?因為那地方必定存在有一種力量,它可以讓作為凶神存在於他主人身內的阿努比斯,回到屬於他的地方去,並且永遠不能再影響到他的主人。」

  一口氣把話說完,我腦子裡幾乎像是被抽空了一般。

  而周圍的聲音似乎也在一瞬間被抽離了似地,因著我面前這男人的沉默。

  他沉默地用他那雙藍寶石似的眼睛看著我,彷彿要透過我的瞳孔穿透到我靈魂裡去似的,久久之後,才慢慢吸了口氣,伸手在我微微發抖的肩膀上按了按:「你看,若非是這樣一雙眼睛,即便是斐特拉曼也未必能阻止我的決定。我是多麼的沉溺於這樣一種感覺,艾伊塔。」

  「但你仍會殺了我。」

  他點點頭。

  「什麼時候。」

  「在你帶著那枚鑰匙,同我一起進入我的墳墓之後。」

  「你也想打開死亡之門麼。」

  他不做聲。

  「是了,正如希琉斯可以藉由那地方的力量將你從斐特拉曼的身裡除去,你亦可以借由那股力量將斐特拉曼的靈魂徹底抹殺。」

  他笑,點點頭。

  「你的笑和他一樣迷人,阿努比斯。」

  「我很榮幸。」

  「所以,這就是你要取代他的原因是麼,你厭倦了你的原形。」

  話剛出口,他朝我臉上扇了重重一巴掌,帶著斐特拉曼那淡淡而迷人的微笑。「你變蠢了,艾伊塔,三千年前你無論如何也不會對我說出這種話,你這頭只會用最誘惑人心的笑容鑽在男人身下獻媚於人的母狗。」

  我疼得咧嘴笑了起來:「真迷人的讚美。如果我是那頭母狗,我會讓你三萬年嘗不盡被棺材封印的滋味……」

  話音未落,他再次揚起了手。

  我本能地朝後縮了縮,他那巴掌卻沒有落下來,在我臉側輕輕一滑,順勢抓住我的脖子:「你想死得痛快點,艾伊塔,可我不會如你所願。」

  手指的力度令我一口血從嘴裡吐了出來,見狀他將我扔回到了床上:「你時間不多了。」

  「沒錯,也許等不到伊甸園回來,我就能解脫了。」

  「我們為什麼要等到他回來?」

  他的反問令我呼吸微微一滯。「因為我們在等他取回地圖,你忘了?」

  「我沒忘。」他道,然後轉身走到火爐邊將衣服穿上:「但是地圖並不在你所說的那個地方,所以我們為什麼要等到他回來?」

  「你……」眼前一陣發黑,我用力吸了口氣。

  「地圖在哪裡,A,說老實話。」我的神情令他臉上的微笑更加迷人,那種令人嗓門發乾的迷人。

  「既然你能讀到人的思維,何必還要我回答。」

  「它並不總是那麼靈驗的。」重新返回我身邊,他俯□在我疼痛欲裂的太陽處輕了一下:「告訴我,或者等我慢慢從你這個地方把它挖出來,A,可是那樣你必然會受到一些不必要的苦。」

  「而我不喜歡吃苦。」我苦笑。

  「所以,告訴我,它們在哪兒?」

  「在……」我伸手抓住了他的頭髮,在他將臉從我頭頂上方移開的時候。

  這動作令他微微有些驚愕。

  然後順勢又將臉垂了下來,直到貼在我臉上,我順著他的髮絲慢慢摸到他的臉,這種有些熟悉的感覺令我呼吸慢慢穩定了下來,我推著他的臉直到我額頭,輕輕對他道:「瞧,它們都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