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我會覺得你很可憐,她會麼

  那一瞬我真正的開始感到恐懼了起來。

  說不清這是為什麼,雖然這並不是我的身體,雖然即將被活埋的那個人並不是我,雖然我只是鑽在別人的腦子裡,透過別人的眼睛去瀏覽別人的歷史。可是此時我真的很害怕,那種無窮無盡的心慌意亂的感覺,就在周圍的黑暗連同墓室裡特有的森冷突然之間撲向我的一剎那,在我心裡猛地出現了,並且迅速繁衍,細菌般侵佔了我幾乎所有的感官。

  而無法控制身體去移動甚至是感觸,更令這種恐懼變本加厲。如果之前,在進入這座墳墓之前,我還能比較坦然地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去觀看和分析週遭的一切,那麼此時,我卻突然做不到了。真的不知道這是為什麼,就在進入這座墳墓的那一瞬間,我彷彿真的成了斐特拉曼,我看著他所能看到的,我感受著他所能感受到的,而無論所見還是所感,只有一樣東西……

  那就是恐懼。

  恐懼著這塊地方的壓抑寒冷;

  恐懼著周圍寥寥無幾的幾個人,卻沒有一個人發出一點聲音;

  恐懼著即將就要面對的現實——即將被活埋的現實。

  唯一能支持著我繼續迫使自己冷靜面對這一切的,是娭毑隨時都有可能在一切發生之前把我叫醒。我想我已經看得夠多了,對於那男人的一切,他死前的一切,我已經瞭解得夠多夠多,可以把我帶回去了,娭毑,真的可以把我帶回去了!

  可是,直到那些人的腳步聲在一間相對而言空間小了很多的地方停止,我依舊清醒地停留在斐特拉曼的腦子裡,清醒地面對著這一切。

  最後他們終於將那塊白布從我身上取了下來,在我被他們無比慎重地從板上抬起,再輕輕放入那口巨大的,漆黑色的石頭棺槨裡的時候。

  那刻我真正的感受到了一種崩潰般的感覺。

  滿眼血紅色與黑色交織而成的壁畫在我頭頂上方的石頂上被描繪著,它們圍繞著一張巨大的阿努比斯神的像。神像正對著我的臉,那張胡狼頭的臉,看起來如此碩大,並且神情嚴厲。交錯的雙手裡一手拿著一把刀,一手拿著一把盾,盾牌裡放著一顆心臟,正義女神的羽毛被他踩在腳下。

  這是我在這地方所能看到的最後一點東西。

  當我試圖控制住自己混亂的大腦繼續再多看些什麼,以此分散我過於緊張的神經的時候,一晃而過我看到頭頂處閃過艾伊塔那女人的臉。

  依稀彷彿見她手裡握著樣什麼東西,金燦燦的,像是只金甲蟲。那之後,頭頂的棺材蓋被轟的一聲推上。

  隨著最後一絲微弱的火光從我眼前消失,周圍一團濃烈的黑暗迅速朝我壓了過來,緊接而來的是靜,靜得彷彿週遭一切都完全凝固了。

  那一刻我真想尖叫。

  瘋狂地尖叫,並且用力推開頭頂那塊沉重的蓋子。

  可是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也無法令這具僵硬麻木的屍體有任何一點動作。唯一能做的就是呼吸,可是這小得只能容下一具屍體的空間裡所僅存的那點空氣,夠我使用多久??

  想到這點我徹底亂了,雖然腦子時刻都在不停提醒自己,這是在斐特拉曼的腦子裡,這是思維,我只是思維,無所謂空氣,無所謂死亡……

  可是當鼻子裡緩慢吸入的空氣明顯變得越來越稀少的時候,那些提醒似乎完全不起作用了。

  思維又怎樣,在別人腦子裡又怎樣。我他媽的是真真實實感覺著這種慢慢逼近過來的死亡啊!!

  就是因為緩慢,所以才更令人恐懼,能有什麼比活生生看著自己一點一點被弄死更可怕。

  腦子因此而處在一種完全混亂的狀態,我死盯著頭頂上那片黑暗,死死盯著它,因為這是我在這棺材裡唯一能做的事情。

  那片黑暗裡有一張臉。

  那個女人的臉。

  那張同我一模一樣的臉。

  她如此清晰而深刻地烙刻在那片黑暗裡,我有種想要撕碎她,或者將她一併帶進這狹窄監獄的衝動。

  如此強烈的衝動。

  甚至因此而錯覺她被我撕裂後發出一聲尖叫。

  長長的,無比驚恐的尖叫。

  那聲音令我想笑,但笑不出來。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我的承受能力竟然是這樣的脆弱……

  脆弱到隨時都會土崩瓦解,只需要再一點點的時間,在這狗屎一樣的地方再繼續呆上那麼一點點的時間……

  砰!!!

  正這麼胡亂想著的時候,突然真的有什麼東西土崩瓦解了。

  隨即一大片碎片劈頭蓋臉從我頭頂上撒了下來,而我完全無處可躲。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只感覺周圍的空氣一下子變得多了起來,但瀰漫著一大片濃重的塵土味。只是眼前依舊一團漆黑,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因此我無法知道究竟出什麼事了,就在剛才我被自己的幻覺搞得想笑的時候,我頭頂上發生什麼事了……

  「A……」隱隱聽見有誰在叫我,那聲音聽起來不像是娭毑。

  但我仍不由自主應了一聲,並且隨後立刻吃驚發現,自己竟然真的從嘴裡應出了聲。

  「A。」那聲音再道,似乎就在我耳朵邊。

  我立刻朝那方向抓了過去。

  「啪!」隨即臉上火辣辣一陣疼,我被一巴掌扇得一下子滾從棺材上滾了下去。

  落地瞬間眼前突然一片雪亮,刺得我眼睛一陣發疼,忙伸手遮了遮,直到眼睛適應這光線,我看到了面前一道佈滿了蜘蛛網的窗。

  窗下一張陳舊的竹榻,上面端坐著一具活著的屍體。他盤腿坐在那上面低頭看著我,兩手微微朝下垂著,手裡有什麼東西在掙扎,黑漆漆兩團小小的東西,好像兩隻肥碩的老鼠。

  「那些經歷愉快麼。」見我清醒,他問我。「那些你施加於我的美好的經歷。」

  我抹掉了嘴角滲出來的血,朝他笑笑:「先放了它們再說。」

  「跟我談條件?」他也朝我笑了笑,雖然那笑容僵硬得幾乎看不清楚。然後抬起手,手指微微用力收攏。

  「唧!」兩隻黑老鼠似的東西同時在他手裡發出一聲尖叫。

  我猛地跳了起來朝他撲過去:「住手!!」

  但沒來得及碰到他身體,被他一腳又踹倒在了地上。那一番可怕的經歷令我神經變得有點遲鈍,摸了摸被他踢得有點發悶的胸口,我從地上爬了起來:「不要動它們。」

  「你在乎這些東西?」

  「是的。」

  「因為他們和你一樣骯髒是麼。」

  他的話令我忍不住再笑:「斐特拉曼,無論我和那個女人有多像,我不是她,真的不是。」

  「是麼。「這話令他朝我看了看,隨即揚起手,修長漂亮的手指再次猛地一收。

  「住手!!給我他媽的住手!!!」再次猛地朝他撲了過去,我厲聲道。「它們是那個老人死去很久的孩子!!」

  這次他沒有踢我。

  所以我成功抓住了他的手,並且用力拉開了他的手指。

  略微得到一點空隙,兩隻黑色的小東西立刻從他手指縫裡鑽了出去,隨即閃電般跳離了竹榻,一邊尖叫,一邊踢踢踏踏飛快竄上了不遠處的桌子,不一會兒消失在了桌上那兩隻小瓶子裡。

  我微微鬆了口氣。

  放開了那活死人的手,卻反而被他一把抓住。

  抓得很疼,卻無所謂,我對他道:「謝謝。」

  他一愣。

  手因此鬆了開來,我低頭從口袋裡摸出把鑰匙,將他身上的鐐銬鎖打了開來。

  「你在做什麼。」繼續將那些粗重的東西從他身上扯下,這麼做的時候,他看著我,問我。

  「我不是那個女人,我只想讓你明白這一點。」

  「你以為這樣做就可以了。」

  「當然不。」

  「那你還敢放了我。」

  「因為我不是那個女人。」

  「這句話你重複再多次也沒用。」

  「那麼我還會繼續重複,我不是那個女人。」

  話音剛落,他猛一把抓住我的喉嚨,把我直拖到他面前:「艾伊塔,三千年多年了,你撒謊的樣子還是這樣坦誠得讓人心動。」

  「我沒有撒謊。」

  「即使到了這個地方,即使忘記一切,也無法改變你是那個賤人的事實,我親愛的艾伊塔。」

  「是麼。」我冷笑,一邊將他按到我嘴唇上的手指,塞進了我的嘴裡:「她是不是也會這樣做,斐特拉曼。」

  這動作令他立刻抽回了他的手。

  「是的她會。」我再道:「很多我會做的,她可能都會,只有一點她不會。」

  話音落,他再次朝我看了一眼。

  「我會覺得你很可憐,她會麼,斐特拉曼。當她把你活活埋在那口棺材裡的時候,她會不會因為同你上過床,而有那麼一瞬間覺得你很可憐。」

  砰!

  話音未落,突然間窗外傳入一聲槍響,隨即身後撲的一聲有人悶然倒地。

  這令我大吃一驚。

  迅速起身朝後看,就看到本坐在椅子上昏睡著的娭毑,此時整個兒躺倒在了地上,一大片血從她胸口的槍傷處潺潺湧出,很快將她衣服染出一片猩紅。

  「A!」與此同時一聲低喝,一道人影從樓下直衝了上來,在緊跟而來槍響的同時一把將我按倒在地上,隨即抬起槍朝著窗口方向一梭子子彈射出,在對方停頓的瞬間以最快的速度掀翻了桌子將它擋到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