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BG番外:我的老婆是女漢子(下)

不等程小姐想定「好」還是「不好」,年節已至。定遠縣二千百姓依附至武當,程立言身為定遠縣縣令,便免不得上武當山為張三豐張真人賀一賀年。程小姐陪著爹爹同上武當便見著了剛出關的張三豐與宋青書,已是百歲之齡的張真人固然是仙風道骨可與神遊八極之表,年方雙十的宋青書更是風儀俊美猶似瑤池一會之人。再看看其餘武當諸俠,宋遠橋儒雅、俞蓮舟沉穩、俞岱巖剛毅、張松溪睿智、莫聲谷昂藏七尺更是偉男子,唯有殷梨亭天真稚弱靦腆羞怯,好似一隻呆頭鵝!程小姐越看越覺心中有氣,與殷梨亭見禮之後便笑不露齒目不斜視,再不與殷梨亭多言半句。武當上下見殷梨亭這般手足無措委屈難言的模樣都覺怪趣,卻也不點破,只招呼程氏父女留在武當用膳。

武當派如今勢壓鄂湘兩地,行商買賣過手銀錢無數,然而平素度日仍舊十分節儉,縱然是招待客人的年夜飯竟也並無多少葷食。程立言若是貪圖享樂之人也不會放著好好的縣令不做,帶著百姓逃來依附武當,相反他見武當如此儉樸心中愈發開懷,席上忍不住多飲了兩杯。他與宋青書相談甚歡便提起了他的主意:百姓所得田地不分阡陌共同耕種,如此一來不但能節省人手所種穀物也能多出幾分。

宋青書捏著酒杯沉吟片刻,便起身整束衣冠向程立言鄭重其事地稽首一禮,言道:「程先生大才,青書斗膽請程先生一視同仁,視武當十萬災民俱為轄下子民!」

此言一出,不僅是熟知農事的程小姐,便是洞察時局的程立言也是一愣,宋青書年紀輕輕便有這等胸襟與決斷,他日若是有心問鼎天下……他不由微微皺眉,片刻後,又忽然笑著搖搖頭,將這些思緒暫且搖去。來日方長,如今想這些卻是為時尚早。他微笑著向張三豐與宋遠橋拱手道:「宋少俠赤子之心救世濟民,實乃百姓之幸!程某為張真人與宋大俠賀!」

不等張三豐與宋遠橋開口,宋青書已謙辭道:「程先生過譽了,青書著實有愧!」

程立言目視著宋青書意有所指地言道:「純善之人總能把自己擺地最低,宋少俠所為不負武當威名,程某心中敬佩。」

宋青書回望向程立言,許久不發一言。片刻後,他忽而輕輕一笑端起酒杯將杯中殘酒一飲而盡。「這天下終究是漢人的天下,青書既然身為漢人自然是要幫漢人的。」程立言與宋青書暗打機鋒,武當上下卻是唯有張三豐耳聰目明瞭然於心,聽得宋青書如此回答張三豐亦是得意地輕撫長鬚。

當晚程立言喝地酩酊大醉,宋遠橋做主留程立言在武當山上過夜。程小姐乃是女子同留武當卻是不便,宋遠橋便又指了殷梨亭護送程小姐下山。兩人各提一盞燈籠走在山路上,雖無人得見亦謹守禮儀一前一後。道上略有積雪十分濕滑,夜間行走山路恐有危險,殷梨亭幾次想加快腳步與程小姐並肩而行卻又反覆猶豫舉步不前,不等他拿定主意程小姐果然腳下一滑,竟順著一處懸崖滑了下去。

「程小姐!」殷梨亭大喝一聲,扔掉燈籠飛身撲了過去。殷梨亭身負武功這一撲之力是何等迅捷,這懸崖不過數步之距,可程小姐的身體堪堪滑出懸崖外,他就已在懸崖上扯住她的手腕。然而懸崖上的那處積雪早已凍成堅冰濕滑無比,殷梨亭不但沒能拉住她,反而被對方扯著一起滑了下去。

「啊……」死到臨頭,程小姐再也忍耐不住地放聲大叫。「救命啊……」

殷梨亭卻神色沉穩,只蹙著眉頭緊緊捉住程小姐的手腕,左手卻是捉住了探出懸崖外的一條冰柱。區區一條冰柱如何承受兩人的體重,兩人掛在崖下晃蕩了兩下,冰柱猝然斷裂他們又往下掉。殷梨亭斷喝一聲運氣急沉,攔腰箍住程小姐的纖腰,同時左足重重地踏在山壁上,膝蓋微沉又借力反彈了出去,兩人擁在一起在半空中轉了個圈,最後飄然落在一處平台之上,竟是毫髮無傷。

險死還生,程小姐仍緊緊地擁著殷梨亭。殷梨亭先後兩次在半空中運力救她,她早已不再驚駭只藉著月光怔怔地望著他俊秀的面容,情不自禁地柔聲喃喃:「呆頭鵝……」

殷梨亭自幼在武當長大熟悉武當的一草一木,自然知道此處懸崖下還有一處極大的平台,若是不慎失足也不會有危險。方才程小姐失足,他若是腦筋清楚便不該跳過來救她,而應等她掉下平台之後再想辦法拉她上來,可殷梨亭卻是一見程小姐失足便亂了方寸。如今見程小姐喚他,便猛然驚醒,急忙鬆開對方退後幾步面上又泛出羞色,許久才小心翼翼道:「一時情急,失禮了!」

程小姐亦是面紅過耳,沉默良久方輕聲問道:「憑你的武功還能帶我上去嗎?」

這平台距懸崖足有數丈,殷梨亭憑他梯雲縱的輕功自可輕鬆躍上。可如今卻是冬季又下了雪,山壁上都覆滿冰雪,連借力的地方都沒有,再帶一個程小姐那便絕無可能。殷梨亭老老實實地搖頭道:「不能,只能等人來救。」好在這是下山必經之路,殷梨亭並不擔心會等不到來人。

果然,兩人才在平台上等了沒多久便聽到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交談著走了過來。只聽得莫聲谷正對宋青書言道:「青書,我知你交際官府有諸多不得已的苦衷,只是我等武人血性,不可時時隱忍用謀,也當有十蕩十決的豪烈才是!」

宋青書沉默半晌,輕聲回道:「七叔,我想去一趟蘇州!」

殷梨亭精神一振,連忙揚聲大叫:「七弟!青書!」

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聽到殷梨亭的聲響當即停下了談話,循聲走到崖邊,一探頭便見著殷梨亭與程小姐二人狼狽地立在平台上。莫聲谷詫異莫名便問道:「六哥,大哥不是讓你送程小姐回去嗎?你們怎麼會在這?」

「是我不慎失足,殷六俠為了救我也掉了下來。莫七俠可有辦法救我們上去?」程小姐上前一步揚聲發問。

「原來六哥是為了救程小姐……」莫聲谷瞥眼見著殷梨亭滿面通紅,笑地更是開懷忙不迭地滿口應承,「我去找根長繩,你們稍待!」

「七叔且慢!」哪知,宋青書竟在此時扯住莫聲谷,一字一頓地言道,「七叔方才聽到人聲了嗎?為何青書什麼都沒聽到也什麼都沒見到?」

「青書……你……」莫聲谷困惑地皺起眉峰不明所以。

「七叔是不是喝多了,誤將風聲當作了人聲?」宋青書笑瞇瞇地望住對方,目光閃亮而狡黠竟將這漫天星芒都壓了下去。「天色已晚,七叔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莫聲谷還沒反應過來,懸崖下的殷梨亭已七竅生煙跳腳大叫:「宋青書,你放肆!我是你六叔!七弟,還不快想法子!七弟!」

莫聲谷被宋青書一蠱惑早將兄弟情意拋諸腦後,竟恬不知恥地點頭附和道:「的確是喝多了!走吧!」說完,也不理會殷梨亭猶在平台上大喊大叫,只回頭向宋青書問道,「去蘇州是何意?」

「拜易天海易大俠為師,學他的驚鴻刀法!」

莫聲谷與宋青書聲音越飄越遠,竟當真扔下他們不理,不顧而去。

殷梨亭與程小姐面面相覷,一時都說不出話來。殷梨亭早知宋青書手段,他既然存心留他們二人在平台上相處一夜,今晚便不會再有旁人經過這條山道搭救他們。殷梨亭神色尷尬地望了程小姐一眼,又急忙低頭在身上翻找,希冀能找出一件半件可用之物以圖自救。可今夜乃是除夕,他與師門一同慶祝,便是佩劍都不曾帶在身上又怎會帶著別的?翻找半天終究一無所獲,殷梨亭不禁頹然坐倒。至於程小姐,早在莫聲谷與宋青書走後不久便已自行尋了一處避風的位置安坐下來。殷梨亭呆坐一陣又緩緩回神,見程小姐被凍地臉色發白環臂緊抱著雙肩,連忙走上前問道:「你冷嗎?我、我把衣服借你。」

「不要,你也冷。」程小姐輕輕搖頭。

「不,我不怕冷!」殷梨亭急忙應了一句,解下外衣披在程小姐肩頭,自己只著一件中衣立在程小姐面前為她擋住山風。

程小姐仰起頭呆望了殷梨亭許久,這才伸手拉了拉肩頭的衣服輕聲道:「多謝。」

殷梨亭凝視著程小姐沉默又沉默,最終緩緩開口道:「我與紀姑娘……早有婚約,一心當她是自己的未婚妻子,並無他念。峨嵋派門風嚴謹,是以定親多年也只通過兩封書信,且是峨嵋派掌門滅絕師太致信師父令紀姑娘執筆。唯一收到的一封她給我的信,卻是退親書。若說不恨她背棄婚約移情他人,那是笑談。只是紀姑娘如今斯人已去,便是有什麼情仇難解也該放下。我本是孤兒,在襁褓之中被師父抱回師門撫養長大。師門便是我的家,師兄弟便是我的手足。師兄們個個才幹過人,七弟也是英武不凡。便是青書,自幼當是武當未來掌門般教養長大,同樣比我能幹百倍。這些年行走江湖,為的便是不想堂堂男兒再托庇於師門羽翼之下不知世事。有幸遇到令尊與小姐,見識民生艱難領悟行俠任重,原是我的福分。程先生與小姐不愛私名、不重錢財、救世濟民,殷某心中感佩、仰慕。我對程小姐、對小姐……」他語音愈輕,漸漸悄不可聞。「手也牽過了、抱也抱過了,還曾同乘一騎……」

程小姐面頰滾燙,卻又忍不住抬頭去看殷梨亭。只見他亦是滿面通紅,眼眸濕漉漉的,那純真羞怯的模樣彷彿在說:已經這樣了,你想不負責嗎?程小姐哀歎一聲,想她美貌如花明慧幹練,視世間男子為蠢物厭物。哪知天意弄人,竟是敗給這只呆頭鵝!

待殷梨亭與程小姐二人被人發現救出已是第二日清晨,孤男寡女在荒山野嶺相處一夜,被救起時程小姐身上甚至還披著殷梨亭的外衣。程立言見女兒一身狼狽、殷梨亭亦是垂頭喪氣,更是氣沖牛斗,何止怒髮衝冠簡直連鬍子都翹了起來,指著殷梨亭破口大罵:「淫//賊!無恥!趁人之危!」

殷梨亭不敢回嘴,被程立言罵一句便如受驚的鵪鶉一般微微一縮,雙腳偏又牢牢站定了不退一步,一副認打認罰的乖巧模樣。對著這樣的一個麵團程立言哪裡還氣地起來,手指一轉又指向上座的張三豐,一陣心虛,再一轉指向他下首的宋遠橋。「你們武當派教的好徒弟!」

宋青書急忙上前一步擋在宋遠橋身前,賠笑道:「程叔岳,下月初八便是黃道吉日,宜嫁娶。待下定聘書,采禮我武當當取蜀錦名緞十八匹、珠翠首飾二十八套、各色食物三十八品。」

程立言為宋青書對他稱呼的變化而怔愣了一下,而後便一挺胸膛傲然斥道:「小子無禮!吾乃宋朝理學大家程頤之後,豈容你一無名小卒胡亂攀親!」

「我六叔本是孤兒又是武人,這樁婚事原是我武當高攀。采禮再加上等走盤珠一盒,王摩詰江干雪霽圖一卷、蘇東坡黃州寒食詩帖一幅,程叔岳以為如何?」宋青書躬身道。

宋青書如此知情識趣,程立言面上陰雲稍去,只愁道:「惜乎亂世之年親眷不存,我膝下僅有這一女,這婚事……」

「程小姐原是名門之後,我六叔乃是太師父的親傳弟子在江湖上亦是名聲顯赫,這樁婚事斷不可失禮草率,定要宣揚天下江湖咸知,便是鄂湘兩地知府也要來喝杯喜酒!」宋青書面上笑意不減神色諂媚無比,竟是迫不及待地要將殷梨亭送出門。

「唔……」程立言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如此……」

「爹爹!」被冷落在旁的程小姐臉頰緋紅揚聲大叫,「這親事……」

程立言橫了她一眼,摔袖喝道:「你的親事自然是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說話的份?還不快出去!」

宋青書跟著似笑非笑地望了殷梨亭一眼,抬手一打手勢,幾名知客道童便一擁而上,將殷梨亭與程小姐一同趕了出去。

被推出門外的殷梨亭望著紫霄殿的大門在他面前緩緩關上,好似這樁婚事與他再無關聯不禁目瞪口呆。為何他的婚事竟要青書做主,而師父和師兄們竟都樂見其成不置一詞?程小姐卻已然鎮定了下來,拿下披在肩頭的外衣遞給殷梨亭道:「我該回去了。昨夜,多謝了!」若非昨夜殷梨亭將外衣給她披上,到後半夜又抱著她以一身內力為熔爐為她取暖,只怕她已染上風寒大病一場。

殷梨亭呆頭呆腦地接過外衣,見程小姐向他斂衽一禮後漸行漸遠,忽然把心一橫又快步追上前,攔住她道:「程小姐,這樁親事、這樁親事……我是願意的。你……」他紅著臉低下頭扯下懸在腰間的一枚玉珮遞過去,輕聲道,「這枚玉珮原是我十八歲時師父送我的生辰之禮,這些年來我無一日離身……」

程小姐心口猶如裝了一隻小兔般撲撲亂跳,許久才低聲道:「我的閨名,叫媛媛。」她緩緩伸手去接那枚玉珮,殷梨亭卻仍傻乎乎地不鬆手,只笑望著她,輕聲而甜蜜地重複著:「媛媛、媛媛……」程小姐面上微紅,此刻風清日麗一碧如洗,美人如玉君子爾雅,足可銘記一生。她忽而想起了幼時讀過的一首詩:

春日游,妾擬將身嫁與,杏花吹滿頭。一生休。

陌上誰家年少,縱被無情棄,足風流。不能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