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成名已久早在唐時便有帝王臨幸,寺院建築規模宏大,比之武當的清麗奇秀更是別有一番雍容富貴。莫聲谷與宋青書二人領了張三豐之命前來少林參加武林大會,於六月初九抵達少林,在寺中歇息一晚,翌日午時便由寺中知客僧引著來到山右的一處廣場之上。此次武林大會少林頗為重視,在江湖上廣發英雄帖,因而除了峨嵋派、崑崙派、崆峒派、華山派四派掌門及門中元老高手之外,許多在江湖中行走的各路英雄豪傑竟也紛紛列席。武當派在江湖中行事素來講究與人為善與各大派及各路豪傑均無恩怨,是以宋青書由莫聲谷領著一路拜會各方群豪收穫了兩耳朵的「少年英雄」、「儀表堂堂」,又說地口乾舌燥才堪堪走到位置上坐定。
不多時,互通姓名彼此久仰的群豪紛紛落座,少林僧人按圓、慧、法、相、莊各字輩分批出現與群雄見禮,最後才是身後跟著空智、空性兩位禪師及達摩堂九位高僧的少林方丈空聞大師。空聞大師白眉下垂直覆到眼上,便似長眉羅漢一般看著十分和藹,他走到廣場中央雙手合十以內力高宣佛號,宋青書的位置距空聞大師足有數丈之遙可這一聲「阿彌陀佛」竟好似只在他耳邊震響。這般精純內力竟連爹爹宋遠橋都有所不及,宋青書心中不禁一陣凜然,縱然心中不忿少林壓武當一頭,此時也不得不承認少林武功確然博大精深並非浪得虛名。只聽得空聞大師高聲言道:「得蒙天下英雄賞面降臨,少林派至感光寵。明教作惡多端為禍武林,天下正道受其苦毒久矣,今日廣發英雄帖邀天下英雄齊聚一堂,共商應對之策。」
他的話音剛落眾人便鼓噪起來,雖是七嘴八舌意見卻是一致:恭請空聞大師率領群雄攻上光明頂滅其聖火,將這個惡貫滿盈的魔教教派徹底剷除,還武林一個清明世界。宋青書對此頗不贊成,此時卻也不急著開口說話,只在位置內東張西望似在等著什麼好戲。莫聲谷見不得他這副坐立不安沒規沒矩的樣子不由問道:「青書,找什麼呢?」
「找鬧場的人啊!」宋青書側向莫聲谷壓低聲道,「少林如此大動干戈,明教怎會一無所知?」
莫聲谷啞然失笑也壓低聲道:「你以為少林是什麼地方?空聞、空智、空性三位大師及達摩堂首座均在場,還有各大派的掌門高手,哪個不要命了來這鬧事?」
宋青書滿心遺憾地歎了口氣,心道:我要命,可我偏偏要反對!
場面如此熱烈少林儼然眾望所歸,空聞大師卻並未因此而志得意滿。世易時移,五絕的時代早已過去,曾經在江湖中赫赫威名呼風喚雨的絕頂高手大都戰死於百年前的宋元之戰,那些震古爍今的武功絕學十不存一。如今的江湖,門派的實力已遠勝一個天資縱橫的武學奇才所能達到的高度。若要剷除魔教,僅憑那些無門無派的江湖遊俠不足以成事,關鍵還在於五大派的立場。武當、峨嵋、崑崙、崆峒、華山五派中,除了武當只派了兩個微不足道的弟子出席這次的武林大會,其餘四派皆是掌門親身蒞臨。空聞大師一一向這四派掌門詢問對策,四派掌門亦贊同由少林率領武林正道同剿魔教。最後,才輪到了武當。
宋青書深吸一口氣還未及開口,坐在他身側的莫聲谷已按著他的手腕,率先站起身朗聲道:「鋤強扶弱伸張正義原是我輩中人分內之事,只是在下在來少林的路上湊巧聽了一首歌謠,未知空聞大師可曾聽聞?」
武當與少林的種種糾葛空聞俱是心知肚明,如今眼見莫聲谷話中有話也並不詫異,只含笑行禮道:「願聞其詳。」
「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兒漢,何為韃虜做馬牛!」莫聲谷內息渾厚,這四句歌謠更是念地慷慨豪邁好似狂瀾咆哮地震山搖。他話音剛落,廣場上的一眾豪傑已轟然叫了聲好。「明教縱有萬般不是,明教座下的白蓮教義軍卻各個都是英雄好漢。如今紅巾軍兵勢威逼大都,我等在這個時候圍剿魔教,紅巾軍必然不能置之不理,這麼一來豈不是幫著韃子打漢人?」莫聲谷見空聞大師沉默不語只當他是未曾考慮周全,因而滿臉誠摯地最後言道,「行俠仗義原是習武之人理所應為,然則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個人恩怨、門派相爭終究比不得天下興亡,未知空聞大師以為然否?」
空聞踟躕不語、廣場上的一眾豪傑盡皆沉默,卻在此時空聞的身後有一名灰袍僧人排眾而出。他年約七旬面容枯黃雙目卻瑩然有光顯是內家高手,只見他禮數周全地向莫聲谷合十行禮昂然道:「貧僧圓真,有幾句話想請教武當派莫七俠。」
莫聲谷急忙回禮道:「不敢,禪師但說無妨。」
莫聲谷對來人一無所知,在他身後的宋青書卻是一聽到圓真之名便已霍然而立。上一世圍攻光明頂時,張無忌曾直指正道武林多年來與明教結下的仇怨全因圓真安排的奸謀。而在之後的屠獅大會上,他雖重傷卻也曾聽峨嵋派弟子提及,圓真借謝遜及屠龍刀之名危害正道武林的陰謀被張教主一手揭穿。可見此人心思詭譎所謀者大,七叔絕非對手。
而此時宋青書已不及阻攔,圓真已然開口質詢。「未知在莫七俠心中正邪之分是輕是重?那魔教教眾濫殺無辜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可是實情?貧僧只怕他日若是真由魔教教主坐了龍廷,天下百姓受其苦毒更甚!」
圓真話音剛落廣場上原本沉凝的氛圍重又熱烈起來。有的說:「還是圓真禪師的話有理,那魔教中人如何會真心為國為民?」有的說:「既是魔教中人又有何臉面自稱義軍?只怕天下百姓受其苦毒尤甚韃子!」更有的說:「韃子我們自己會打,何必非魔教不可?」
情勢急轉直下,宋青書已心知再不能以天下大義阻止圍攻光明頂一事。耳邊只聽得圓真得意洋洋地言道:「武當派心繫百姓堪稱俠義,只是恢復漢室江山,卻也不必魔教中人擔此重任!」
莫聲谷目瞪口呆,這些年他與紅巾軍常有往來,自是感佩紅巾軍抗元起義的義舉,義軍以性命拼來的戰果他們視而不見甚至肆意侮辱,為了剷除明教竟可如此顛倒黑白為反對而反對。他心中忿忿不由怒道:「禪師話說地漂亮,何不親身試之?禪師內功深厚怎不見你高舉義旗驅除韃虜?」
圓真微微一笑,竟全不在意莫聲谷的言出不遜,只斬釘截鐵地道:「待剿滅魔教,定然義不容辭!」這話更是說地威武豪邁捨我其誰,圓真話音剛落眾江湖豪傑竟都同聲喝彩。
「禪師既立意剷除明教斷紅巾軍根基,這驅除韃虜匡扶天下的重任禪師切莫食言而肥!」莫聲谷轉頭環視廣場一周,蘊含深厚內力的嗓音猶似於巨洞山壁間迴盪。「今後這救世濟民的重任,眾位英雄所作所為莫某拭目以待!他日若不能恢復漢人衣冠,我等俱是千古罪人!」那聲音越來越響卻又越來越遙遠,最終湮沒於滾滾人潮之中。
「還請各位英雄手下留情,此次圍攻光明頂只除首惡不問脅從!」眼見這話越說越僵,宋青書急忙上前一步為莫聲谷挽回局面。此次參與武林大會的一眾高手足有數百人,要使自己的話讓一眾豪傑盡數聽聞便少不得以內力催動。宋青書將這句話一字一頓地吐出來,嗓音不高不低,然而廣場上的數百人竟是人人都聽得一清二楚。眾人不由一陣凜然,頓時收起輕視之心,再不敢小覷這位武當派的晚輩。「想那魔教足有數萬教眾,卻也未必人人都是奸邪之徒,多半是為魔教一眾首領所蠱惑。我等只需除了魔教首惡,勸那些不曾有惡行的教眾幡然悔悟放下屠刀,豈不是比將他們盡數殺了更為行善積德難能可貴?」
同樣不等圓真答話,空聞大師已然口宣佛號言道:「阿彌陀佛,宋少俠心存善念少林豈甘人後?」
有空聞一句應允宋青書頓時鬆了口氣,他內息不濟方才寥寥數語便已耗盡真氣,此時聽空聞誇讚於他也只能輕聲應一句:「空聞大師繆讚了。」
駁倒了武當這圍攻光明頂之議便成定局,空聞與各派掌門忙著定下圍剿魔教的詳細計劃,莫聲谷卻不願理會只捉了宋青書的手腕試探他的內息。宋青書輕輕搖頭示意他無礙。他氣海受創,內息原就比旁人消耗地更快些。好在太師父天縱英才早料到了他的情況,修繕了純陽無極功心法配合他修習內功之用。如今他的內息雖消耗地比旁人快,這恢復起來卻也一樣比旁人更快。宋青書喘過兩口氣在莫聲谷的耳邊輕聲道:「七叔,一會空聞大師定要就圍攻光明頂之事再問我武當的意見,你只需說武當一概聽從少林的安排。重要的是要提醒各派掌門注意三件事。第一傳承,唯有正道昌盛方能邪不勝正,各門各派中學藝未精的弟子便勿需前去送死了;第二傷藥,圍剿魔教難免受傷這傷藥尤其要緊,六大派可互通有無,若是缺少哪味藥,武當亦可資助;第三銀錢,若有門下弟子不幸犧牲,總要安排好他的後事安頓好他的家小,這些可都是要花錢的。」
莫聲谷聽地有理不由連連點頭,可這番話說來滅絕師太卻是不愛聽,她與魔教仇怨頗深一心斬妖除魔,見莫聲谷與宋青書幾次三番為明教開脫已是不快,如今莫聲谷被駁倒卻仍心有不甘,扯各大派的後腿,不由朗聲道:「咱們平素習武為的便是掃蕩邪魔外道,若是有人私心作祟,大可避而不去!此次圍剿光明頂若能一戰畢竟全功,峨嵋派就是一舉覆滅又豈足道哉?百年之前何來峨嵋,百年之後自有後來人!」
滅絕師太雖是女流之輩可這番慷慨豪烈的氣概卻是不讓鬚眉,只聽得眾人熱血沸騰不由紛紛叫好,峨嵋派的弟子更是無上榮光,大聲回道:「弟子誓決死戰,不與妖魔邪道兩立!」然而這場面雖熱鬧,莫聲谷的這番好意提醒各大派掌門終究是聽進去了,一個個神色有異顯是另有打算。峨嵋派丁敏君見師父暗中生恨便語帶譏諷地道:「莫七俠如此說來,想來貴派的這位宋少俠不會參與圍剿魔教?也是,看他年紀輕輕萬一折戟沉沙,未免可惜!只是敏君有一事不明,這位宋少俠既然不敢參與圍剿魔教之事,又有什麼資格列席武林大會?」
被丁敏君刻意針對的宋青書不由訝異地睜大眼,他還記得上一世,至少在他參與圍攻光明頂之時峨嵋派的一眾女弟子待他還是極為客氣周到的,這丁敏君還曾為他演示過峨嵋派的一式劍招,不想如今竟是大為不同,他心中忽然升起一股攬鏡自照的衝動。見廣場之上的各路豪傑都一臉看好戲的表情望著他,宋青書不由咳嗽兩聲,朗聲道:「青書腆為武當三代首座,圍攻光明頂之事自是義不容辭!多謝丁師姑費心了!」他的這兩句又與方才有所不同,不但眾人都聽地清楚更加是聲震入耳。站在他面前的丁敏君更是首當其衝,被宋青書的強橫內勁激地血氣翻湧難以自抑。以她的內功修為已然壓不住宋青書的內勁,只能黯然而退。
然而相比各大派掌門,莫聲谷和宋青書亦是人微言輕,之後的討論便再插不上話。最終六大派與各路英雄按華山派的神機先生鮮於掌門的計策定下傾六派之力先取光明左使楊逍,然後逐一掃蕩妖魔餘孽的計劃於八月初十齊聚崑崙山圍剿魔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