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0 章
無法擺脫的宿命

莫聲谷走後許久,俞岱巖都一直呆呆地立在房內,神色間又是困惑又是不知所措。莫聲谷是他師弟,他看著長大;宋青書是他師侄,一樣是他看著長大。他們的年紀只相差七歲,又是一同受大哥宋遠橋的教養照顧,一起習武又一起行走江湖,感情一向親厚,與其說是叔侄,不如說是兄弟。可是,為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俞岱巖百思不得其解,他這一生循規蹈矩清心寡慾,便是對著溫柔妖嬈的女人都不曾嘗過動心的滋味,又如何能明白七弟是緣何對自己的師侄動心?他只知道他的師侄聰明孝義,他的師弟更是光風霽月,可是,不行啊!當年神雕大俠與師父相愛,他們是一男一女尚且飽受詬病,成婚之後更是自禁古墓之中,不與江湖往來。更何況莫聲谷與宋青書都是男人?

想到此處,俞岱巖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緩緩地坐了下來。只暗自心道:或許如今唯一值得慶幸的便是青書毫不知情,而七弟也已決定懸崖勒馬。俞岱巖頭痛地撐住額角,剛要給自己倒杯茶水,眼角餘光忽然落在了擺在一旁的棋盤上,他猛然大叫一聲,起身向隔壁的書房衝去。推開房門,宋青書正站在門後,只見他面色慘白滿額冷汗,雙手十指近乎痙攣地緊扣著一隻棋盒。

見到這情形,俞岱巖知道他是什麼都不用說了,宋青書必然是什麼都聽了去。原來今日一早,宋青書也來看望俞岱巖,原本是想俞岱巖能為他在爹爹面前美言幾句,別急著給他找媳婦,見識過周芷若和殷夫人,宋青書實在是對女人有些害怕。俞岱巖雅好手談,武當上下唯有宋青書能與他切磋一二。師侄請他出手,他自然樂意幫忙,可卻提了一個條件,要宋青書陪他對弈,贏了他才行。莫聲谷到來之前,宋青書剛跑去隔壁書房拿棋子,俞岱巖見了莫聲谷之後的第一句話本該是:「今天吹的是什麼風,你和青書竟都跑我這來了!」

俞岱巖見宋青書這般反常,不由更是頭痛,只長長地歎息一聲,低聲喊道:「青書?」

俞岱巖這一聲,好似突然驚醒了宋青書,他竟即刻向俞岱巖跪了下來,哀求道:「這件事,請三叔千萬保密,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一時之間,俞岱巖根本分不清宋青書究竟是要他保密莫聲谷對他感情還是保密他聽到了莫聲谷的話。然而俞岱巖也知此事非同小可,便是不用宋青書提醒,他也絕不會說出半個字去。只是見宋青書這般緊張,對莫聲谷也好似絕無半分輕視,俞岱巖心中又微微有些莫名的熨帖。他急忙彎腰將宋青書扶起,斬釘截鐵地回道:「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三叔絕不會再告訴他人!」

俞岱巖為人一諾千金,得他一句應允,宋青書的精神頓時鬆弛下來,不但腳下一個踉蹌,便是俞岱巖珍藏的寒玉棋子也給他灑了一地。宋青書見狀面色又是一白,急忙蹲下身去拾,又笑著言道:「三叔,我這次在皇宮見到一副寒玉棋,玉質清冷通透,實為上品。可惜那時走得匆忙,改日定要去尋一副好的來……」只是他此時早已是心智大亂,話音顫抖,俞岱巖聽在耳中只覺毛骨悚然。

俞岱巖見他語無倫次,心中更是大為不忍,只捉著他的雙手連聲道:「青書,青書別拾了!讓道童來收拾!青書,你冷靜些!」

宋青書猛然一怔,終於脫力跌坐在地,他連看也不敢看俞岱巖一眼,只不住喘息著低聲喃喃:「為什麼……為什麼……」

「青書!」俞岱巖急忙將他抱起放入一旁的座椅內,蹲下身逼視著他的雙目一字一頓地問道,「你老實告訴我,你對你七叔……」

「沒有!我沒有!」這般大逆不道的事,宋青書來不及細想,便已本能地搖頭,惶怕地幾乎要落下淚來。「可是這是為什麼?為什麼?」

俞岱巖也想問「為什麼」,他都快被莫聲谷和宋青書這兩個人給弄瘋了。可此時見宋青書這般失措,他只得拿出長輩的架勢竭力平靜地安慰道:「青書,此事與你無關,是你七叔糊塗了!你們時時在一起,形影不離患難與共,是他分不清楚,是他弄錯了!等他出去一段時日,開闊心胸,自然就會放下了。」

俞岱巖這番說辭,宋青書好似抓到了救命稻草,只扯著的俞岱巖的袖子連聲稱是。「三叔說得是,七叔……七叔會明白的……不值得!根本就不值得!」

宋青書的精神這般不穩,俞岱巖也無暇分辨他話中深意,只撫著他的背後不斷給他順氣,柔聲勸道:「青書,此事與你無關。你回去好好歇息,不要再想了。」

宋青書在俞岱巖懷中哆嗦半晌,猛然倒抽了一口冷氣,整個人僵住不動了。只見他緩緩閉上雙眼,許久方暗自心道:怎會與我無關?事已至此,怎會與我無關?是我害了七叔!片刻後,他又睜開雙目,起身拱手道:「三叔,此事著實過於意外,青書如今諸心紛亂,這弈局之事只好改日再談。告辭!」說罷,他竟也不理俞岱巖究竟是否應允是何臉色,竟逕自走了出去。

宋青書這一路渾渾噩噩,竟未曾返回自己的齋堂而是來到了他往日時常與莫聲谷一同練劍的太子坡上。芒種之後又是一年雨季來臨,太子坡上的瀑布又已成型。宋青書望著這飛流而下的瀑布,聽著那轟隆的水聲,竟是想起了往昔被莫聲谷壓著下瀑布練劍,或者與莫聲谷對練時的情景。那時他剛重生不久,對七叔滿心愧疚,一貫言聽計從絕無違逆。水中練劍縱然辛苦,然而這既然是七叔的要求,他便不能拒絕。可每回練劍之後,七叔也總為他按壓穴位解乏,從不假手於人。那時七叔初為人師,他這般乖巧刻苦,七叔自然高興。以至於他如今正式收徒,總是喝罵弟子練功不如大師兄用心。宋青書每每聽在耳中,說不開心,是假的。那時他們叔侄倆感情親厚,談天論地不知有多痛快,如何想到會有今日?想起上一世,他與七叔亦是感情親厚,可最終七叔又受他所累,死在了陳友諒的刀下……宋青書仰頭望天,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竟自昏厥了過去。

恍恍惚惚間,他好似回到了過去,回到了上一世。他還記得那是在萬安寺脫身之後,滅絕師太自盡而亡,他擔心芷若傷心難過,便要去看她。怎知還未成行,便被爹爹逮住狠狠喝罵了一番,又殷殷勸說要他不要介入無忌與芷若之間,鬧出笑話。宋青書雖說一遇上周芷若便腦子不夠使,可也明白因為紀曉芙之事,武當派對峨嵋派已頗有芥蒂。無忌已是明教教主,可以娶芷若,可他這個武當未來掌門是絕不能再與峨嵋派的女弟子有任何瓜葛。他無計可施,只得隨爹爹回了武當,可在山上呆了大半月,心心唸唸只有周芷若,便又稟明爹爹想下山散心。那時張無忌失蹤的消息剛由明教傳到武當,爹爹正忙於著人去尋無忌,見他表現良好,便輕易放他下山。

爹爹並不知曉,他口口聲聲遊歷散心,其實一下山便直奔峨嵋。哪知去了峨嵋派又沒見著周芷若,靜玄與丁敏君交好,支持她當峨嵋派掌門,竟對周芷若的去向不聞不問。直至他無奈告辭下山,貝錦儀方偷偷告訴他是金花婆婆捉了周芷若去。峨嵋派的女弟子對周芷若的去向俱是一頭霧水,宋青書卻是一聽金花婆婆曾言道有一位故人答應借寶刀予她,讓她去試峨嵋派的倚天劍,便已心知金花婆婆所言必然是指屠龍刀。峨嵋派雖說失了倚天劍,可屠龍刀號令天下,金花婆婆想必不會不動心,捉走周芷若必然仍是要取屠龍刀。他早知謝遜遠在海外,金花婆婆帶走了周芷若十有八/九便是出海尋人,不是去了謝遜身在的冰火島便是去了她自己的地方靈蛇島。

無論是冰火島還是靈蛇島,這兩個地方他都一無所知。可為了見周芷若一面,確認她的安危,他竟沿著海濱一路打聽消息,一直尋到了天津。正無頭緒,竟偶遇丐幫中人,聽聞他們要向陳友諒匯報消息說是在天津的一家客棧內見到了陳友諒要尋找的三人,一個是金髮瞎眼的大漢,一個是二十多歲乞丐模樣的少年,還一個是十七八歲的妙齡女子。他聽到這消息,心中便是一跳,當即猜到這三人必然是謝遜、張無忌與周芷若。原來靈蛇島上陳友諒見到了謝遜和他手持的屠龍刀,深知奇貨可居,是以逃回中原後便一直密切關注著張無忌等人的動向。張無忌等三人離開靈蛇島後乘船在遼東上岸,一路返回中原,路經天津時便已被陳友諒派出的丐幫弟子認出。二十多年前,謝遜曾在中原犯下數樁血案,結下無數仇家,他手中的屠龍刀更是江湖中人人欲奪的神兵,宋青書唯恐周芷若受了池魚之殃,連夜去了那兩個乞丐言談之中提起的那家客棧去尋周芷若,想說服周芷若跟他離開。

哪知他方一進入客棧,便隔著窗戶見著沐浴後的周芷若在屏風內更衣。自己心心唸唸的意中人於分別數月之後再度相見,竟然是這樣的一個場面,宋青書登時面紅耳赤呆立當場。直至周芷若更衣後出門,又喚了店小二來收拾浴桶,他才驚醒了過來,連忙躲到了一側牆角。

怎料一轉身,便見著七叔橫眉怒目地瞪著他。原來七叔奉爹爹之命下山來尋張無忌,今夜也碰巧找到了這間客棧,一進門還沒見到張無忌便先見到了宋青書。他心中生疑,便一路跟著他來到周芷若的客房,眼睜睜地看著他立在窗外偷窺周芷若。

宋青書見莫聲谷怒不可遏,頓時更為驚慌,他心知此事無從解釋,乾脆奪路而逃。莫聲谷一路追來,要帶他回武當治罪。他欺瞞爹爹在先,偷窺芷若在後,如何敢回去?兩人爭執不下,便打了起來,他本不是莫聲谷的對手,慌不擇路逃到石岡山上,最終還是被莫聲谷追上並打傷。

宋青書見莫聲谷面色沉凝不怒而威,只當他真要殺了自己清理門戶,不禁連聲哀求。事後回想,他才恍然意識到以七叔的武功,若要殺他早已殺了,怎會只是將他打傷令他無法逃脫?就在這個時候,莫聲谷忽然轉身回顧,同樣事後回想才明白應該是陳友諒躲在樹叢後丟了什麼東西出來,發生聲響吸引了莫聲谷的注意力。可笑他當時貪生怕死嚇得魂飛魄散,竟是半點不曾意識到危險就在身邊,見七叔轉身背後空門大露,他竟一掌打了過去。他原就受傷,氣力不濟,是以這一掌他全無留手,只盼傷了七叔,他好脫身。七叔背後受他一掌震天鐵掌,腳下一個踉蹌,直衝下山坡。陳友諒便在此時跳出,只一刀,直刺中七叔心口。

宋青書一掌得手,掉頭就跑。怎知才逃出幾步便聽到這利刃入肉之聲,他急忙轉頭,七叔已倒在陳友諒的腳下。陳友諒手中的刀還不斷地滴著血,竟還有臉笑著對他言道:「宋少俠,解決了,不用再逃了。」

莫聲谷的武功在宋青書之上,更加遠在陳友諒之上,若非莫聲谷對宋青書毫無防備受傷在先,縱使是有十個陳友諒向他偷襲也絕傷不了他性命。莫聲谷雖不是死在宋青書之手,卻與死在宋青書之手並無分別。

宋青書見此情形幾乎發瘋,要與陳友諒性命相搏,可他方才為莫聲谷所傷又心神大亂,竟不是陳友諒的對手,被他打暈。等他清醒,陳友諒已捉了周芷若,以周芷若的性命相要挾……一步錯、步步錯,他再無回頭的機會。

宋青書在轟鳴的水聲中清醒了過來,睜開雙眼便見著天降暴雨,早已將他淋地濕透。宋青書攤著手腳躺在地上,也不起身避雨,只愣愣地望著虛空,自言自語地道:「為什麼無論怎麼做,最終都要害了七叔?……為什麼?」這雨勢著實太大,很快便打地他睜不開眼。他緊緊閉著雙目,在這無邊的雨簾下痛苦地蜷起身體無聲慟哭。

【小劇場】

導演:咳咳,宋少俠,就這件事,你愧成這樣,真的只是愧?

七叔:導演,你就別添亂了!青書乖,不哭了!

導演:好你個莫聲谷!我幫你你還不領情?以後別怪我心狠手辣!哼哼!

七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