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1 章
多情自古傷離別

莫聲谷沒有在武當久留,只在他與俞岱巖一番談話後的第三日,丐幫便送來消息,身在杭州的丐幫弟子又與他們的老對頭海沙幫鬧出了不愉快。丐幫在濠州一役損失了不少好手,張士誠派海沙幫幫眾來杭州挑釁,丐幫弟子竟有些難以招架,便想請莫聲谷盡早下山主持大局。

莫聲谷離開的那一日,馮默之正巧也要帶著義軍趕去羅田駐守,以防元兵來襲,隨行的還有不少與宋青書相熟的三代弟子。安慶一戰,武當派明目張膽地動用義軍劍指羅田向元兵施壓,這番動作顯然已打破了武當與元廷之間微妙的默契與平衡,是以縱使如今武當尚未高舉義旗,也已是叛逆了。羅田位於大別山南麓,接壤安徽,歷來是兵家必爭之地,馮默之他們這一走短時間內是絕然回不來武當了。

宋青書隨著爹爹和幾位師叔一路將莫聲谷、馮默之、常飛雲、吳燕山等人送至山下,莫聲谷轉身向他們笑道:「送君千里終須一別,就送到這吧!」只見他神色輕鬆精神奕奕,半點也瞧不出他將一去不回。

宋遠橋身為大師兄,眼見小師弟要出去獨掌一幫自然是萬般地不放心,這下山的一路上便已殷殷囑咐,直至再無話可說,他還是意猶未盡地補充了一句。「若有為難便送信回來,我讓青書下山去幫你。」

宋青書聞言心頭便是一跳,不等他說話,莫聲谷便已斷然拒絕:「不用!」可能是發覺自己回絕地太過生硬,又微笑了一下才解釋道,「大哥,奚大夫親口/交代,青書的傷還得靜養。我的意思,青書這幾個月就呆在山上,哪也不准去。」

宋遠橋瞭然地拍拍莫聲谷的肩頭,與幾位師弟同聲言道:「七弟,一路保重!」

莫聲谷向他們抱拳一禮,目光又轉向了立在一旁的宋青書。他沉默地凝視了宋青書半晌,忽然上前一步習慣性地揉了揉他的額頭。「青書,該長大了,日後不可再這般任性妄為。七叔不在身邊,要記得孝順長輩,擔起武當的重任。」

宋青書只覺眼眶微微發熱陣陣氣促,便急忙低下頭來輕聲回道:「侄兒謹記七叔教誨!」

莫聲谷轉身離去,又有馮默之等人上前來與諸位長輩和宋青書道別。事關兵事,宋青書原本該有很多話要交代,只是他神思不屬,一番話顛來倒去竟都只是皮毛,不曾說到重點。馮默之這些年一樣熟讀兵法,哪裡耐煩宋青書給他唸經,當下皺著眉打斷他。「行了行了,廢話少說!義軍的事不用你操心,好好養病!」

宋青書聞言徒勞地張張口,還想再說些什麼,眼角已然瞥到莫聲谷已跨上馬背,策馬揚鞭而去。莫聲谷走得這般決絕,他不禁微微一怔,幾乎連自己身在何地都忘了,竟是忍也忍不住地落下淚來。

馮默之見狀登時臉都抽了,他只當宋青書不忍與他們分別,感動之餘又是一陣惱恨,不由粗聲粗氣地喝罵:「你哭什麼?我們是去駐防又不是去打仗,真是沒出息!連皇位也讓給了別人……」

宋青書聽馮默之說地不像話,急忙側過臉拭去淚痕,向著他們靦腆一笑,不好意思地解釋道:「風沙迷眼,不是捨不得你們。一路保重!」

一眾武當弟子俱知宋青書心意,只是默默微笑。唯有馮默之被噎了個正著,惡狠狠地瞪了宋青書半天,忽然轉身高喝一聲:「拔營,出發!」

軍令如山,有馮默之一聲令下,剩下的幾位武當弟子只草草與宋青書話別了兩句便都翻上馬背。旌旗疾揚,馬匹群嘯,武當義軍在馮默之的率領下向羅田疾馳而去。

其後數月,宋青書一直乖乖留在武當山上打理庶務安心養病。明教義軍自從打下安慶聲勢日盛,牽制住了元廷大部分的兵馬。馮默之在羅田駐守又是十分仔細,雖曾與元兵小規模地打了兩仗也不過是彼此試探,不曾真正撕破臉。是以,武當派至今仍是桃源之地,不聞兵戈之聲。

又過了大半個月,唐劍麟率武當的船隊自泉州買賣回來,卻是帶來了莫聲谷的消息。莫聲谷離開武當後便直奔杭州,處置丐幫與海沙幫之間的衝突。他走了幾個月,只送了一封信回來,自稱一切平安萬事順意。哪知這一回唐劍麟帶回來的消息卻是:莫聲谷在杭州遭海沙幫伏擊,中了海沙幫的毒鹽,很是受了點傷。

紫霄殿內,武當眾人聽聞唐劍麟帶來的消息,登時坐不住了。只因事關海沙幫,宋青書又曾隨海沙幫的第一高手易天海學藝,宋遠橋心心唸唸要派兒子去海沙幫交涉。怎知唐劍麟一聽宋遠橋有這提議,不由微微一笑,只暗自心道:七師叔與宋師兄呆久了竟也慢慢開始料事如神了!這便開口勸道:「大師伯勿憂!劍麟見到七師叔時他的傷勢已大為好轉,他曾言道丐幫曾與宋師兄頗有抵牾,事關丐幫顏面,宋師兄萬萬不可出面。七師叔要劍麟回來帶些玄心解毒丹給他,還有一些別的東西,我帶了清單回來。七師叔說一共所需多少銀兩,我武當派可明碼標價。」

宋遠橋聞言眉頭便是一皺,只道:「七弟是我武當弟子,他要什麼,便是再為難也要湊出來給他,怎麼還提銀子?」

莫聲谷這番考慮,宋青書卻的瞭然,這便解釋道:「爹爹,海沙幫的毒鹽十分了得,想必這玄心解毒丹是要拿來給丐幫弟子所用,其他的應該也是如此。七叔雖說仍是武當弟子,可如今卻是站在丐幫的立場。門派之間交好是應當的,可恩情卻不是隨便受的。」

宋青書這番話剛一出口,唐劍麟的眼底便已露出一絲戲謔,宋師兄的這番話卻是與七師叔一般無二了。大師伯心性仁厚,有些事反而是宋師兄與七師叔更為心靈相通些。

宋遠橋雖說心性仁厚,可也畢竟是處置了多年的武當庶務,不會當真不通人情世故。聽宋青書這番解釋,他已反應了過來,只拍著額頭道:「七弟已是丐幫幫主,與以往大為不同啦!」說著又轉頭囑咐宋青書,「青書,此事便由你處置。武當派與丐幫雖無交情,可如今卻是世易時移,便按總價的一半向你七叔收錢,剩下的一半就當是他繼任丐幫幫主的賀禮。」

玄心解毒丹所需的藥材極為罕有名貴,配製很是不易。僅此一項,宋遠橋的這般決定,賀禮便已送地很是大手筆。宋青書心知這是宋遠橋要為七叔撐場面,當下低頭稱是。有宋遠橋發話,唐劍麟當下便將莫聲谷派來與武當派談生意的丐幫弟子引薦給了宋青書,自己功成身退。

前來與武當派做買賣的丐幫弟子宋青書倒也識得,安慶一戰,他們曾並肩作戰。此人名叫孫宗,年約三十上下,是丐幫六袋弟子。孫宗敬佩宋青書武勇,遞上莫聲谷所寫清單之後便將宋青書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番,開懷笑道:「宋少俠的氣色看著比在安慶時大好了!」說著,又自懷中掏出一隻瓷瓶遞給宋青書。「這裡有十二顆奚大夫所制『七寶回魂丹』,是幫主親自交代要我送來給宋少俠。」

宋青怔愣了片刻方接過瓷瓶,手指在瓷瓶上摸索許久,方道:「有勞孫長老,替我多謝奚大夫……還有,七叔。」他翻開清單隨意掃了一眼,只見這清單上的事物除了藥材之外竟還需戰馬、兵器、盔甲等物,便急忙問道。「丐幫這是打算組建義軍?」

孫宗聽宋青書有此一問,眼底登時閃過一抹讚賞之色,直言道:「什麼都瞞不過宋少俠!幫主已與我丐幫弟子商談過,如今胡虜對咱們的逼迫日盛,與其被逼上死路不如放手一搏!」他話雖如此,眉宇間卻滿是豪情,顯然對丐幫未來的前程充滿信心。

宋青書稍一皺眉便已想明,莫聲谷之所以與海沙幫糾纏至今,怕是為了穩固丐幫在浙江一帶的勢力,然後徐圖江蘇。丐幫在杭州的勢力頗大,海沙幫卻佔著蘇州,這是一山不容二虎了。想到此處,他合上清單,認真地道:「貴幫所需事物若要湊齊還需時日,孫長老不如在武當小住幾日。」他用力握了握手中瓷瓶,才又補充道,「我七叔的消息,在下也想與你打聽一二。」

有宋青書發話,孫宗自然是無有不從。武當派在民間名聲響亮,孫宗也想看看這世外桃源究竟是何氣象。如今亂世,莫聲谷所需戰馬器械等物於旁人而言極為難得,於武當派卻並不難。那位蒙古的七王爺大概是心知蒙古人的江山坐不了多久,這段時日以來更是竭盡所能地偷運戰馬器械出來買賣,他好從中斂財自肥。蒙古人甘心自毀長城,宋青書自然也不會客氣,一早吩咐陸管事便是砸鍋賣鐵也要將這門生意維持下去。多年後,後人翻閱這段史料,經過計算,方才發現元末起義,蒙古人的戰馬器械有三成不是毀在戰場上,而是被武當派的宋青書以各種手段買了去投入己方義軍所用,蒙古人的敗亡早在此時便已注定。正如張無忌當年所言,世人只道君子言義小人言利,卻不知這經濟戰遠比戰場廝殺更為掩人耳目事半功倍。經世治用,元末唯有宋青書深得其中三味。

宋青書處置武當庶務時日已久,自有得用的人手,莫聲谷所需事物雖說紛繁龐雜,可他只需吩咐下去便有武當弟子打理,不需他過分操心。他騰出空來,便向孫宗細細問起了莫聲谷在杭州的情況。莫聲谷為人豪爽、處事公正,武功高強、身先士卒,孫宗對這位新任幫主早就心服口服。宋青書只一問,他便連聲讚譽,眉眼的驕傲欣然顯然是與有榮焉。

卻是宋青書聽聞莫聲谷在杭州數度遇險,又屢屢耗費功力為丐幫弟子療傷,不由微微皺眉。孫宗早知他們叔侄二人感情親厚,此時見宋青書斂眉深思,神色憂慮,不由小心翼翼地遞上一句。「宋少俠與我們幫主一向合作無間,何不隨我去趟杭州?」

宋青書聞言登時抬頭死死地望住孫宗,難以置信地道:「你說什麼?」

孫宗見宋青書這般神色卻是被唬了一跳,若非見識了宋青書這些時日以來的雅正平和,就憑在安慶時他給眾人留下的凶殘印象,孫宗也未必敢開這個口。只見他憨笑著搓搓雙手,誠摯地道:「宋少俠胸懷百萬甲兵,舉世無雙,何必要讓給那張無忌?」時隔數月,武當派於芒種之日的一番談話早已影影綽綽地傳遍江湖。眾人雖說俱是感歎宋青書仁義,卻也難免為他就此荒廢了一身本事感到可惜。丐幫與明教一向不睦,如今丐幫要自組義軍,孫宗心中總覺終有一日他們丐幫是要與明教爭一爭天下的,宋青書既然與莫聲谷交好,自然是要盡早將他拉到己方陣營。

宋青書遲疑了一陣,方試探著道:「我與丐幫早已交惡,我若去了,只怕……」

「時過境遷,宋少俠何必掛懷?」不料宋青書話未說完,孫宗便已滿不在乎地打斷了他。「更何況杭州之事原是徐長老失察在先,並非宋少俠的過錯。安慶一役,宋少俠於我丐幫有莫大恩德,誰若舊事重提諉過於人,豈不是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孫宗這般大方,宋青書頓時心知莫聲谷在丐幫已是盡得人心掌控局面,可他卻仍不願自己去丐幫助他一臂之力。想到此處,宋青書不由自失一笑,只起身道:「丐幫上下寬仁大度,青書銘感五內。只是七叔臨行前要我安心留在武當養病,七叔有命,我也不敢不從。」

孫宗的這項提議原就是隨口一句,不曾抱著什麼期望。宋青書拒絕他,他也並不介懷,又與宋青書談笑了幾句便告辭出去了。第二日,武當派將莫聲谷所需事物準備妥當,宋青書給孫宗開了一個極為優惠的價錢,又特意派了一條船送他返回杭州。宋青書更親自將孫宗送上船,直至貨船離開碼頭很遠再也看不見蹤跡他也仍久久不願離去。

方振武百無聊賴地陪在宋青書身邊站了很久,終是忍不住開口打斷宋青書的沉思。「宋師兄,我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宋青書怔了一下,方才反應過來,緩緩問道:「什麼事?」

宋青書這段時日以來常常這般失神,方振武只當他先前受傷過重,如今尚未復原有些遲鈍,倒也也不以為意,只道:「我想出海。」

「出海?做什麼?」宋青書詫異地發問。

方振武出海的心思放在心中已有許久,如今終下決定,只見他神色堅定地道:「我聽張無忌所言,海外有玉米、土豆兩樣作物畝產千斤,我想出海去找解我百姓饑謹之苦。」

宋青書心知如方振武這等直魯之人,一旦下定決心便是開弓沒有回頭箭。更何況方振武有這等愛民之心,他也沒有阻攔的道理。可眼見身邊熟識之人一個個地離開,宋青書卻仍難免黯然,不由低聲歎道:「連你也要走了……」

方振武見宋青書這般傷懷,便是一陣不忍,不由左右為難,只扶著宋青書連聲道:「宋師兄,我……我……」

宋青書此時卻已收拾心情,笑道:「你既有這等雄心,宋師兄只有高興的份!只是出海不比在長江打轉,海船、船員都要好生準備,劍麟跑船比你有經驗,你這段時日便先跟著劍麟,讓他指點你出海要點。待宋師兄將一切準備妥當,親自為你送行!」

宋青書此言一出,方振武的面上頓時掛上了大大的笑容,急忙躬身道:「多謝宋師兄!」

宋青書一拍方振武的肩頭,只道:「你我兄弟,謝什麼?走,喝酒去!」

方振武正欲開口勸他以他如今的身體不宜飲酒,可見他興致勃勃,不知為何這句話便又嚥了回去。

當晚,宋青書、方振武、唐劍麟、葉輕泉四人團聚小酌。長輩們可能早知方振武要出海,大有可能一去幾年都不回來,竟都不曾過問他們的酒宴。酒至半酣,宋青書扶著酒罈向方振武笑道:「振武,我真羨慕你,真的……能夠說走就走……」他皺起眉頭打了個酒嗝又道,「我如果能跟你換一換,就好了!」

方振武早就喝地大醉,聽宋青書這般所言,便是一陣大笑:「宋師兄,你是未來掌門,你怎麼能走?」又拍著胸口保證。「我還回來的……我,我……要回來的!」

便是喝得直眉楞眼唐劍麟也指著宋青書笑道:「宋師兄說笑了,這武當派有多少事,這天下有多少事……」手指一轉,又指向早喝醉入睡的葉輕泉,「還有你這半個兒子,除了武當,你還能上哪去?」

宋青書聽了這番話也是笑,輕聲道:「你們說的對,我還能上哪去?」三人之中,宋青書的酒量原本最佳,可等他說完這一句,竟一頭撲倒在桌上,醉死了過去。

又過得一個月,宋青書將一切事務準備妥當,方振武率武當三十多名三代弟子、五十多名有經驗的老農以及三百餘名武當義軍子弟踏上了出海尋找良種的道路。方振武萬萬沒有想到他這一走,便是整整五年。出發時的五艘海船,歷經風浪險境,五年之後,安全隨他返回的只剩下了一艘。可他卻終究帶回了他想要的一切,玉米、土豆,甚至番茄、辣椒、橡膠等等,鋪平了中原大地與西方溝通有無的海上絲綢之路,有功於江山社稷,最終青史留名。

【小劇場】

青書:他們都走了,就剩下我!

導演: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林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則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