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書練成《九陰真經》,武當上下人人欣喜,武當諸俠亦向宋遠橋恭賀。宋遠橋雖深恨宋青書明知過犯卻仍死不悔改,可想到兒子能在兩年之內練成武林之中至尊絕學卻也不免得意。空聞見狀,順勢要求與宋青書見上一面,宋遠橋念及空聞禪師的身份,終是答應了下來。然而宋青書畢竟仍在受罰,兩人見面的地方卻是定在了後山。
屠獅大會之後,宋青書便不曾再見過空聞禪師,如今於兩年之後再度相見,俱大有物是人非之感。空聞見宋青書著一身白衣,秀雅無儔,更因練成《九陰真經》神氣愈顯清越出塵,不由笑道:「宋少俠,一別經年,風采更勝往昔!」
宋青書被關了兩年才見了一個外人,心境自然大為不同,此時見空聞滿臉病容,也是頗為動容,輕聲回道:「禪師卻是清減了。」
空聞聽宋青書這一句說來情真意切,心中熨帖,竟是破天荒地說了兩句世俗之言。「父子之間何來隔夜仇?且向你爹爹認個錯罷!」
宋青書聞言卻只垂下眼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隔了一會,他忽而微微一笑,那溫柔的眼神好似想起了一些他懷念的人與事。「多謝禪師關懷。晚輩自知罪犯滔天,甘願受罰,無怨無悔。」
空聞也知他與宋青書交淺不可言深,只輕聲一歎,又向他提起了少林的劫難,以及請他重默經書的要求。空聞此來的目的靈虛早已提前告知宋青書,如今又聽空聞提起,他也不會太過意外,只陪著空聞唏噓感歎了兩句。卻是聽空聞請他默寫經書一事,不免略有犯難,當即老老實實地道:「好教禪師知道,當年晚輩不曾背全七十二門絕技。事隔兩年,還能記下的只有四五十冊而已。」
空聞原本心中打算宋青書還能記得一半秘籍已是邀天之倖,如今聽聞宋青書能默下四五十冊,簡直喜出望外,趕忙合十謝道:「少林派傳承得續,全賴宋少俠之功!」又請宋青書盡快動筆默寫。
宋青書這兩年來不出後山半步,不見一個外人,可謂是與世隔絕。今日聽聞空聞提起汝陽王在河南用兵,便有心問一問山東的局勢。只是少林被焚,空聞重傷在身,對元廷與義軍的用兵也不甚了了,終究不曾告訴他多少有用的消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宋青書沉默許久,只是黯然一歎,低頭翻開了靈虛一早便已準備好的空白卷冊。
十日後,宋青書將還能記得的五十一冊少林秘籍盡數默出,交到了空聞的手上。空聞見宋青書默寫的經書筆鋒凌厲劍氣縱橫,翻開卷冊,兵戈殺伐之氣便撲面而來,不禁微微一歎。空聞一生浸淫武學閱歷深湛,自然看出宋青書這一手字全是武當底蘊,與少林武功絕無半分干係。想到宋青書背下少林秘籍多年,武當派毫不過問,他自己也不曾有半分動心。如今他來求助,宋青書又能毫無保留地將秘籍默寫出來,足見武當派的光風霽月。想起當年張三豐攜張無忌前往少林求教少林九陽功救張無忌性命,而自己宥於門戶之見始終拒絕,空聞的面上頓時一熱。空聞禪師前半生宥於門戶之見,行事頗為拘泥,如今自知死期將至,反而勘破生死榮辱,竟向張三豐表示心慕武當武學,要與武當派切磋求教,打算借此良機向武當派展示少林絕技,表達謝意。
張三豐知他心意,正想拒絕,空聞禪師已然笑道:「紅花白藕,天下武學原是一家,千百年來互相截長補短,真正本源早已不可分辨。少林武當各有獨到之處,所謂它山之石可以攻玉,雙方參悟補足,豈非美事一樁?」
張三豐聽空聞將他當年向少林求取九陽功時說過的話也回敬了來,頓知不能拒絕,只得命武當弟子全數前往真武大殿,共同見識少林武學,以示尊重之意。空聞見真武大殿上武當派人頭攢動,思及少林弟子的零落,不免又是一歎。原來這些年來,武當派收留的黃河災民的後代逐漸長成,他們念及武當恩義,都願拜入武當門下,那怕學得一招半式也是福氣。而如今威名遠播的明教義軍首領張無忌、蘇浙義軍首領莫聲谷亦是同出武當一脈,更有不少武林人士將自家子侄送來武當學藝。
少林與武當這一回的武藝切磋一連持續了三日,三日後空聞方丈將宋青書默寫出的五十一冊少林秘籍謄抄一份贈與武當派,攜宋青書默寫的原本與武當派贈與的太極拳、太極劍兩冊精義武學秘籍啟程返回少林。臨行前,空聞又去見了宋青書,執著他的手殷殷囑咐:「宋少俠,你資質過人,他日成就不應止步於《九陰真經》。有朝一日悟透『道心佛性』四字,方可算得大成。」
空聞將少林武學向武當演示,最受益的正是熟知少林絕技的宋青書。他見空聞對他這般寄予厚望,心下亦是一熱,眼見空聞因重傷在身大限將至,終是掀袍跪下,向空聞拜了三拜,誠摯言道:「多謝師父教誨,青書定然終生銘記,一日不敢或忘。」
空聞聽宋青書稱他為師也是頗為意外,怔愣片刻卻又忍不住一陣感動,連歎了幾聲「好」,方才攜一眾少林弟子心滿意足地下了武當。多年之後,天下太平,少林重建,少林弟子將早已圓寂的空聞禪師的骨灰移回寺中安置,已是武當掌門的宋青書親往少林,並執弟子之禮祭奠。少林派與武當派之間這場武藝切磋由此轟傳武林,不少武林門派亦遣弟子前往武當與武當切磋技藝,武當派由此留存了不少各門各派的武學秘籍並得以流傳後世。
空聞走後不久,汝陽王在洛陽站穩腳跟。至正二十一年七月,元軍佔領東昌、冠州;八月,汝陽王大軍逼至鹽河,遣其子王保保率精兵五萬進攻東平。紅巾軍首領田豐兩戰兩敗已是心存畏懼,汝陽王又遣書諭以逆順之理,田豐最終竟降了汝陽王。田豐一降,紅巾軍數名首領、王士誠、俞定、楊誠等皆望風而降,東平、棣州、東昌等地又落入元廷之手,汝陽王的兵鋒直指濟南。好在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亦已來到濟南為紅巾軍助力,雙方幾度交手俱是不勝不敗,戰局就此膠著。及至至正二十一年十一月,汝陽王兵分三路先後攻克泰安、益陽、齊河等地。至十二月,汝陽王親率大軍收復濟南,天下震動。卻在此時,不少身穿白孝的武當弟子與丐幫幫眾一同上了武當山,求見張三豐。
率武當弟子與丐幫幫眾同赴武當的是俞岱巖首徒吳燕山,他在紫霄殿內甫一見著張三豐與武當諸俠便已跪地大哭,高聲道:「太師父,紅巾軍畏戰不前戰陣失期,連累我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好石橋一戰,我軍慘敗死傷甚重,七師叔與馮師弟俱已不知所蹤!如今我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損兵折將群龍無首,求太師父饒過宋師兄,請宋師兄出山領兵,為我們報仇!」
他話音一落,跟在他身後的近百武當弟子同時跪倒在地,齊聲大呼:「報仇!報仇!」
吳燕山此言一出,老邁年高如張三豐尚未如何,坐在他下首的宋遠橋竟是連人帶凳仰面翻了過去。眾人急忙大呼小叫地上前將他扶起,卻見宋遠橋面色鐵青牙關緊咬,竟已暈厥。宋遠橋一身內力十分了得,張三豐親自為他調息許久,他方才幽幽轉醒,剛一睜開雙眼即刻噴出一口鮮血,大聲哭道:「七弟!怎會如此?怎會如此?」宋遠橋一哭,紫霄殿內即刻哭聲震天。
吳燕山邊哭邊膝行上前,連聲哀求:「求大師伯饒過宋師兄!求大師伯饒過宋師兄!」話才說了沒幾句,腦袋已將地板撞地砰砰作響。「我武當弟子不能死地不明不白!」
吳燕山一跪,隨行的丐幫掌棒龍頭馮長老也跟著跪了下來,含淚道:「宋大俠,我幫幫主如今不知生死,天下英雄丐幫唯服宋少俠的用兵之能。還請宋大俠顧念手足之情,為幫主報仇!」
宋遠橋哆嗦了一陣,深深地喘過一口氣來。他靜默地掃了一眼殿上眾人,卻見眾人俱是目光期盼地望著他,當即扶著吳燕山的手腕站了起來,沉聲道:「去後山!」
武當後山,山峰挺秀,卓立雲海。因時至寒冬,後山上已飄起雪花,山巔之間已見皚皚白雪。宋青書卻正坐在山巔之上打坐調息,任由那不斷飄落的雪花將他的半截身體埋入雪堆之中。吳燕山方才經歷一場大戰有傷在身,又一路疾行,隨宋遠橋來到後山山巔已是內息將竭,可此時見到宋青書卻是精神一振。不等宋遠橋上前說話,他已急衝上前,揚聲叫道:「宋師兄,緊急軍情,緊急軍情!你要為我們報仇啊!」
吳燕山話音方落,宋青書便已睜開雙眼,他分明身處十數丈之外的另一座山巔,可身形只在半空中一縱一折,便猶如落葉飛花一般飄然落在了吳燕山的身前。眼見吳燕山身穿白孝,他的目光已是一沉,當即問道:「出了什麼事?」
吳燕山長年隨武當義軍征戰在外,還不知宋青書已練成《九陰真經》,此時見他自雪堆之中拔地而起,可身上卻是乾淨清爽,不見一片雪花,足見內功之精湛武林之中幾無敵手。他思及宋青書的武功登臨頂峰,便是對著張無忌說話也能大聲些頓時精神一振,趕忙將山東的戰事向宋青書娓娓道來。
原來汝陽王師至濟南後,三方義軍商議由武當義軍攻取禹城,蘇浙義軍攻取齊河,與坐鎮濟南的紅巾軍互為犄角,共抗元軍。至正二十一年九月初八,馮默之與莫聲谷各率一萬義軍出兵禹城、齊河。十月,禹城、齊河先後攻下。十一月,汝陽王兵分三路發起總攻,泰安、益陽先後陷落。馮默之見濟南危殆,聯絡蘇浙義軍及駐紮益都的紅巾軍發兵救援,與汝陽王戰於好石橋。其時,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皆已苦戰連連人困馬乏,決戰當日,益都紅巾軍失約,好石橋一役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慘敗。元軍乘勝圍攻濟南,十二月,濟南陷落。
當日戰況慘烈,流血漂櫓,元兵與義軍將士的屍體飄滿了河面。武當義軍及蘇浙義軍與元兵自日出殺至日落,也不見援軍來助,莫聲谷中箭落河,馮默之亦在亂軍之中失蹤,最終義軍只剩千餘殘部拚死殺出重圍。
吳燕山見宋青書聽罷戰況,面色慘白不似常人,登時驚懼,他心知宋青書與莫聲谷、馮默之二人感情極深,急忙上前扶住他道:「宋師兄,眼下不是傷心的時候!好石橋一役,益都紅巾軍為主,我為輔,若非紅巾軍失約,我等也不會大敗。如今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皆是人心惶惶,還請宋師兄盡早下山主持大局!」
宋青書僵直著身體緩緩望了吳燕山一眼,這一眼既深且厲,吳燕山只覺頭皮發麻,好似被毒蜂蟄了一般。等了許久,只聽宋青書沉聲言道:「你說的很是!如今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何在?」
「已由常師兄收攬殘部退守江蘇!」吳燕山急忙答道。
「令常飛雲率部前往徐州,等我號令!」宋青書當即下令,將冠帶取下以麻布結髮,又接過武當弟子們捧上的腰絰繫上。袖袍一揚,原本插在山巔之上的含光劍立時破壁而出,落入他掌中。
吳燕山見宋青書大步往山下行去,趕忙快步跟上。正欲說話,手臂卻被宋青書托住,他只覺身子一輕,竟是被宋青書架著疾馳下山。自古上山容易下山難,可宋青書帶著吳燕山一同下山,卻好似風馳電掣閒庭信步,只是眨眼之間,便已將隨吳燕山一同上山的武當弟子與丐幫幫眾俱甩在身後,再不見蹤影。
下得山來,快馬早已準備妥當,武當諸俠也已候在山腳。宋青書簡單地向他們見禮一番,便道軍情如火,要盡快趕赴益都弄清紅巾軍失期真相。他翻身上馬,未及出發,宋遠橋已然追了下來,氣喘吁吁地扯住他手中韁繩,擔憂地道:「青書,切莫衝動行事!」
宋青書仰頭望了一會天空,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竟忽而微微一笑。他原就生得俊美無儔,練成《九陰真經》之後,一身武功已至臻巔峰,更是光華內蘊。這一笑丰神俊朗氣度斐然,可眾人見了卻是齊齊退了一步,耳邊只聽得他輕聲言道:「爹爹,我知道該怎麼做!」這一句,語音幽微,竟似來自九幽之地,教人不寒而慄。
宋遠橋見他目光狠戾殺心四起,如何能信他,沉吟半晌,只咬牙道:「你七叔……」
「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宋青書目光猛然一縮,狠狠落下這八個字,打馬揚鞭絕塵而去。奔馳的馬蹄聲中,宋青書與吳燕山的問答遙遙傳來。
「如今益都紅巾軍由誰統領?」
「正由韓山童親自統領,朱元璋如今已在劉福通之上。」
「朱元璋本是彌勒宗弟子,如何去了白蓮宗?」
「張無忌將彌勒宗義軍全權交給徐達、常遇春二人統領,朱元璋已無立足之地。劉福通在白蓮宗勢大,韓山童便將朱元璋延攬了去。」
「江山未曾打下,義軍之內竟已這般混亂?張無忌呢?」
「張無忌這兩年重用劉基嚴刑峻法,白蓮宗將士對他極為不滿,明教總壇亦有怨言,唯有徐達、常遇春二人對其忠心耿耿。當年蛛兒的骨灰被送回天鷹教,其舅殷野王破教而出,明教總壇勢力大衰。如今彌勒宗與摩尼宗雖在張無忌之手,但他對白蓮宗的控制已日趨式微。」
「無論如何,他仍是明教教主!傳訊張無忌,我在好石橋等他!」
……
宋遠橋望著飛揚的塵土,面色一陣青一陣白,久久說不出話來。等了許久,俞蓮舟終是走上前來,一臉忐忑地言道:「大哥,無忌亦是我武當弟子,萬一……」
知子莫若父,宋遠橋自然明白這等噩耗當前,宋青書表現地越平靜也就越駭人。他靜默了一陣,終於大聲叫道:「快去請宋濂先生!晚了,誰也攔不住他!」
【小劇場】
導演:張教主,緊緊皮,你宋師兄出山來揍你了!
無忌:我冤!
七叔:咳咳,青書,我還沒死呢!
默之:打!狠狠地打!不用給我留面子!
導演:擦!重傷患不准插話,不然發你們盒飯!
七叔&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