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
宋青書的報復

吳燕山上武當是至正二十一年十二月,待宋青書一路快馬加鞭趕赴山東,已是至正二十二年一月。其時汝陽王已率元軍圍攻益都月餘,屢攻不下。降將田豐唯恐汝陽王問罪,又降紅巾軍,與駐守益都的紅巾軍首領朱元璋裡應外合伏殺汝陽王,大破元軍。待宋青書一行抵達山東,戰火已熄,戰事已告終結。山東一役,元廷與紅巾軍竟是兩敗俱傷。汝陽王戰死,元廷大為震動,追封其為穎川王,謚忠襄,並命其子王保保襲總其父兵,拜銀青榮祿大夫、太尉、中書平章政事、知樞密院事、皇太子詹事。而駐紮益都的紅巾軍中,韓山童戰死,其子韓林兒年幼,無力駕馭諸部眾,朱元璋順勢而上,已將紅巾軍全部兵馬掌控在手。

宋青書對明教之內的權利鬥爭絕無興趣,韓山童究竟是怎麼死的也無暇過問,只一路馬不停蹄趕到了好石橋,看過戰場遺跡便命人調來的船舶。只因時至寒冬,黃河水不但渾濁更加冰冷刺骨。宋青書攜數名武當弟子乘船自齊河一路溯河而下,沿途收攬了不少於好石橋一役戰沒的義軍屍身。陸煥、季敬白、孫耿忠……眼見一個個曾與大伙朝夕相處的武當弟子自黃河之中被漁網撈上來,船上的氣氛沉凝至極,不少與他們相熟的弟子已忍不住偷偷哭了出來。而宋青書卻只用力握著劍柄,兩眼一瞬不瞬地巡視著河面,唯恐漏過了任何一具屍體。寒風凜冽刺骨,吳燕山見宋青書的眉梢髮鬢俱被凍出了寒霜,心中更是不忍,趕忙上前勸道:「宋師兄,你已站了幾個時辰,回船艙歇一歇吧。」

宋青書卻不為所動,只冷冷地道:「可曾找到七叔?」

「……不曾。」吳燕山沉默了一陣,方才小心翼翼地答話。大戰當夜,莫聲谷為掩護義軍突圍,憑一人之力抵擋數百元軍,戰至力竭方才中箭落水。如今已時隔兩月,想必已無幸理。黃河滔滔,每年卷下的性命又何止莫聲谷這一條?

「馮默之呢?」宋青書又問。

吳燕山眼眶一熱,隔了一會,忽然大聲喊道:「宋師兄,人死不能復生!」

「一日不曾見到他們的屍身,我便一日不會當他們已經死了。」宋青書厲聲喝道,「再找!」

「我們已找了三回,夠了!即便不能找回弟子們的屍身,他們,他們也明白的……」吳燕山狠狠抹去眼角的淚水,只高聲道,「韓山童死地太奇,好石橋一役只怕也與朱元璋脫不了干係!他已是紅巾軍首領,再不查,日後便再也沒機會了!到那時,武當弟子才是冤沉黃河,無人可訴!」

怎知吳燕山剛把話說完,宋青書卻已解下佩劍,躍下滾滾長波。宋青書內力深厚水性又佳,能潛下更深的水底,果然又找到了不少身穿盔甲的義軍屍體。然而他這一路潛游卻是極耗內力,吳燕山見他將又一具屍體送上甲板後扶著船舷大口喘氣,手臂一陣陣地發顫,面上又是慘白一片也不知是凍的還是累的,當即上前拉住他的手腕勸道:「宋師兄,青山處處埋忠骨……」

可他話未說完,宋青書已然一臉厭煩地掙開他的五指,扭頭又潛入水中。

「宋師兄!」吳燕山急得大叫。

可這一聲未曾令宋青書回心轉意,卻是將原本在船艙內收斂武當弟子屍身的唐劍麟給叫了來。只見他紅腫著雙眼道:「由他去罷!或許唯有如此,宋師兄才不會太過痛苦……」

吳燕山煩躁地道:「我也是武當弟子,宋師兄的心情,我懂!可如今更重要的……」

「不,你不懂。」唐劍麟卻冷酷地打斷了他,神色黯然地低喃。「武當義軍是由宋師兄一手建立……沒人會懂。」

吳燕山聞言登時一驚,尚未及說話,宋青書卻在不遠處的河水中冒出頭來,手中托著一具身重數箭只剩下了一條手臂的屍體,緩緩向他們身處的大船游來。待宋青書將這具屍身放上甲板,吳燕山與唐劍麟同時大叫:「霍然!」那個愛笑愛鬧,生性詼諧的霍然早已永遠閉上了雙眼,再也不會回答。武當七俠的幾名大弟子中,霍然年紀最小,性子又好,誰都喜歡他。如今見他慘死,吳燕山與唐劍麟不由放聲大哭。

宋青書沉默地望了霍然一陣,如往常一般伸手將他身上的鎧甲慢慢理好,柔聲道:「落日崖外,是我把你顛吐了。霍師弟是英雄豪傑,是宋師兄處事不當,讓你受了委屈……」只見他神色平靜,語音柔和,不住地問霍然在外征戰累不累,與澤袍合不合,想要些什麼,想吃些什麼,說話的口吻好似霍然仍活著一般,只是面上的哀戚之色越來越濃,教人不忍直視。

吳燕山與唐劍麟二人互視一眼,同時在對方的眼底見到了近乎刻骨的驚懼,正欲開口相勸,宋青書已伸手為霍然闔上了雙眼,一聲長歎後便振作精神道:「我想我是找不到七叔和默之了,天色已晚,回去罷!準備一下,三日後,為戰沒的弟兄們送行。」

眼見宋青書只在片刻之間便已恢復如常,吳燕山與唐劍麟只覺寒氣上冒,早在嘴邊的勸慰之言竟再也說不出一個字。

三日後,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在齊河布下靈堂,祭奠戰死的義軍將士。只因好石橋一役義軍死傷慘重,屍堆如山,最終這些將士的屍身只能付之一炬,將其骨灰帶回安葬。祭禮上,張無忌仍舊未到,只派了范遙前來代為祭奠。宋青書聽范遙言道張無忌已領兵前往益都問責朱元璋關於韓山童戰死,好石橋一役紅巾軍失期兩件大事,竟也不置一詞,只由著范遙上前拜祭了一眾將士一番。未免兩方義軍將士尋他晦氣,宋青書更親自將他送出了轅門。從頭到尾,禮數周到已極,竟挑不出半點錯來。

范遙熟知宋青書的個性,又深知他與莫聲谷情深意重,為了莫聲谷生死不計。如今莫聲谷戰死,武當義軍元氣大傷,他待自己愈是客氣,便愈是反常。然而時隔兩年,范遙一眼便看出宋青書的內功深湛,已遠超自己的一身修為。宋青書既然滴水不漏,范遙亦無能查明他真正的心意。

祭禮之後,宋青書便下令整束行裝,啟程趕赴徐州與常飛雲所率義軍殘部匯合。

宋青書快馬奔赴徐州後,見到了同樣在徐州待命的海沙幫幫主張士誠與其弟張士德,而易天海卻被張士誠留在了蘇州。這兩年莫聲谷率蘇浙義軍南征北戰,將江蘇、浙江、福建三地盡數納入義軍勢力範圍,在丐幫與海沙幫中立下了極高的威望,原海沙幫幫主張士誠與之相比已退出一射之地。好石橋一役,若非莫聲谷拚死攔住了元兵,為義軍搶得時間浮橋渡河,蘇浙義軍死傷更重。如今莫聲谷下落不明,蘇浙義軍群情激奮,誓要為莫聲谷報仇雪恨。

宋青書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與張士誠會面,兩人簡單寒暄了兩句,宋青書便開門見山地言道:「好石橋一役,你我兩方義軍俱是受紅巾軍拖累,方有此慘敗。丐幫幫主莫聲谷亦是我武當弟子,這件事武當派並武當義軍上下絕不會善罷甘休。我意提兵北上,尋明教義軍討個說法,不知張幫主是何章程?」

宋青書此言一出,營帳內即刻一片死寂。武當義軍與蘇浙義軍遭此慘敗,大伙俱是痛徹心扉。然而即便是最心心唸唸記掛著要報仇的吳燕山,他心中所想也不過是找出紅巾軍失期的真正原因,將那罪魁禍首帶至戰死的將士靈前,生剖挖心以為謝罪。他萬萬想不到宋青書隻字不提查明真相一事,不是有所顧忌不願深挖真相,而是根本不願再聽任何解釋的理由或借口,只狠下心腸明教義軍為好石橋一役付出血的代價。然而,宋青書若當真領兵攻打明教義軍,那豈非同室操戈親痛仇快?想到此節,吳燕山急忙傾前身,正欲開口勸解,坐在他身邊的唐劍麟卻忽然伸手壓住了他的手腕。

吳燕山驚詫地扭頭望了唐劍麟一眼,唐劍麟卻只沉默地微微搖頭。吳燕山心思粗疏,有些事他還不曾看透。唐劍麟卻知道,宋青書這段時日以來幾乎沒一夜能好好安睡。如果吳燕山曾見過宋青書負手望月的模樣,見過他面沉似水的神情,他就會知道:不必勸,因為誰也勸不了他!

張士誠剛愎自用,這兩年莫聲谷幾乎將海沙幫的人心全攬了去,他自然所有不滿。眼見莫聲谷終於戰死,他心中雖覺可惜,可也未嘗不是鬆了口氣。此次前來徐州特意將易天海留在蘇州,為的便是順利收攬蘇浙義軍的人心,不使莫聲谷在軍中威名更甚。如今聽聞宋青書有意出兵討伐明教義軍,為莫聲谷報仇,他已是有心推辭,目光一轉,試探著答道:「莫幫主與張某相交莫逆,張某自然是要為他討個公道!只是明教義軍亦是以驅除韃虜為己任,我等對明教義軍興兵,只怕這大義上……」

宋青書卻只冷笑一聲,緩緩言道:「如今是有人扛這面天下大義的旗幟做那勾心鬥角爭權奪利之事,今日我等相讓一步,終有一日會被這所謂的天下大義逼得死無葬身之地。」

張士誠聞言即刻悚然而驚,背上冷汗淋漓。這莫聲谷豈不是已經死無葬身之地了?他趕忙起身道:「宋少俠一語驚醒夢中人!早聞宋少俠用兵如神,如此我蘇浙義軍上下聽憑宋少俠差遣。只願宋少俠為我戰死的弟兄們伸張正義討回公道!」說著,便要躬身拜謝。

宋青書卻不要他拜,上前扶著他的胳膊沉聲道:「晚輩年幼識淺,蘇浙義軍,始終是得由張幫主執掌方是妥當。戰陣之上,只求蘇浙義軍令行禁止從旁配合,武當上下足感盛情。」

宋青書把話說的這樣明白,張士誠更是滿面笑容,心情大悅。如今莫聲谷已死,宋青書雖說是天下之望又用兵如神,可一旦領兵剿滅明教義軍,他的所為便於大義有損。三大義軍已去其二,將來這帝位……

這一日,是至正二十二年三月初五,驚蟄。宋青書正式將武當義軍連同蘇浙義軍的統領大權收歸己用,此後十年,宋青書再未卸下這統兵職責,率領兩方義軍征戰四方,將韃子趕出中原,平定天下。

至於在發帝王美夢的張士誠卻是有所不知,他這一生終究注定與帝位無緣。張士誠長於民政不善征伐,天下安定之初,以軍功論爵,也只得了一個伯爵的頭銜。而他善於經營,積攢下大筆錢財,生活富足,得享遐齡。

張士誠走後,陪坐在宋青書身側的吳燕山、唐劍麟二人卻只深深地沉默。過了許久,唐劍麟終於低聲言道:「宋師兄,我知道我勸不住你。可這裡發生的一切,我都會傳訊回武當,教太師父和諸位師叔伯知道。」

宋青書漫不經心地展了展衣袖,笑道:「理當如此。」

「宋師兄,你究竟有何打算?」吳燕山見宋青書無動於衷,又忍不住補上一句。

「等!」宋青書沉聲道,「張無忌必然容不下朱元璋,朱元璋如今有紅巾軍在手,也絕不會再忍氣吞聲。」

「所以,他們之間必有一戰?」吳燕山忙道。

「不錯。」如今朱元璋剛拿下對紅巾軍的控制權,權位未穩,張無忌若還有半分頭腦,便絕不會再做拖延,任由他坐大。宋青書不但猜到他們之間必有一戰,更加明白這一戰必然是在南四湖。南四湖位於山東與江蘇的交界處,徐州正是扼要之地!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就不怕元廷會是那只鷹嗎?」唐劍麟厲聲喝問。

宋青書神色輕蔑地道:「王保保是個聰明人,他會知道這個時候坐山觀虎鬥才是最正確的選擇!」說罷,他一掀帳簾走了出去。常飛雲重傷在身,他還要去探望一番,張無忌與朱元璋的動靜也要隨時關注。待駐紮羅田的五萬義軍趕到,就是他出兵的時候了。

宋青書走後,吳燕山與唐劍麟仍端坐在大帳中面面相覷,想到方才宋青書那副無所畏懼的模樣,心裡便發沉。他們與宋青書相處日久,如何不知武當的長輩對宋青書一向寵愛非常,唯有莫聲谷方能管得住他。如今莫聲谷已死,宋青書要做什麼,怕是誰也攔不住了。兩人沉默良久,終是異口同聲地輕聲言道:「若是七師叔還活著就好了!」

【小劇場】

導演:吳燕山、唐劍麟,啥感覺?

吳燕山&唐劍麟:麻麻,師兄好可怕,我要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