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強攻落日崖

聽到那熟悉而嘈雜的鼓聲響起,端坐在大帳內的王顯忠不禁煩躁地站起身在營帳內踱了兩圈。他知道,這一回是真遇上會用兵的人了!那個叫宋青書的武當弟子放下豪言三日內必取落日崖,如今已經是第三日,他唯一的動作是派兵在山間打鼓,然而僅僅是這一項部署已足夠瓦解弟子們的士氣。第一夜,那鼓聲響了三回。王顯忠擔心白天時六大派會趁機圍攻,令弟子們照常上崖把守,苦苦守了一個白日也不見六大派的蹤影。第二日,他以為能趁白天讓弟子們輪流休息,哪知他們在白天也開始打鼓了。如今這是第三日,這惱人的鼓聲從昨晚起就不曾停過。

沒多久,參將羅木恩一掀軍帳闖了進來。接連兩日未曾好好歇息,他的雙目已熬得赤紅。「將軍!出戰吧!那姓宋的欺人太甚!」

王顯忠的眼底也儘是血絲,卻仍是冷靜地搖頭道:「我們人少!」人少,是王顯忠最大的難題。六大派的弟子各個武藝高強,他手下的八百人經過這幾日的戰鬥只剩下六百來號。人少,就不能分兵。

「那就用猛火油,燒死他們!」羅木恩惡狠狠地道。

「水火無情,放火容易救火就難了!萬一風向一變……」王顯忠還是不同意。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只能等?」羅木恩煩躁已極。「弟兄們都兩天沒好好睡上一覺了,再這麼熬下去不行啊!」

「只能等。」王顯忠慢吞吞地道,「那宋青書說三日之內必取落日崖……」

「這還不是胡言妄語唬我們的?」羅木恩恨恨地打斷他。這等疑兵之計實屬平常,誰會當真在意?

王顯忠卻顯然有不同的意見。「那宋青書年紀輕輕,在六大派中必不是什麼舉足輕重的人物。江湖中人講究一諾千金,他若是做不到,三日之後六大派的人絕不會再聽他的。只要熬過這三日……只要熬過這三日……」

「將軍!」羅木恩還想再爭辯,卻見王顯忠對他一擺手道:「你去安排弟子們輪流歇息,那棉布堵著耳朵就是。」

「……是!」羅木恩垂頭喪氣地應聲。六大派就派人在山間打鼓,有山壁共振,拿棉布堵著耳朵又有何用?

一個時辰後,鼓聲又起,甚至有十數個打鼓的士兵深入到距離落日不足五十丈的地方,一邊打鼓一邊對他們極盡嘲笑之能。

負責守崖的白蓮教弟子各個暴跳如雷,幾個隊長一起攛掇著羅木恩又一同湧入王顯忠的營帳,跪在地上同聲大叫:「將軍!出兵吧!我等情願戰死也不願受這窩囊氣!那些打鼓的敵軍手上連兵器都不曾帶一把,實是欺我等無能!」

王顯忠還是不允。戰陣之上的兵將各個性格火爆,見王顯忠行事優柔又同聲鼓噪。王顯忠見彈壓不住,乾脆將佩劍拔了出來,朗聲道:「再有言戰者,立斬不饒!」只一劍,便將帳內的長桌劈翻,眾將士再不敢言聲。

半個時辰後,鼓聲仍未停止。鼓聲之外,刀槍互擊、樹木搖動、敵軍的叫陣笑罵聲更是不絕於耳。落日崖內人人心浮氣躁,羅木恩又闖進營帳,向王顯忠苦求:「將軍!再熬下去,便是熬過了這三日,那些江湖人武藝超卓,弟兄們……」他想說弟兄們心中畏懼,又怕王顯忠不快,這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只道,「弟兄們精力不旺,這落日崖也守不住幾日了!」

羅木恩話說地遮遮掩掩,王顯忠卻是猛然醒悟了過來,背後頓時沁出了一身冷汗。他敗了!不是現在,不是將來,而是當宋青書出現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敗了!

這一回,與他們交手的並非是那些蒙古鐵騎,卻是飛簷走壁身負武功的江湖人。他們武功精妙足可以一敵十,這幾日大伙雖說仗著落日崖天險和各類守崖利器將那些江湖人拒之崖外,可戰陣之上但凡有一人上得崖頂,弟兄們都要付出十倍甚至百倍的代價方能將其擊殺。這些江湖人給大伙的心理威壓已遠甚蒙古鐵騎。宋青書領兵出現在此,無論他這三日內能否奪下落日崖,這疲兵之計一出,自己便再無勝算!難怪宋青書會建議他自行帶兵離開,原來這確是唯一的活路而非他大言不慚!想通此節,王顯忠不禁徒然張了張口,最終頹然道:「出兵……」

「是!」羅木恩喜上眉梢,「屬下這就安排弟兄們擊潰那些打鼓的敵軍!」

「錯了……」王顯忠搖頭道,「我不是讓你向西擊潰那些擾亂我軍的鼓手,我要你帶上所有人馬往東……快馬加鞭趕去鷹嘴崖,告急!」

「將軍?」羅木恩大驚失色,「將軍,末將不明白!落日崖我們不守了嗎?」

「守不住啦!」王顯忠慘然道,「是我棋差一著,心服口服!你且留下一小隊,我自是要與落日崖共存亡!」

「將軍!」羅木恩失聲大叫。

「速去通知朱元璋、徐壽輝等,讓他們小心宋青書!告訴他們,我聖教的生死存亡便著落在此人身上!若是戰陣之上遇著了他,殺、無、赦!」王顯忠見羅木恩仍顯猶疑,更是又急又怒當即站起身大吼一聲,「還不快去!」

「是!末將得令!將軍保重!」羅木恩再不敢怠慢,轉身衝出營帳。

那時正是第三日正午,烈日高懸。身上披著斗篷潛伏在沙漠中的常飛雲、馮默之等人已遵宋青書之令在沙漠中守了一日一夜。宋青書給他們的命令是見到王顯忠出現在崖頂或者見到落日崖西側燃起煙花便是出戰的時候。苦守多時的常飛雲等人等王顯忠出現等地望穿秋水,終於見著落日崖西側燃起煙花時,已是感激涕零。

「王爺爺!您真是我親爺爺!我都守了一天一夜了!您可算是出兵了!」常飛雲大叫著掀開斗篷,率十多名輕功上佳的武當弟子向落日崖衝去,心中謹記臨行前宋青書對他說的話:擒賊先擒王!

王顯忠行聲東擊西之計為羅木恩及白蓮教弟子爭取時間,宋青書本人卻率八百民壯在通往鷹嘴崖的必經之路上等著羅木恩的出現。

當羅木恩帶著五百白蓮教弟子衝進山林時,便見到宋青書帶著鬼面面具一人一騎候在山路上,身後的八百民壯早已列隊成陣靜默地等候著他們的出現。本就靜謐的山林此時愈發透出一股死一般寂靜,花鳥魚蟲山風流雲俱不敢言聲,唯有宋青書一人百無聊賴地仰望著天空,原本略顯低沉的語音隔著一個面具更是幽冷。「白蓮教義軍,在下武當宋青書,在此等候多時了!棄械投降,饒你們不死!」

羅木恩呆望了騎在馬上的宋青書一陣,忽然厲聲吼道:「弟兄們,狹路相逢勇者勝!殺!」

帶著面具的宋青書教人看不透他的臉色,只見他微微搖頭,緩緩抽出長劍指向前方沉聲道:「盾兵向前、槍兵向前、刀兵兩翼,列陣!有!我!無!敵!」

「有我無敵!有我無敵!有我無敵!」八百民壯齊聲大吼。

刀光劍影中,人聲慘叫,馬嘶哀鳴,地動山搖。被那接連數日的鼓聲燥亂了心神的白蓮教弟子還不曾找回沙場作戰的敏銳,便已被武當民壯的利刃劈開了身軀!那巨大的喊殺聲,如雷陣陣,天地亦為之震動。猶如山崩海嘯一般的殺氣在白蓮教弟子的眼前蓬勃暴漲,以摧枯拉朽之勢將他們徹底吞噬殆盡!

被五花大綁壓進營帳的王顯忠見到宋青書時,宋青書正背對著他看懸在帳內的地圖,著一身玄色鎧甲的他更顯英武挺拔,雙腕上扣著一雙精鐵所鑄的護腕,看起來頗具份量。聽到民壯大聲報告:「王顯忠帶到!」他也只是略略點了點頭,輕聲道:「解了他的繩索!」

「宋少俠!」民壯略有遲疑。

「無妨。」宋青書低笑了一聲,這笑聲自面具之後傳來讓人聽在耳裡不禁有些戰慄。「王將軍是英雄,英雄就該有英雄的待遇。」

民壯再不多言,解開捆住他的繩索,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宋青書仍背對著他,王顯忠卻也不曾暴起發難,只揉了揉酸痛的雙腕沉聲道:「武當派宋青書?」

「正是在下!」宋青書忽然轉身,一雙冷厲的雙眸透過面上的鬼面面具死死地望住對方。「白蓮教王顯忠,早聽七叔提過你的大名,今日得見,何幸如之!」他冷冰冰地言道,雖然在說著欣喜之詞,言語之間卻殊無半點喜色。

王顯忠冷笑一聲,緩緩言道:「階下之囚,宋少俠客氣了!」

宋青書並不在意他的無禮,只隨意地伸手道:「王將軍,請!」

王顯忠也不跟他客氣,大大咧咧地就在他對面坐下了。這一仗,他輸地心服口服,心頭卻仍有幾點疑惑未解。「你們究竟有多少人?」

宋青書知道他在問什麼,也無意隱瞞自己的實力,只輕描淡寫地回道:「一千人。」

王顯忠沉吟許久才黯然道:「如此精銳之士,你便是不用這疲兵之計我也不是你的對手。」他原以為羅木恩帶走的五百弟子,至少能有一半可以抵達鷹嘴崖把消息遞出去,結果卻是不出兩個時辰這些人已全軍覆沒。

宋青書輕輕一笑,低聲道:「能簡單些,我還是想把事情處理地簡單些。」

王顯忠無言以對,沉默半晌方道:「你知道我今日一定會出兵?」

宋青書望著他緩緩搖頭道:「我知道我一定會打贏,因為你兵力不足。」似是猜到了王顯忠接下來會問什麼,宋青書又道,「六大派圍攻落日崖數日,你只是固守,從未有一次主動追擊。因為你兵力不足。」

王顯忠長長歎了口氣,他也知道自己兵力不足,所以這些時日以來總令弟子們分班輪守崖口,莫要讓人記清了臉孔看透虛實。不想,仍是讓人窺出破綻。「後生可畏!」王顯忠說地滿不是滋味,這等人才偏又聖教的敵手!

「王將軍客氣了!」宋青書冷冰冰地回道,彷彿無論王顯忠說什麼都無法挑動他任何的情緒波動。

望著這張沒有半點表情的鬼面面具,王顯忠忽然從骨子裡升起一股難言的寒意。「為何還帶著這張面具?」

面具之後傳來了兩聲極其怪異的笑聲,好似厲鬼夜哭一般。只聽得宋青書以一種說不清滋味的口吻戲謔地言道:「我只是不想你死了以後,還回頭來找我索命……」

宋青書話音一落,兩人便是同時一靜,整個營帳頓時鴉雀無聲猶如墳墓一般。

「我用不著找你索命,你很快就會來找我!」片刻之後,王顯忠忽然警醒了過來,望著宋青書朗然道,「我聖教弟子各個願意為聖教赴死,你只有一千人……」

「王將軍,死到臨頭猶不醒悟嗎?」宋青書冷笑著打斷他,「落日崖乃崑崙第一關,兵家必守之地。王將軍在落日崖苦守數日,不見有一兵一卒前來救援,魔教存亡還用我多說嗎?帶兵,歷來是貴精不貴多。給我五萬兵馬,足以橫掃天下;一千人馬,掃平明教同樣易如反掌!」

這種話,換了任何一人說來王顯忠都只會笑他狂妄笑他不自量力,唯有這宋青書……王顯忠剛剛領教過他的手段,竟是只覺不寒而慄。許久,他方低聲問道:「我教中弟子你如何處置?」

宋青書神色冷淡地望著他輕聲道:「六大派圍攻光明頂是何等盛事?遇神殺神、遇佛弒佛!王將軍不自量力,拖著一班兄弟徒自送死……這幾日,王將軍用兵了得,殺六大派諸多好手,好不威風!你的命,我是救不了了,卻是你的手下還有一線生機。江湖中人最是重義氣、敬好漢,王將軍,這最後一場戲怎麼也要演好了,死了也能博個美名,不是嗎?」說到此處,宋青書眼底的嘲諷之意更甚,那張鬼面面具看久了偏又讓王顯忠覺得有些寡淡。他再沒興趣與王顯忠多說什麼,只冷聲道:「來人!將他帶下去,交給少林空聞禪師處置!」

王顯忠再沒有掙扎,反而望著宋青書低聲說了一句:「謝謝!」

「王英雄客氣了!」宋青書端坐在空無一人的營帳內,萬般疲憊地摘下面具,許久才望著空蕩的營帳低低地應了一聲。這幽微的一聲也好似鬼言鬼語一般,話才出口便已散於無形,再不可捉摸一絲半點。

【小劇場】

宋青書:能簡單些,我還是想把事情處理地簡單些。

王顯忠:明明三天前就可以強攻,偏偏要用計!這還叫簡單?你說,什麼叫複雜?你說!你說啊!

宋青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