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宋青書暈厥,王保保縱有再多手段也只得暫且作罷。他深知漢人口氣雖硬,骨頭卻大都軟地很,加之愛惜宋青書人才,不忍立即便將其殺了,便令人將宋青書與六大派一眾高手送回牢房。王保保原打算來日方長,他有千般手段等著宋青書好生消受,不怕他不低頭。哪知幾日中派苦頭陀去牢房看了兩回,得到的消息俱是宋青書重傷昏迷奄奄一息,卻是教王保保有些無從下手。又過得數日,一直牽掛在心的趙敏安然自武當派返回,可先前認定十拿九穩的汴梁戰局竟起了變化。帶著三萬殘兵苦守汴梁城的劉福通原已是甕中之鱉不足為慮,那知這段時日好似忽然開了心竅一般,這守城之仗越打越順手,種種用兵之法竟暗合他與宋青書推演的那局戰役。
汴梁的戰況甫一傳回汝陽王府,王保保便知他的身邊定然是出了內奸。然而,汝陽王雖官封太尉執掌兵權,皇帝對他卻並不如七王爺一般信任。七王爺的親姑姑又是皇后,剛為皇帝生下皇子,七王爺在朝中更是權勢熏天。這些年亂軍四起,皇帝已對汝陽王大為不滿。若是這一仗未能全殲賊匪,汝陽王府再難得皇帝寵幸,汝陽王手中兵權亦將搖搖欲墜。因而,當務之急卻不是找出內奸,而是要盡快將汴梁城中的紅巾軍剿滅。思量至此,王保保立下決斷親自提取二萬兵馬馳援父親,萬安寺中關押的眾多武林中人便只好交給妹子趙敏處置。臨行前,王保保特意囑咐趙敏道:「這萬安寺中的江湖人任你生殺予奪,唯有武當派的宋青書不可傷他性命。」
趙敏與王保保兄妹情深,熟悉兄長個性,心知他向來瞧不起武林草莽。如今聽他尤其提起宋青書,不禁奇道:「這宋青書我也見過一面,武功平平毫不起眼。究竟有何本事令兄長另眼相看?」
時隔多年,王保保不欲再舊事重提當年宋青書擄劫趙敏之事,也不想趙敏獲知她在武當事敗全因宋青書佈局,並因此與他為難,只輕描淡寫地道:「武功再高也不過是匹夫之勇,他的用兵之能方教人忌憚!」想起宋青書對師門的情誼,王保保心知若要他效順朝廷,最終只怕仍要著落在他師門上,便又加了一句。「非但是他,便是武當派的眾人也不要輕易折損了。」
趙敏與張無忌幾次交手都未曾討得什麼好,可張無忌的一身武功威風了得,更兼相貌出眾氣度不凡,縱使她生性聰穎,卻也畢竟仍是個正當花期的妙齡少女,竟隱隱對張無忌暗生情愫。瞧在張無忌的面上,趙敏也不願過分為難武當派的人,便極為乾脆地應了下來。
王保保又交代趙敏注意身邊可有內奸,便拔營趕赴汴梁襄助汝陽王一臂之力。
王保保走後,趙敏因張無忌武功高妙,心中起了爭勝之心,便設計使六大派高手與手下番僧比武,她好趁機偷師。趙敏有此安排,對困於萬安寺中的六大派高手無疑又是一番苦楚,走了一個殺人如麻的王保保,又來了一個心計狠毒的趙敏,這水深火熱的情況顯然並未有絲毫好轉。才過了沒幾日,趙敏便砍了不少手指下來。峨嵋派滅絕師太識破趙敏的心思,又自知失去內功不是趙敏手下番僧的對手,她不願受辱於人竟是乾脆絕了食。
滅絕師太絕食的消息傳到武當派的牢房,宋遠橋等俱是微微一歎。光明頂上,滅絕師太對武當派百般逼迫,又有紀曉芙的醜事在前,武當派對峨嵋派並無多少好感。可此時聽聞滅絕師太這般硬氣,情願絕食而死也不願受辱於人,他們又大有物傷其類之感。武當諸俠中,張松溪最是足智多謀,聽聞趙敏放言只要打敗了她手下三名番僧就放他們離開萬安寺,便知趙敏這是暗中設計意在偷師,當即吩咐幾位三代弟子絕不可與趙敏手下番僧比武。然而幾日下來,趙敏竟似全然忘了萬安寺中關押的還有武當派中人,從未派人請他們出面比武。
那一日,趙敏又請了崑崙派掌門何太衝出來比武。苦頭陀卻在此時收到了來自汴梁的消息,趁玄冥二老陪趙敏習武偷師的機會又悄悄潛入了武當派的牢房。
武當諸俠早在苦頭陀首次前來查看宋青書傷勢時,便已知他原為明教右使的身份,此時見他悄悄現身也並不驚訝。卻是宋青書得知王保保及時帶兵趕赴汴梁,擊潰了偷襲元兵糧草的彭瑩玉與徐壽輝率領摩尼宗弟子,當即驚地咳嗽連連。范遙見他的傷勢這般纏綿不愈,急忙取出一顆治療內傷的大還丹餵他服下。「如今汴梁城中三萬紅巾軍、近十萬百姓的生死全賴宋少俠一人,還請宋少俠善自珍重!」
「無妨!」宋青書微一擺手,勉力壓下咳嗽。范遙奉王保保之命來看了他兩回,偷偷送來了不少傷藥,只是他失了內力,這內傷好地不夠快。此時一番疾咳血氣上湧,面色竟是比方才好了許多。「這王保保,用兵不恤生死又當機立斷,果真不容小覷!」彭瑩玉與徐壽輝率部偷襲原是早有準備,而王保保帶著二萬兵馬自大都匆忙趕赴汴梁本是疲兵。雙方接陣,王保保並不佔上峰。然而他竟拼著所部元兵過半數的傷亡,生生將彭瑩玉與徐壽輝打退。
范遙在汝陽王府潛伏許久,自然知曉王保保確為用兵奇才,生性更是堅忍狠辣,為達目的不計犧牲,當下問道:「如今這燒敵糧草的計謀已然失算,這汴梁城的困局又該如何化解,不知宋少俠可有奇謀?」
范遙有此一問,宋青書便知他的確是於兵法之道一無所知的武夫。由來坊間評話小曲總喜歡渲染戰場之上的智計奇謀,彷彿不如此便不足以誇耀。然而真正的戰場,從來都實力之間的較量。為將者一切的計謀都只為了迅速找出敵方主力所在,堂堂正正地一決生死。如今紅巾軍的主力已被元兵阻截,派去的援兵又敗了一仗。汝陽王用兵如神,又怎會給他機會從容佈局再施計謀呢?他悄無聲息地輕輕一歎,沉聲道:「為今之計,唯有令彭瑩玉與徐壽輝重振旗鼓,再攻太行山!」
「這……」范遙詫異地蹙緊眉頭,試探地道,「宋少俠,我雖不懂兵法可也知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如今宋少俠的這條奇兵之計已被王保保識破……」
「我宋師兄的用兵之計何曾被王保保識破?分明是你們明教無能,如此簡單的一仗也打不下來!」方振武哪裡聽得范遙這番無禮的言辭,恨恨地駁斥。他冷眼旁觀,這范遙兩次前來俱是另有目的,送藥療傷全是為了請宋師兄給困在汴梁的紅巾軍想法脫困。宋師兄原就傷重難愈,這幾日憑著范遙傳來的隻言片語為遠在千里之外的紅巾軍出謀劃策,更是耗盡心力。
「振武!」宋青書面色一沉,當即喝斷方振武。然而他這一聲牽動內腑,內息頓時散亂,數日前范遙為他療傷時注入他體內的那股內勁在奇經八脈之中四下遊走,竟又引發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嗆咳。
方振武見宋師兄被他氣得面色慘白冷汗涔涔,忙道:「宋師兄,是我失言!是我失言!你莫放在心上!」想他堂堂七尺男兒,此時語音低沉哀婉,竟是教人聽來萬分不忍。
卻是宋遠橋經驗老辣目光如炬,急忙拉過兒子的手腕,伸指一探便知他是無力控制內息。原本這等小事,以宋遠橋一身渾厚內力不需片刻便能為兒子解除苦楚。然而此時此刻,他卻只能求助於范遙。「范右使……」
不等宋遠橋把話說完,范遙便已心領神會,上前一步將手掌抵在宋青書背後神堂穴,助他收攏體內散亂的內息。
宋青書心知戰況緊急拖延不起時日,稍有好轉便又道:「范右使可是憂心義軍已然敗了一仗,一敗便會再敗?」
范遙沉默良久,終是低聲應道:「王保保用兵之能絕不在其父之下!」他雖不願明言明教義軍之中並無大將之才,這句話卻也算是默認了宋青書的說法。
宋青書苦笑了一陣,緩緩道:「彭瑩玉與徐壽輝的這一支隊伍原是奇兵,但既然被識破,那便是狹路相逢勇者勝!如今兩軍接陣,義軍雖說受挫,可元兵也有損傷。這硬拚硬的較量,是萬不能退步的。好比我們武人比試,一拳打不贏,便要再出第二拳,這當中絕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此時退一步,軍心便散了,不但援軍的軍心會散,汴梁城中的紅巾軍,軍心同樣會散!」
范遙啞口無言,隔了半晌方恨聲道:「彭和尚不該退兵,這般貪生怕死豈是我明教弟子的做派?」范遙還記得,那日推演,宋青書同樣是拼著一半的傷亡,奪了元兵的糧草。可彭瑩玉與徐壽輝所率的摩尼宗弟子才折損不足三分之一便已急急退兵,平白將反敗為勝的大好局面拱手相讓。
「重振旗鼓,再攻太行山!這一戰,非贏不可!汴梁城中的紅巾軍撐不了太久!」宋青書與范遙聊了許久,已是疲累不堪,此時竟連坐也坐不穩,身體向後一晃,站在他身後的莫聲谷連忙將他接住。
范遙猶豫良久,終是悄聲問道:「若是,若是再敗……」
「……令紅巾軍退走安豐,著令彌勒宗弟子,相機、接應。」宋青書的話音越來越低,漸漸悄不可聞。
情勢壞到這個地步,范遙頓時一驚,急忙道:「宋少俠,難道便再沒有反敗為勝的法子?宋少俠?」
宋青書早已在莫聲谷的懷中昏睡過去,再不會回答。
宋遠橋見狀急忙上前再度查看了一番,待確定了宋青書只是過於疲累並無性命之憂,這才轉身歉然地向范遙拱拱手。他雖不發一言,眼眶卻是微微泛紅。
莫聲谷提起衣袖替宋青書擦乾額上的虛汗,卻並沒有將他放下,反而緊緊摟著他,向不知所措的范遙低聲道:「范右使,青書已竭盡所能,您請回吧!」
而此時在的萬安寺大殿內,趙敏卻剛與張無忌見過一面。原來,早在趙敏使手下番僧與何太沖比武時張無忌便已率楊逍、韋一笑潛伏在殿外。未免打草驚蛇影響了救人的大計,張無忌一直按兵不動,眼睜睜地看著趙敏砍下了何太沖與唐文亮的手指。可當趙敏意猶未盡地尋來了峨嵋派的周芷若,以劃花她的臉為要挾逼她比武,張無忌卻再也按捺不住,現身而出。
趙敏與張無忌在離開武當派之後再度相見,兩人之間偏又多了一個周芷若,這情形便注定了暗潮洶湧。趙敏眼見張無忌處處維護周芷若,醋海翻波便執意要毀周芷若容貌。哪知韋一笑忽然發難,以鞋底污泥抹花了她的一張俏臉,狠狠威脅了她一番。更可恨張無忌因此而篤定自己受韋一笑威嚇,絕不敢傷了周芷若。趙敏心中又羞又怒,偏又不曾下令攔截,任由張無忌與楊逍一起揚長而去。
趙敏在張無忌手下吃虧原是常事,然而這一次,張無忌卻是為了另一個同樣花容月貌的周芷若令自己受屈,試問自幼金尊玉貴的邵敏郡主如何忍得下這口氣?感受到趙敏心中壓抑的怒火,便是玄冥二老也噤若寒蟬,不敢言聲。唯有仍站在殿中的周芷若,雖未能脫困而出,可想起方才張無忌對她的牽念呵護,心中卻是一陣甜蜜。
趙敏背著手如困獸一般在殿中來回踱了幾步,猛然轉眼望向周芷若。只見她一雙妙目盈盈有淚,面上卻泛著羞澀的微紅,那副嬌嬌怯怯的模樣,真可謂是我見猶憐,竟是愈發襯地自己陰險毒辣如惡婆娘一般。思量至此,趙敏心底的怒火不由更熾,然而,她卻終究沒有再為難周芷若,只令人將她送回牢房。
趙敏在殿中枯坐良久,直至夜幕低垂,殿內巨燭燃起,她忽然自椅內站起身,沉聲道:「張無忌既然尋到此處,早晚會來救人!傳令加強守衛多備火油,我要他們有來無回!」殿內一眾番僧元兵齊聲領命。然而趙敏的面色仍舊不善,隔了片刻,竟又厲聲喝道:「帶武當派的宋青書來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