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自己正站在街機前玩著《小蜜蜂》。
遊戲已經進行了一會兒,屏幕上的積分也達到了41,780。我向下瞥了一眼,發現有雙手正操縱著搖桿。愣了一兩秒鐘後,我才反應過來,趕緊向左晃動搖桿以免被電腦打爆。
我一邊玩著,一邊開始觀察周圍的環境。左邊的街機是《挖金子》,右邊則是《空間逃脫》,身後還傳來其他遊戲的聲音。我決定不管這些,專心解決自己的遊戲,但街機屏幕倒映出的臉……不是我。而是馬修·布羅德里克。出演《春天不是讀書天》和《鷹狼傳奇》之前的馬修·布羅德里克。那時他還年輕。
我明白了自己身處的地方和扮演的角色。
我是大衛·萊特曼,馬修在《戰爭遊戲》中扮演的角色,而這正是電影開場的鏡頭。
我在電影裡。
迅速地掃視四周,我發現這裡果然是「二十大殿」——電影裡的遊樂場,不但有街機,還有包括比薩在內的餐飲業務。目力所及之處,頂著八十年代懷舊髮型的年輕人正聚集在街機前,其他的人則坐在座位上吃比薩喝蘇打。屋角的點唱機裡,迪廳舞曲正在轟鳴。一切都和電影如出一轍,哈利迪把每個細節都如實重現在這個虛擬世界中。
天吶。
好幾年前我就想過第一扇門後會有什麼樣的挑戰,但這還是超過了我最瘋狂的想像。該死,我本該能料到的,《戰爭遊戲》是哈利迪最喜歡的電影,為此我看了三十多遍。主人公是個學生,但在黑客界已小有名氣,唔,這片子的主角正是我想成為的類型。
這麼看來,我之前所做的研究就要獲得回報了。
一陣嘟嘟聲從我右側褲袋裡傳出。我左手握著搖桿,右手伸進口袋掏出了一隻電子錶。時間顯示著上午七點四十五。我按鍵關掉鬧鐘,結果屏幕上彈出警告:大衛,你就要遲到了!
我呼出綠洲地圖,想看看那扇門到底把我送到了哪裡,但卻發現自己不僅不在米德爾頓,甚至也不在綠洲的任何已知地域。地圖一片空白,當我踏進那扇門的時候,就被送到了某個獨立運行的模擬系統,一個綠洲之外的虛擬地點。看來離開的唯一辦法就是完成這裡的任務。但如果這是個遊戲,我該怎麼玩兒?如果這是個任務,我的目標是什麼?我繼續玩著遊戲,同時思考著這些問題。這時,一個男孩向我走來。
「喂,大衛!」他看著我的遊戲。
我認得這個男孩,他叫豪伊,電影裡馬修在衝去學校的時候把遊戲交給了他。
「喂,大衛!」男孩又重複了一次,語氣和電影中一模一樣,這次他的話語還以文字形式滾動在了屏幕的底端,像是條新聞簡訊。屏幕上紅光閃爍:「最後對話警告!」
我開始明白過來,系統這是在提醒我趕緊對出下一句台詞呢。如果我默不作聲,那接下來屏幕上肯定會跳出「遊戲結束」四個大字。
我對此倒是很淡定,因為看了《戰爭遊戲》許多遍,我對裡面的所有場景和對白瞭如指掌。
「嘿,豪伊!」我說。耳機裡傳出了馬修·布羅德里克的聲音。在講完這句話後,警告消失,得分提示在屏幕的頂端跳出。
我絞盡腦汁,試圖在腦海中重現電影的台詞。「最近如何?」分數跳至兩百。
「很不錯。」他回答。
我有點飄飄然。難以置信,我居然身處電影之中。哈利迪把一部五十年前的電影變成了一個實時互動遊戲。天知道這到底花了他多少時間。
另一條警告出現在我眼前:你快遲到了,大衛!快點!
我從《小蜜蜂》面前走開。「嘿,想玩這個嗎?」我問豪伊。
「當然,」他抓過搖桿,「謝了!」
遊戲廳的地板上出現了綠色的指引箭頭。我沿著它前進,然後突然轉身回到街機那裡取過我的筆記本——大衛在電影裡也是這麼做的。「動作加分」四個字在視野中滾動,分數又上漲了一百。
「再見,大衛!」豪伊大喊。
「再見!」我回答。又是一百分,太輕鬆了!
我沿著綠色箭頭跑出二十大殿,穿過城郊綠道,然後折過一個路口,看到箭頭直指一幢高大的紅磚建築物,門前寫著「史諾霍密斯高中」——這裡是大衛的學校,也是電影接下來幾個場景的發生地。
我一邊跑一邊想,如果接下來兩個小時的任務就是演完這部《戰爭遊戲》,那一切就真的非常簡單了。因為我無意之間已經為此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我對《戰爭遊戲》的熟悉程度遠比對《天才反擊》和《再見人生》要高得多。
衝進學校空無一人的大廳時,又一條警告彈了出來:你的生物課遲到了!
我繼續沿著綠色的箭頭全速奔跑,它正在閃爍。最後,我到了二樓的課室前,透過窗戶,我可以看到課程已經開始了。老師正在黑板上板書,教室裡只有一個空座位——那當然是我的。
它就在阿利·西迪後面。
我打開門躡手躡腳地走了進去,不過老師還是一下子就看到了我:
「啊,大衛!很高興看到你來上課!」
雖然只花了十五分鐘,我卻已經明白了遊戲規則和得分計算方法,但完成這部電影比預想的要難得多。我所要做的不只是背誦台詞,還得表演布拉德利克在這部電影裡做過的所有動作。時間和地點也最好精確無誤。
在電影的頭一個小時裡,我始終處於緊張不安的狀態中,不停地回憶著下一句台詞是什麼。每次講錯詞或者沒有在合適的時間做出恰當的動作,分數就會被扣掉一部分,同時警告閃現。如果連續做錯兩次,終極警告就會出現。我不清楚三連錯後會發生什麼,不過大概是被踢出第一扇門,或者什麼更糟的情形。對於到底會發生什麼,我個人不是很好奇。
每當連續做對七個動作或者講對七句台詞的時候,系統就會給我一個「提示板充能」的獎勵。下一次我忘了要說什麼或者做什麼的時候,我就可以點擊提示板圖標,然後正確的動作或台詞就會顯示在我的屏幕上,就像許多競技節目裡可以尋求系統幫助一樣。
我不在場的情節裡,模擬會轉到第三人稱視角,而我要做的僅僅是看戲,就像觀賞遊戲動畫。這些時候,我就能放鬆一下,直到大衛再次出現在鏡頭裡為止。在某次中途休息的時候,我試圖播放綠洲網盤裡的《戰爭遊戲》,想拉出個小窗口來看,卻被系統阻止了。實際上,在門內我無法打開任何網頁或者文件夾,在我想去找視頻的時候,還突然收到了「禁止作弊」的警告——它告訴我,再嘗試一次的話,遊戲將直接結束。
好在我本就不需要額外的幫助,我已經積累到了最多的五個提示板圖標。放鬆之後,我覺得身處自己喜歡的電影之中並不是什麼折磨人的事。後來我甚至發現,按照電影裡的語調念台詞可以獲得額外的加分。
那時候我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史上第一款新型互動遊戲的玩家。第一扇門內的虛擬電影被GSS瞭解到後(那事沒隔多久),他們馬上申請專利並買下了許多老電影和老劇集的版權,然後把它們製成了給玩家帶來真實感受的互動遊戲,並稱之為「同步電影」。人們喜歡在自己鍾愛的電影裡當主角,同步電影很快風靡世界,帶來了極其可觀的經濟效益。
話說回來,在進入電影的最後一幕時,我都累得快趴下了。我在網上泡了整整一天,極度缺乏睡眠。影片最後要做的是讓WOPR(即戰爭行動響應計畫)超級電腦去和自己玩井字棋遊戲。因為WOPR模擬的每一場比賽都是以平局結束,所以這台人工智能電腦最終明白了打熱核戰爭也是一場「沒有贏家」的遊戲,最終放棄了把美國所有洲際導彈都打到蘇聯去的企圖。
我,大衛·萊特曼,西雅圖城郊的一個宅男,親手阻止了文明的覆滅。
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裡爆發出陣陣歡呼,我等著電影的結束字幕滾上來。但突然間,週遭所有的人物都消失了,只剩下我獨自站在空蕩蕩的作戰室裡,面前的電腦屏幕倒映著我的身影——不是馬修,而是帕西法爾。
目光掃過空蕩蕩的司令部,我疑惑著接下來該做什麼,突然間,面前所有的巨大電子屏幕都佈滿了雪花糙點,四行字浮現其上:
船長隱藏著翡翠之鑰
它被存放在遺忘之所
只有在收集獎盃之後
方能去吹響彼地之哨
我默默地盯著這四行字,佇立了一會兒,然後才猛然驚醒,忙截了幾張圖。就在此時,黃銅大門再次出現,嵌在作戰室的牆上。門是開著的,能看到哈利迪的臥室就在另一邊。
第一扇門成功通過。
我回頭掃了眼屏幕上的謎題。我花了數年時間才弄明白第一首詩的所指,而這關於翡翠鑰匙的謎題似乎一點也不比之前的簡單。雖然還想理出個頭緒來,但我得走了,現在可不是解謎的時候。
跳出門,砰的一聲落到哈利迪房間的地板上後,我轉過身想再看看剛才的所在地,卻發現門已經消失了,《戰爭遊戲》的海報復又出現。
我查了查自己的數據,發現又獲得了幾十萬經驗,等級躥升到了二十。而記分板的數據也發生了變化:
高分榜
1.帕西法爾
110,000
2.阿爾忒密絲
90,000
3.J.D.H.
0
4.J.D.H.
0
5.J.D.H.
0
6.J.D.H.
0
7.J.D.H.
0
8.J.D.H.
0
9.J.D.H.
0
10.J.D.H.
0
多了整整十萬分的同時,還有一個黃銅門圖標出現在我的分數旁邊。媒體(和其他所有人)很可能已經盯了積分板一整晚,整個世界大概都知道我通過第一扇門了。
但是我太累了,什麼都不願想,只求闔眼休息。
我下樓走進了廚房,哈利迪家的車鑰匙就擱在冰箱旁的架子上。我抓過它走進屋外的陽光之中。1982年產福特雷鳥的點火系統不是很好,我試了兩次才終於把它發動,接著倒車到公路上,駛向了巴士站。
接下來的事情自然順理成章:傳送至盧德斯,返回學校,把自己得到的新物品——包括武器裝備等等——放進儲物櫃,然後退出《綠洲》。
摘下面罩的時候已經是早上六點十七分了,我揉揉佈滿血絲的眼睛,注視著周圍的黑暗,試圖回想之前發生的所有事情。
車廂裡寒氣瘆人,因為電池行將告罄,所以我沒有打開電熱器。我不想充電,更沒力氣爬回姨媽家中。好在朝陽就要升起,我可以留在這兒而不用擔心被活活凍死。
我滑下椅子,縮進地板上的睡袋。剛開始我還在琢磨著關於翡翠鑰匙的謎題,不過很快就被強烈的睡意所吞噬。
我做夢了。夢境裡,我獨自佇立在黃沙中央,週遭是幾支不同的軍隊,「第六人」的軍團面對著我,其他方向則被各個獵手公會所佔據,他們拿著劍和槍,還有強大的魔導兵器。
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身體,不是帕西法爾,而是我本人的。我的鎧甲不過是紙糊的破爛,右手所執的劍也不過是塑料玩具。倒是左手上托著一顆巨大的玻璃蛋,它看起來就像《乖仔也瘋狂》
裡讓湯姆·克魯斯衰到了極點的那顆。不知為何,我知道它就是哈利迪彩蛋。
我就那麼毫無遮掩地站在那兒,身處於眾目睽睽之下。
那些敵人突然發出震天的戰吼,一齊向我衝來。他們齜牙咧嘴,雙眼通紅。我知道,他們為彩蛋而來。我知道,他們不可阻擋。
我甚至知道自己在做夢,想要在他們殺到之前醒來。但夢魘纏住了我。彩蛋在手中碎裂,我也被切割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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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
湯姆·克魯斯1983年主演的喜劇片,導演保羅·布里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