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接成功後,我出現在巨大的觀測室內,四周的舷窗外是不同的綠洲星球和位面。我似乎登上了哪個空間站或者飛船對此我不是很確定。
這是間只有花大價錢才能租賃的會議室,和聊天室的檔次天差地別。打開會議室的鏈接時,玩家並不會真的進入這裡,而是在其中投射出各自角色的鏡像。但即使是這些看起來略微有些透明的鏡像,也能和環境發生一些有限的互動,比方說行走、坐下、開門之類。會議室一般只用作商業目的,進入這樣的地方,對我來說自然也是頭一遭。
我轉過身,發現自己正站在巨大的半圓形會議桌前。二十英呎高、純鉻色的三個大寫字母「IOI」正懸浮在桌子的中央。一個楚楚動人的服務生向我致意。「帕西法爾先生,」她微微鞠躬,「歡迎來到IOI!請稍等,索倫托先生馬上就到。」
有意思,我可沒事先通知過自己會來。我試了試錄像功能,嘖,被IOI禁了,顯然他們不希望有什麼證據從這兒流出去。看來把視頻放上YouTube的願望要落空了,真是可惜。
一分鐘不到,就有人從對面的自動門裡出來,他徑直走向我,皮鞋踏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響聲。這一定是索倫托,因為他沒有使用「第六人」統一的角色外觀(權力總是有點好處的),而是採用了典型的白人皮膚:金髮褐眼鷹鉤鼻。他穿著標準的「第六人」制服——海藍色軍裝,金色肩章,銀色的IOI標誌掛在右胸,上面的編號是655321。
「終於,」他滿面堆笑地走到桌子旁,不知怎的,那笑容讓我聯想到鬣狗,「大名鼎鼎的帕西法爾大駕光臨了!」他向我伸出右手,「諾蘭·索倫托,業務主管。見到您是我的榮幸。」
「嗯,」我不為所動,只是淡淡地回道,「彼此彼此。」就算是在虛擬的場景裡,和他握手也令人作嘔。我冷冷地瞪著索倫托,好像他手裡握著一隻死耗子。幾秒鐘後,他放下手來,臉上的笑容非但沒有消失,反而更濃郁了。
「請隨我來。」他轉向那扇自動門。門外是座巨大的空港,但只停靠了一架印有IOI標誌的小型行星穿梭機,顯得空蕩蕩的。索倫托登上飛船。我沒有跟上。
「幹嗎這麼麻煩?」我指了指空港,「為什麼不在聊天室裡跟我談?」
「請容我解釋。會議室只是談話的一部分。我們想給你留下深刻的印象,比你在現實中參觀我們的總部更甚。」
沒錯,我想,如果我親自到了你們的總部,只怕會被上千個「第六人」圍住,再想從這事當中脫身可就沒門了。
我也登上了飛船,斜梯收起,飛船離港。透過舷窗,我看到自己正在離開「第六人」的軌道空間站,在我們面前閃著光芒的就是IOI-1,一顆巨大的鉻行星。它讓我想起了電影《鬼追人》
裡的銀球。IOI-1被獵手們叫作「第六人之家」,作為IOI的業務基地,它在彩蛋比賽開始後不久就建成了。
這艘似乎是無人駕駛的飛船很快就進入了行星重力圈,開始做環形軌道飛行,同時緩緩下降,反光的表面在我們下方飛快地掠過。就我所知,沒有獵手抵達過這地方。
整個IOI-1上滿是軍械庫、儲油所和其他倉儲設施,還能看到無數的吊車和起重機穿行其中。車庫和停機坪也遍佈整個星球,一排排待命的戰機、穿梭機和六足坦克橫亙大地。在我們掠過「第六人」艦隊的時候,索倫托一言不發,只是讓我安靜地體會這一切。
以前我也不是沒看過IOI-1的地表截圖,不過那都是軌道高度的俯拍,清晰度不高。有不少大型公會公開宣稱要對IOI業務中心進行核打擊,不過他們至今尚未穿透過IOI的軌道防禦系統。
一圈繞軌飛行後,IOI業務中心進入了眼簾:它由三座玻璃覆蓋表面的高塔組成——兩座瘦長的摩天樓矗立於圓形建築的兩旁,剛好組成了IOI的樣子。
飛船在圓形大樓上空盤旋,降落到了樓頂的小小停機坪上。「很壯觀吧?」索倫托終於開口問道。
「還行。」我為自己語氣中的冷漠和淡然感到驕傲——說實話,這一切的確讓我震驚,「現實中IOI哥倫布總部的復刻?」
索倫托點點頭,「沒錯,哥倫布大廈是公司的總部,我的人大部分都在中心塔工作。我們和GSS總部之間距離很近,沒有任何網絡延遲,而且哥倫布市不會像別的城市那樣停電。」
這是事實,GSS就坐落在哥倫布,《綠洲》主服務器也在那裡。雖然全球各地都有《綠洲》的節點,不過數據運算都依靠哥倫布的主服務器。這也導致《綠洲》發佈這些年來,哥倫布取代硅谷成為了新的高科技聖地。哥倫布的《綠洲》用戶自然享有最快和最可靠的網絡鏈接,幾乎所有獵手都希望有朝一日能去那兒安家落戶,我也不例外。
我跟著索倫托走出飛船,進入停機坪旁邊的電梯。「你這幾天紅遍全球,」電梯開始下降時,他說道,「肯定很興奮吧,不過,也許還有一點害怕?因為你現在攥著的信息會讓上百萬人起殺生的念頭。」
我知道這話題遲早會被提起,所以早就準備好了答案。「您介意跳過戰略恐嚇這類小把戲嗎?直接告訴我交易的內容就行,我還有事要忙呢。」
他笑了,彷彿我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毛孩。「嗯,我知道你很忙,不過別急著給我們下定論。相信我,你會改變態度的。」他的語調突然自信起來,「說實在的,我對此非常非常確定。」
為了不讓對方注意到我的情緒波動,我移開了視線,「隨你怎麼說。」
電梯在抵達一百零六層時發出叮噹的響聲,門隨即打開,我跟著索倫托走人另一條明亮的長廊。這裡佈置得簡直像是烏托邦,一個完美無瑕的高科技世界。路上遇到幾個「第六人」,他們看到索倫托時都會立正敬禮,猶如軍人遇到長官。而索倫托看來對此早已司空見慣,沒有任何反應。
他最後帶著我進入了一個巨大的房間,這個房間似乎佔據了一百零六層的大部分空間,裡面是數不清的小隔間和高聳的隔離牆,每個隔間裡都有一個穿著高端體感裝備的人。
「歡迎來到IOI蛋卵研究部。」索倫托語帶自豪。
「哦,這就是跪舔中心,嗯?」我環顧四周。
「何不客氣點呢,」他說,「他們可以成為你的手下。」
「我能擁有自己的隔間?」
「不,你會擁有自己的辦公室,」他笑了起來,「而且景色優美,比你現在看到的虛擬場景更贊。」
我指向一套新的哈伯稀體感套裝。「真是好東西。」我說。這倒是真心話,這些東西算得上是藝術品。
「沒錯,非常棒,不是嗎?我們的體感裝備都是仔細改裝過的,它們連在了一起。我們的系統允許多人同時操控任意角色,所以我們可以根據實際情況選擇最適合的人選來操控任務中的角色。」
「嗯,作弊。」
「話不能這麼說,」他移開了視線,「哈利迪沒有對比賽規則做什麼限制。作弊這種說法只是弱者的託詞。」我還沒回答,索倫托就繼續向前,帶著我通過了那些隔間。「我們所有的人都和後勤組有WIFI連接,」他說道,「後勤組裡包括哈利迪學者、遊戲專家、流行文化史學家和密碼學家。他們能一道幫助我們解決遇到的困難和謎題。」他轉身對著我笑道,「如你所見,帕西法爾,我們準備萬全,我們必將勝利。」
「呵呵,」我回應道,「那你們現在幹得還真是有聲有色啊,在下佩服。但是為什麼我們還在這裡聊天呢?噢,對了,你們還沒有黃銅鑰匙的線索,想讓我來幫忙吧。」
索倫托眯起了眼睛,然後放聲大笑。「有意思,小子。」他對著我露出牙齒,「你很機靈,也很有才。我非常欣賞。」
我們繼續前行,幾分鐘後走人了索倫托巨大的辦公室。窗外是這座宏偉「城市」的景色。天空中來往的穿梭機和飛行器絡繹不絕,虛擬的太陽正徐徐落下。索倫托坐到桌後的椅子上,招手示意我也坐下。
遊戲開始,我坐了下來,玩得開心,韋德。
「讓我們直入主題,」他說,「IOI想聘請你作為諮詢者來協助我們找到哈利迪的彩蛋。我們公司的所有資源任你使用,金錢、武器、裝備、星艦、科技,任何你想要的東西。」
「我的職位呢?」
「彩蛋研究者主管,」他答道,「你管理整個部門,地位只在我之下。那可是五千個訓練有素的員工啊,他們都聽命於你。」
「聽起來不錯。」我想讓自己儘量淡定一些。
「毫無疑問。不過真正的重點是,我們很樂意給你兩百萬的年薪,這還沒算一百萬的簽約費。如果你幫我們找到了彩蛋,會額外得到兩千五百萬的獎金。」
我用手指點著想像出來的紙幣,「哇哦,這麼多錢,我家裡能放得下嗎?」
索倫托似乎不知道我在嘲諷他。「很遺憾,」他回答,「你得搬到哥倫布來住,不過我們保證會給你找個好房間,還有私人辦公室,當然,你也會得到專門的體感裝備——」
「等等,」我舉手打斷了他,「你是說我得住在IOI總部?和你待在一起?還有所有的跪——彩蛋研究者?」
他點點頭,「直到你幫我們找到彩蛋。」
我控制住了罵人的衝動,「社保呢?我會有醫療保險嗎?包括牙醫和眼科的那種?還有其他的東西,比方溫泉浴室會員卡一類的玩意兒?」
「當然,」他開始露出不耐煩的神色,「那麼,你決定了沒?」
「我可以考慮幾天嗎?」
「抱歉,不行,」他說,「世事變化快,我現在就要答案。」
我靠上椅背,眼睛瞟著天花板,假裝在斟酌。索倫托看著我,滿含期待。我正準備開口答覆時,他突然舉手,示意自己有話要講。
「回答之前先聽好了,我知道大部分獵手都荒唐地認為IOI是個邪惡組織,而『第六人』總在玩下三濫,和公平競爭這種信條相去甚遠,對嗎?」
我點了點頭,差點沒為他精確的評價擊節叫好。
「嗯,都是胡說八道。」他朝我眨眨眼,露出親切的笑容,我猜他正在運行哪個動作美化軟件,「『第六人』和那些獵手公會沒區別,只是配置更加完善罷了。IOI和獵手有著共同的好惡,目標也完全一致。」
去你媽的目標,我想對他咆哮,幫你們永遠地破壞綠洲?毀掉讓生活能夠繼續下去的理由?
索倫托似乎把我的沉默當作了默認。「你知道,和大眾的想法相反,綠洲不會因為IOI的入主而發生什麼大的變化。沒錯,我們會開始按月收費,同時增加廣告投入,不過我們也會做一系列的改進,包括提純遊戲內容,細化建設指南。我們會讓綠洲變得更美好。」
放屁,我想,你們只會讓它變成一座商業主題公園,榨乾每個人的錢財,直到他們連門票錢都掏不起為止。
這種無恥的宣傳我都聽得耳朵生繭了。
「好吧,」我開口道,「你沒必要繼續扯淡了,我願意和你們簽約,現在就入夥。」
索倫托滿臉訝異,很明顯沒料到事情的發展會如此迅速。他的笑容更甚了,再度朝我伸出手來。
「不過我有三個小條件。」我打斷了他,「首先,我要五千萬。這是幫你們找到彩蛋的開價。二千五滿足不了我,必須翻倍。」
他甚至沒猶豫一下,「成。還有什麼條件?」
「我不想當副手,我要的是你的位置,索倫托。我要主管這裡的一切,我要當業務主管。業務主管。聽懂了嗎?噢,這裡的每個人都得用拉丁文叫我ElNmnero Uno,明白嗎?」
嘴巴似乎失去了大腦的控制,我滔滔不絕地繼續說了下去。
索倫托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還有呢?」
「老子不想和你一起工作,」我指著他,「看到你就他媽想吐。當然,如果你捲鋪蓋走人,我馬上入夥,就這麼簡單。」
一片寂靜。索倫托毫無表情。他也許正勃然大怒,但表情被過濾系統攔住了。
「我能跟你的上司們談談這事嗎?」我問他,「還是說他們現在正看著呢?我打賭,他們正在看吧。」我朝著監控攝像頭揮揮手,「嗨,頭兒,你們怎麼看?」
更長時間的沉默。索倫托靜靜地盯著我。「毫無疑問,他們正在看,」他終於開口說道,「而且他們已經做出了決定,很樂意同意你的要求。」聽起來索倫托並不是特別焦躁。
「真的?太棒了!我什麼時候上任?噢,還有,你什麼時候滾蛋?」
「馬上。老闆們正在準備合同,會發給你的律師。然後我們——他們會把你送到哥倫布,簽下實體協議。」他站起身,「那麼——」
「不過嘛——」我再次打斷了他,「剛才我花幾秒鐘想清楚了,你的邀請被拒絕了,彩蛋什麼的還是獨自找比較有趣,謝謝。」我站起身,「你和其他的跪舔都玩蛋去吧。」
索倫托開始大笑,他那發自肺腑的大笑令我有點不安。「很厲害!你小子真的很厲害!把我們耍得團團轉,嗯?」他停了下來,「這才是我預想中的回答嘛。現在,來看看第二份提議吧。」
「還有?」我重新坐下,把腳架上桌子,「嗯,說吧。」
「我們會馬上給你的綠洲賬戶轉入五百萬——我是說,馬上——來換取通過第一扇門的攻略。你要做的只是把通過門的方法一步一步地告訴我們。搞定之後,人財兩清,你大可以繼續獨自找尋彩蛋,而這項交易內容會被保密,無人知曉。」
說實在的,我的確猶豫了一下,五百萬夠我用一輩子的,而且即使我幫助「第六人」通過了首扇門,後邊也還有兩扇門攔著他們。
「相信我,孩子,」索倫托說,「趁你還有機會,定了這筆交易吧。」
他長輩般的語氣讓人反胃,這反而堅定了我的信念:我不能把自己出賣給「第六人」。如果這樣做了,而他們最終又贏得了這場比賽,我他媽就是千古罪人。我,韋德,不想在羞愧難當中度過餘生。希望埃奇、阿爾忒密絲和其他的獵手也這樣想。
「沒戲,」我把腳放回地面站了起來,「我們就此別過。」
索倫托看著我,真奇怪,他流露出了憐憫的神色,「別急,事情還沒完。我們還有最後一個提議,帕西法爾。最後一個。」
「你不明白嗎?你們收買不了我。別再逼逼了,傻逼們,再,見。」
「坐下,韋德。」
我呆在那裡,他叫了我的真名?
「沒錯,」索倫托厲聲道,「我們知道你是誰。韋德·歐文·沃特,生於2024年8月12日,雙親亡故。我們還知道你的住所,你和姨媽住在俄城波特蘭700大街的一個活動房小區裡。確切地說,是第56–K單元。據我們調查,你三天前進了姨媽的活動房,至今還沒出來過。」
有個視頻彈窗出現在他面前,顯示著我居住的疊樓。視頻是俯拍的,一定是飛機或者衛星。從這個角度,他們只能監視到活動房的兩個主要出入口,我的秘密小道並不在其中。他們不知道我早就離開了。
「你感覺如何?」索倫托的嗓音恢復了先前的愉快和自傲,「你真該出來走走,韋德,老宅在家裡對身體不好。」他把圖像放大幾倍,然後切了熱成像顯示,可以看到活動房裡幾個人形的輪廓,這些正襟危坐的人裡面有成人也有小孩。他們沒什麼動靜,顯然是登入了《綠洲》。
我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他們是怎麼找到我的?應該沒人能從綠洲數據庫裡偷到用戶資料啊,而我的賬號信息中甚至沒寫下住址。創建賬戶的時候也無需地址,只要名字和視網膜記錄就成。他們是怎麼找到我姨媽家的?
八成是我在學校註冊時的信息。
「你的本能反應一定是退出遊戲馬上逃跑,」索倫托說,「我希望你別冒這樣的險,活動板房周圍現在佈滿了高爆炸彈。」他從褲袋裡掏出似乎是遙控器的東西,「我的手指就按在起爆按鈕上,如果你強退遊戲,幾秒之內就會死掉。明白我在說什麼嗎,沃特先生?」
我緩緩點頭,不能讓自己被絕望壓倒。
他在嚇唬我,一定是在嚇唬我,即便炸彈是真的,他也不知道我其實正在半裡之外的秘密小屋裡。看來索倫托認定我就是其中一個熱成像輪廓。
如果他真的炸掉了我姨媽的活動房,我大概也會安然無恙,那些廢汽車正像掩體一樣層層保護著我,不是麼?還有,為了我而殺掉活動板房裡的所有人這種事也太——
「你們是怎麼——」
「我們是怎麼找到你是誰,還有你住在哪兒的?」他笑著打斷了我的話,「很容易。聽好了,小鬼。你在綠洲公共學校系統註冊的時候,把姓名和地址留給了他們,大概是為了寄成績單,我猜。」
果然如此。我的角色名、真名還有住址都在學生檔案裡,只有校長才有權調用。這是個愚蠢的錯誤。不過我剛上學那會兒哈利迪還沒去世,彩蛋比賽尚未開始,沒必要隱瞞自己真實信息,所以這事真不能怨我。
「你們怎麼知道我在綠洲上學?」我問道。答案顯而易見,但我需要時間。
「獵手網站上有留言說你和你的小夥伴埃奇都在盧德斯上學。所以我們決定買通幾個綠洲學校的管理員。你知道他們一年只能賺多少嗎,韋德?簡直可憐。你們的一個校長幫我們在學生數據庫找到了某個角色叫帕西法爾的人,你猜後來發生了些啥?」
又一個窗口跳了出來,是我的學生檔案。我的真名、角色名、學生代碼(韋德三)、出生日期、社保號、家庭地址和學習成績都在上面,此外還有一張五年前的老照片,那是我在轉學的時候拍的。
「我們還有你朋友埃奇的資料,不過他很聰明地用了假名和假地址,所以我們得多花點時間。」
他停下來等待回答,但我正在竭盡全力地維持平穩呼吸,所以沒有開口作答。
「這就是我們的最後一項提議,」索倫托興奮地搓著手,像正準備打開禮物的孩子,「告訴我們怎麼通過第一扇門,否則死路一條。」
「別唬人了。」我雖然這麼說,但心裡清楚,這不是唬人,完全不是。
「我沒有,韋德,我沒有。你得想清楚,這世上發生的大事多了去了,你真覺得會有人關心哪個城市郊外垃圾堆裡發生的爆炸嗎?他們只會認為這是場化學事故,要不就是哪個恐怖分子在自制炸彈。這只不過意味著又少了幾百個會和他們搶糧票和氧氣的廢物罷了。沒人會在意,而政府甚至都懶得去清理現場。」
都是實話,可我在想出對策之前,必須拖延時間。「你們要殺人?」我問道,「就為一場遊戲比賽?」
「別裝傻,韋德,這事關上千億資產和世上利潤最高的公司。它不僅僅是一場遊戲,從來都不是。」索倫托向我側傾過來,「你還有機會成為贏家,小鬼。如果肯幫我們,五百萬依舊不變。怎麼說呢……你可以在十八歲就賦閒過花天酒地的生活。或者,也可以在幾秒之內登上天堂。不過嘛,在做選擇前,你最好先問問自己——如果你母親還在世,她會怎麼希望?」
放在平時,我一定會拍案而起,但現在恐懼攫住了我,「你如何保證在交易達成後不會要我的命?」
「不管你怎麼想,除非真的沒了選擇,否則我們不會殺人。再說了,我們還要面對兩扇門,不是嗎?」他聳聳肩,「也許將來還用得著你。雖然我個人對此表示懷疑,不過總得聽頭兒的話。而且,你其實沒得選,對吧?」他壓低了聲音,彷彿要講述什麼驚天秘密,「你只要告訴我怎麼才能拿到黃銅鑰匙,怎麼通過第一扇門,就能安度此生。當然,在確定所言不虛前,你必須在這兒待上一陣。如果敢耍什麼花樣,那就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明白了嗎?現在,讓我們開始吧。」
答案差點脫口而出,但我最終還是理清了頭緒,他們沒有放我繼續活下去的理由:即使幫IOI通過了第一扇門,我也是死路一條。他們不會讓我得到五百萬,更不會讓我把死亡威脅的事告知媒體——如果活動房邊上真有遙控炸彈的話。
到頭來,不管他們只是威脅恐嚇還是真的要狠下殺手,我都只有兩個選擇:助紂為虐,或者冒死抗爭。
是時候鼓起勇氣做出決定了。
「索倫托,」我吞了口口水,不讓牙齒打戰,「我得說,你和你的老闆永遠都找不到哈利迪彩蛋。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比你們加起來都聰明。無論你們有多少錢或者能威脅多少人,這些都沒用。IOI敗局已定。」
我點了退出選項,角色開始消失。索倫托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只是憐憫地朝我搖了搖頭,「真蠢,孩子。」然後我的面罩暗了下來。
在秘密小屋的黑暗之中,我渾身顫抖,但一段時間過去了,什麼都沒有發生。
我顫顫巍巍地拉起面罩脫下手套,眼睛開始逐漸恢復視力後,暫時鬆了口氣。原來是假的,索倫托和我打了場精心設計的心理戰,真是漂亮,佩服。
我倒了杯水,這時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
幾秒鐘後,衝擊波襲來,我丟掉杯子匍匐倒地,雙手抱頭。可以聽到遠處疊樓倒塌相撞的金屬撕裂聲。這恐怖的聲音持續了很久,然後周圍重歸寂靜。
我最終克服恐懼離開了貨車,在垃圾堆裡清理出道路,走到了外邊。天啊,疊樓的另一邊,有條巨大的煙柱直通雲霄。
我隨著人流沿著街道北沿向那跑去。那疊樓,包括姨媽的活動房,都成了濃煙升騰的廢墟,除了燃燒著的扭曲金屬外,什麼都不剩。
大量的圍觀者聚集在一旁,但沒人走進廢墟去尋找倖存者。因為很明顯,不會有任何倖存者。
廢墟旁有排經年的丙烷罐,其中一個受到爆炸波及,開始燃燒起來,人群四散而逃,紛紛尋找掩蔽。接著,火勢蔓延,其他的氣罐也接連起火,圍觀群眾急忙退到了更遠點的地方,與事發現場保持距離。
旁側疊樓裡的居民知道,如果對這火災聽之任之,他們也自身難保,所以不少人已經投身到了滅火之中。他們拿來花園裡澆花的橡膠管、水桶、空杯和一切能用得上的工具,很快就控制住了火勢。
看著眼前的一切,我無言以對,人群在我周圍小聲議論,說這可能又是製造甲安菲他明時出的事故,或者是某個傻子在嘗試製作土炸彈。
一切都如索倫托所料。
這個想法把我從迷亂中驚醒。我在幹什麼?「第六人」剛剛試著幹掉我,他們可能還有特工潛伏在附近,正在確認目標的死活,而我卻像白痴一樣站在大庭廣眾之下。
我擠出人群,快步走回秘密小屋,我不想引人注意,所以沒有跑步,沿途還不停地回頭確認有沒有遭到跟蹤。回到貨車後,我把門反鎖,然後蜷成一團縮在角落裡,就這樣待了不知多久。
神智終於慢慢恢復,我開始意識到剛才都發生了些什麼。姨媽愛麗絲和她的男友瑞克都死了,活動房裡的其他住戶,還有下面和周圍幾個單元裡的人也沒能倖免,連吉婆婆也因此喪命。要不是我跑到了秘密小屋中,死亡名單裡還得多列一條。
我的腎上腺素飆升,卻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做。要是登錄《綠洲》通知警察,他們肯定會認為是神經病在胡言亂語;告訴媒體,後果大抵亦如是。沒人會相信我的故事,除非我自報家門是帕西法爾,但即使這樣或許也起不了什麼作用,因為我沒有證據。索倫托和「第六人」的炸彈只怕徹底成了熔渣,根本無從查找。
IOI是世界上最大的公司之一。暴露我的真實身份,以謀殺和恐嚇的罪名起訴它並不明智。除了我自己外,沒多少人會相信「第六人」願意為了贏得比賽而朝榜單上的人下殺手。這聽起來就像是小說情節,太瘋狂了。
現在秘密小屋尚且安全,然而此地不能久待。一旦「第六人」發現我還活著,會立刻回來展開搜尋,所以我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但說到離開,更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面前——我身無分文,廣告收入也尚未到賬。
不過更重要的是和埃奇聊聊,我必須警告他,他已經上了「第六人」的名單。
而且,我也需要見見朋友,免得被絕望徹底壓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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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註:
系列恐怖片,共計四部,導演丹·卡斯卡拉里最早一部上映於1979年,銀球是其中一種會浮空的殺人道具。
拉丁文,意為「第一的、最高的」。
即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