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傳臚(下)

膽大包天。

他左頰上仍有溫香殘存,腦中卻只閃過這四個字,低眼去看,正對上她那雙水汪晶亮的眼,端的是清湛無雜的眼神。

雖知她心中對他有所求,可他卻沒料到她能如此放肆!

一時間只顧驚神,竟未伸手推拒。

她見他不拒不受,眼底似有火星在跳,便又輕輕湊上前,親了親他的兩片薄唇。

他額角一跳,垂眸,這才似回過神來。

她的舌尖濕漉漉的,小心翼翼地劃過他唇間,試著向裡面探了點。

他的身子僵著,仍舊沒有動,也沒有推開她,可盯著她的目光卻如劍似火,生生劈進她眼底。

……

不是沒有碰過女人。

十二歲那年便有宮女來侍寢,用他父王之言,此事也是學問一門,為帝者如何能落了雄風。

只記得當時母皇笑著啐了一口,臉微微有些紅。

然而他卻嘗不出其間有何銷魂滋味,只覺得是草草一場儀式,召告他已成人,從此能入中書觀諸相議政。

數年之後同知書偶然說起此事,卻也被知書笑說,他當是天生冷情寡欲,全無乃父之風。

……

他沒有推開她,只是想看她究竟能放肆到什麼地步,卻不料她竟然真的敢得寸進尺地伸手上來抱住他的腰。

她的心頭一直在狂顫。

她一定是瘋了,否則怎會膽大到當廷對他如此這般……

但她心中渴望了多年的這個男人,竟然也就真的任她對他如此這般……

也許太子位尊人俊,數年來朝中對其投懷送抱的女官甚多,他是見怪不怪了,抑或是也樂於享用這些艷福……

如此一想,她便突然住了手。

他也終於抬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聲音寒似九天玄川:「孟廷輝。」但也只就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再無後話。

她靜默地瞅著他,毫無懼意。

她以為他是要做什麼,卻哪知他是太過震驚,以至於不知道該要如何處置她才好。

殿門忽然在外被人叩了兩下,有黃衣捨人推開了條門縫,「殿下,皇上方才……」

話沒說完,後面的字就都被生生咽了下去。

那人眼睜睜地看著殿中這一幕,進也不能,退亦不是,人似被釘在了地上一般,連低頭都忘了。

大傳臚放榜前的小傳臚本就只是個形式過場,太子召見將定為一、二甲的十名女貢士也只是遵進士科定制罷了,本以為此時孟廷輝該將退殿,誰曾想……誰曾想……

她的右手尚卡在他精瘦的腰間,他的右手緊緊握著她的左手。

她貼著他,而他傾身,兩人之間不過一紙之距,親密的模樣簡直令人臉紅心跳。

門外有光祿寺的人候著,此時亦是透過大開的殿門瞧見了裡面的景象,當下便將那猶在怔愣的黃衣捨人拽了出來。

「砰砰」兩聲巨響,殿門被人從外慌亂地關上。

殿內一下子暗了下來,連角落裡的宮燭細焰都在微微發抖。

他渾身上下都透著寒氣,不發一辭也能令她頭皮發麻。

她顯然是同沒料到會被人撞見,心底揣度半天,卻也不知該要如何是好——

他二人間的姿勢落入旁人眼中,想必是會令人以為是他在欺侮她。

他皇太子數年英名,怎能今朝這般毀在她手中?

她突然有些忐忑起來,竟不顧他的盛怒,看著他道:「是我以下犯上,殿下只管格了我的功名。」

「孟廷輝,」他突然開口,面色緩了些許,眸底卻依舊生寒,「此次女子進士科狀元之位,非你莫屬。」

她微微訝然,不料他至此時還能說這話。

他轉身,一路走向殿中金案,上面大小金榜並筆墨一應俱備——那本就是等他在小傳臚後親寫進士姓名用的,此時看那裱金黃榜卻甚是刺眼。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背影,看他俯身拾筆,蘸墨落榜,當真將她的名字寫在了頭一個。

不由怔神,愈發不知所措。

她如此放肆,他不貶罰她,卻還依舊予她狀元之位?

人道太子心深難測,是言不虛。

而殿外高樹蔥翠,鳥兒輕鳴,春過夏已至。

·

乾德二十四年五月廿日,女子進士科殿試放榜。潮安北路解元、京中禮部試會元孟廷輝再登榜首,成為了大平王朝女子進士科開試以來的第一個三元及第的女狀元。

接著又有詔下,著賞孟廷輝入翰林院、任從六品修撰一職,允入東宮經筵侍講,並修前朝之史,可進兩院觀諸翰林學士起草誥敕,再加賜佩銀魚袋。

此詔一出,本已沸騰的京城又如烈火之上添烹油,瞬時便炸了鍋。

歷年歷屆進士科,何曾見過此等禮遇殊榮?

而那一日在寶和殿中所發生的事情,自然不可避免地被人傳了出來。

流言蜚語一時瘋長如野草蔓籐。

太子從來不好女色,此次卻在殿試上被潮安北路來的孟廷輝吸走了神,又在小傳臚的當日獨會其於寶和殿;而孟廷輝也不是省油的燈,自是知道順竿往上爬,媚上之態常人不可想像也。

佞幸寵臣,佞幸寵臣。

翰林院、太學這兩處朝中最清貴的地方是無論如何也看不起這等人臣的,一時間清流湧議,都道孟廷輝實屬邪佞之輩。

可流言蜚語不過是流言蜚語,縱是清議聲潮再高,卻也沒有一個人能真的上折子給皇上,請皇上收回已下詔書。

但翰林院的老臣們豈容孟廷輝直入翰林?自然都在心裡面兀自策謀著,將來要如何對付這個能靠如此手腕入得翰林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