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貓呢,你懟我是幾個意思?」方岱川還在氣頭上,根本沒有深想,擰了擰眉毛說道。
楊頌對貓並不感興趣。她瞥了一眼,見李斯年並不抬頭看她,便知道他們之間談不攏,方岱川在另一邊有些防備地看著她,她感覺裡外不是人,索性直接開門出去了。
「你改主意了,隨時來找我。」楊頌耷拉著眼睛,說完便走了,腳下趿拉著的拖鞋在羊絨地毯上走過,落地無聲。
方岱川抱著雙手看他逗貓,那貓沾了一身雨水,毛都濕噠噠貼在身上,看上去顯得有些可憐。它抖了抖身子,濺出滿地水珠。
「這種海上孤島,怎麼會有貓呢?」方岱川有些納悶兒。
李斯年隨手從桌邊扯了一塊桌布,披在那貓身上,手法嫻熟地給它擦水,看動作確實是如他所說,自小招貓逗狗慣了。他聽見這話,隨口說道:「誰上島的時候帶進來的吧,誰知道。」
「楊頌……跟你說了什麼?」方岱川忍了許久,冷不丁地出聲問道,他竭力裝出隨口問話的樣子,用一種精心琢磨了很久的「隨意」的語調問。
沒成想李斯年倒也爽快,他一邊逗貓一邊笑道:「說要和咱們結盟,一起殺了杜葦,再幫忙找出當年害死他爸爸的兇手的後人。」
「殺杜葦?」方岱川眉頭緊皺,「殺他幹嘛?」
李斯年有些發愣,抬起頭來看著他:「你沒想殺他?你不想殺他你差點給人家灌毒,不怕他報復啊?」
方岱川眨了眨他的狗狗眼:「……啊?我,我沒想真灌他的,我當時是演戲,嚇唬劉新的!他要是頭硬真就翻牌把你帶走了,我,我也不會——Emmmmm,不一定會殺人的。再說,再說你不是都發了誓的嘛?」方岱川說著說著,覺得自己底氣十足,「你對著死人發過誓的,杜葦不能隨便殺,舉頭三尺有神明的,你們洋人不是最忌諱這個嘛。」
「我們洋人五百年前可能還會忌諱這個。」李斯年玩味地一笑。
方岱川這會兒反應倒挺迅速:「哦?你難道不是怕楊頌跟我說了以後,我會跟她結盟,弄死杜葦,破了你的誓?」
李斯年抱著貓站起來,勾起一邊唇角微微冷笑:「我他媽是怕你殺不成杜葦,反被楊頌坑死。」
「是在擔心我啊……」方岱川也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鬆了一口氣一樣,心頭原本壓著的層層疊疊的不愉快像是突然消失了,連李斯年懷裡抱著的黑貓,都顯得沒那麼邪氣了,甚至濕噠噠可憐兮兮的樣子,還有那麼一小點可愛。
他隨手逗了逗它,問道:「楊頌為什麼要殺杜葦?」
李斯年便把楊頌講的故事講給了他聽,並順著往下推測道:「我懷疑楊頌父親的死,並沒有她說的那麼簡單。」
「你懷疑她沒說實話?」方岱川問。
李斯年搖了搖頭:「倒不一定是她沒說實話,她父親死的時候她才多大?不一定有印象了,據她說,都是母親講給她聽的。從她的講述來看,她爸媽感情似乎還不錯。一個青年喪夫的母親,給女兒講述爸爸的時候,一定是不自覺美化很多事情的。我不知道你讀沒讀過格非?人的記憶這碼事兒,不一定有你想的那麼靠譜。」
李斯年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凝重,方岱川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真是從格非的書裡得知記憶的模糊性的嗎?還是從他母親對他講述父親的描述裡感知到的呢?他口中轉述的父母的愛情是那麼夢幻璀璨,這其中有多少內容,是一個年輕女人的記憶所美化的呢,這個年輕的女人富於浪漫主義的幻想,並且失去了曾經相愛一時的伴侶。
「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樣的?」方岱川心裡想著,嘴上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人的記憶都會撒謊,那靠多個人記憶拼湊起來的真相,真的是所謂的真相嗎?」
李斯年沈默了一會兒,將貓放上了窗檯,無視黑貓的奮力勾在他的衣領上的爪子和喉嚨裡不甘的呼嚕聲,打開了窗子。
黑貓和李斯年對峙了一會兒,見這個人類沒有輓留自己的打算,一邊回頭張望著,可憐兮兮地試圖撒嬌,一邊縮在了雨水打不到的地方。
方岱川心軟了一下:「你就讓它在屋裡呆著吧,它能佔你多大點兒地方?」
李斯年沒理會一大一小兩隻蠢貨,只看著窗外遠處的海面和礁石,說道:「我想再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