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4 章
第五夜‧09

  

  「放屁!」方岱川扭頭一頓臭罵,「抓著這麼一個事兒還沒完了是嗎?Boss內線都出來了?真他媽能琢磨。有Boss的內線她牛心妍憑什麼知道?真他娘的有Boss的內線不找一個低調的選個明面上的人?你們當我傻麼?」

  

  杜葦仰頭大笑,被暴雨澆了一臉。他彷彿聽見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方岱川被他笑得大怒,眼神如刀鋒銳,死死盯著他。

  

  隔了一會兒,杜葦笑聲方歇,他捂著肚子,低低地說道:「你信不信,重要麼?」

  

  方岱川咬牙。

  

  「Boss有沒有內線,不重要。牛心妍有沒有證據,不重要。你信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信,陳卉信,楊頌信,至於丁孜暉,你們若是有機會見到活著的她,你不妨也去問問,她信不信?」

  

  方岱川的心一瞬間溺到了海底。

  

  好手段。李斯年心中感慨。死後還能利用一句真假難辨的話,將自己拖入這樣的境地中,饒是李斯年也不得不佩服牛心妍的本事。

  

  方岱川可沒有他這種惺惺相惜的胸懷,他咬緊牙,下顎線繃得死緊,恨不得現在就回礁石群將牛心妍的屍體拖進大海裡餵魚。一句似是而非,夾雜在諸多實話裡的謊言,換得李斯年幾日湊出來的平安日付之東流,換得他掙扎求個圓滿的苦心完全錯付。

  

  他還想再說什麼,李斯年卻一把拉過他的手腕,將他拖著,繼續往山上走。

  

  方岱川腳步有些踟躇。

  

  「假如我死了……你記得拿走我的筆和本子,本皮裡面夾著些東西,你記得看。」

  

  離杜葦越來越遠,李斯年突然開口。

  

  他突如其來的假設如此真實,方岱川狠狠打了個哆嗦。

  

  「別怕,」李斯年感受到了指尖瞬間冰涼的溫度。他隨便找了一棵樹,將方岱川推到樹幹上,緊迫著他的眼睛,低聲哄道,「無論如何,我一定會讓你活下去的,相信我。」

  

  一股奇異的不祥感籠罩著方岱川的心臟,他猛地竄起來,抱住李斯年的脖子,將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一起活下去!我們兩個,一起。」

  

  李斯年怔了一下。他輕輕扭頭,嘴唇蹭在他的太陽穴上,一個乾燥又淺淡的吻。

  

  他彷彿是笑了,在方岱川耳邊答應道:「好。」

  

  「我們回去以後,你願意去我家坐坐嗎?我朋友們都很好相處,他們也會很高興,我多了個你這樣的……朋友。」方岱川的聲音都埋在李斯年頸側,他聞著對方身上的須後水味,前調的繾綣清新已經消散,只餘下後調的打火石和雪松,澎湃又危險的香。

  

  在雨中也不至消散的味道。

  

  李斯年答應道:「好。」

  

  「我們去吃生蠔,喝青島啤酒,你願意的話,我可以陪你一起去北極村看極光。」方岱川邊說,邊吸了吸鼻子,可憐巴巴的。

  

  李斯年還是答道:「好。」

  

  雨越來越緊了。

  

  雨聲掩蓋了很多蹤跡,也使逃殺的人無暇顧及留在地上的痕跡。泥腳印、壓塌的草、折斷的枝葉叢生,在心細如髮的僱傭兵面前,都是指向性的線索。然而當方岱川和李斯年追著痕跡趕到後山峽谷邊的時候,丁孜暉和楊頌已經完全不見了蹤跡。

  

  方岱川探頭往縫隙裡窺了一眼:「她們掉下去了嗎?」

  

  那條縫隙深不見底,樹木從地底野蠻地生長上來,籠籠鬱鬱地遮蔽著一方天日,裂縫的口子像是在島上豁開一道難看的疤,疤下鼓鼓囊囊,不知道湧著多少蛆蟲。

  

  李斯年圍著裂縫的口子轉了一圈,細細查看邊緣的灌木。沒名字的紅色小果子倒懸在灌木枝上,不知能不能吃。

  

  「沒有滾下去的痕跡,」李斯年說,「我在附近找找,你當心些,丁孜暉手裡似乎有弓弩一類的工具,可以射出注射器。」

  

  方岱川瞥了周圍一圈:「附近沒有適合伏擊的地方,而且雨太大了。」

  

  方岱川想起第一天來到這座島上,是丁孜暉最先對他笑了一下。那時候丁孜暉是怎麼想的呢?是對陌生人的善意,還是如她所說,是在暗示一些什麼?短短四五日而已,當初那個軟軟的女孩兒就變成了這樣,這就是Boss想要看到的東西麼?

  

  方岱川心裡湧起一股憤怒,還有些莫可名狀的悲涼。

  

  「這裡!」李斯年遠遠地招呼道。

  

  方岱川一凜,朝他的方向快跑了兩步。然而他又突然停住了。

  

  丁孜暉死了嗎?那個女孩子?

  

  他看見李斯年站在一片草叢裡,彎腰在試探著地上人的鼻息。地上仰躺的人身影被遮蔽在草叢裡,看不清楚,只有玲瓏有致的曲線,能看出是個女孩子。

  

  當然是個女孩子,方岱川為自己緊要關頭還能發散思維吐槽的能力苦笑不已,這座島上只有三個活著的男性了,杜葦在他們身後。

  

  「她還活著!」李斯年叫道。

  

  方岱川堵在胸前的一口氣倏然喘了過來,他頭皮一緊,彷彿溺水多時終於接觸到稀薄的空氣一般。

  

  「她怎麼樣?」他快步跑上前來。

  

  不是丁孜暉。

  

  是楊頌。

  

  方岱川剛剛喘上來的那口氣瞬間消散了。冷雨順著他的頭髮低落下去,從領口滑到他的腰上,濕冷的觸感讓他一個哆嗦。

  

  「怎麼……是你?」他有些傻眼。

  

  楊頌面色慘白,臉上水津津的,也不知是雨是汗。她手裡捏著幾管空了的毒劑,另一手捂著肩膀,雙目失神地看著天。

  

  李斯年掰開她的手臂,左肩一個注射的圓點,血結不成痂,和著微黃的組織液,淅淅瀝瀝往下淌。

  

  一旁掉落著一支針管。

  

  李斯年拾起來看了看,和伏擊自己的那支一樣。

  

  「這是……怎麼回事?」方岱川愣在原地,他眼瞅著楊頌大馬金刀地殺出門去,提著牛心妍留下的三瓶毒藥追殺丁孜暉,已經做好了看見丁孜暉橫屍當場的準備,誰承想最後躺在這兒的人竟然是楊頌。

  

  楊頌艱難地呼吸了兩下,臉頰濕漉漉的,順著側臉淌了一地。方岱川這次看清了,她臉上是淚。

  

  「你有沒有解藥……救救我……」楊頌絕望地拉住方岱川的衣角。她已經開始感覺到了疼痛,呼吸也不順暢了。

  

  方岱川順著她的力道蹲下來,求救地望著李斯年。

  

  李斯年嘆了口氣,移開了目光。

  

  「救救我……求求你們……」楊頌哭喊道,「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求生的慾望驅使著她,她手勁變得奇大,死死捏著方岱川衣襟的衣角。

  

  方岱川半攬住她,手指無力地搭在她肩膀上:「我已經……用給了李斯年……」

  

  「求求你!」楊頌打斷了他,搖頭拒絕聽他的解釋,他彷彿是她唯一的稻草。

  

  方岱川狠了狠心,閉目絕望道:「對不起……我救不了你。」

  

  楊頌絕望地睜開了眼睛。方岱川不忍心看她的神色,避過了頭。

  

  他沒有看到,楊頌原本清澈的眼睛漸漸變得渾濁冷厲,她死死盯著方岱川,右手在地上摸索著,摸到了那支扎進過她肩膀裡的注射器。

  

  「索性……一起死吧……一起死吧!」她搖著頭,大哭著高高舉起手臂,猛地扎向方岱川扶著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