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垂光,仙心泉之下,月色如霜,水如濺珠。
七日曛的香氣在氳氳水氣之間浮沉,藍翡輕搖手中藍羽團扇,孔雀藍的雙翼在無邊夜色之中飛揚張合,如夜之精魅,華美而妖異。
郁森跟在他身後,蒼白俊美的臉龐如死亡般頹廢而絕麗。二人並肩,羽翼輕展,美到窒息。
「太極垂光,我多年未至了。」藍翡的聲音很輕,如雨滴撥琴。郁森說:「羽尊是否先見過大小姐?」
藍翡搖頭:「在親生父親的羽翼之下,一定平安快樂,有什麼好見的呢?」團扇被風吹撫,香氣隱隱,郁羅說:「據查實,金枕流被關在西邊的流霞小築裡。守衛不是問題,唯一不便的是,靠近微生歧的住處。」
藍翡說:「微生老呆也在,是挺不方便的。」他的聲線清麗,即使是微生家主,也無損那一抹雲淡風輕:「不過也幸好是他在。」
二人展翼,一併飛入太極垂光,一路向西,落在流霞小築外的合歡樹上。兩個人都沒有再說話,挑戰微生歧的聽力,可是十分不智的行為。
藍翡右手五指微旋,從衣袖裡滾出一枚小紙團。二人屏息,然後往院裡一彈。紙團如有靈氣,飛射入院。
微生歧正在練功,當然一手挾住。是七日曛的香氣,他微微皺眉——現在太極垂光裡,用這種昂貴香料的,只有藍小翅。
這香是真貴,提神醒腦,而且可以解一般迷毒煙障,平時用以薰衣,根本就是一種浪費。
微生歧哼了一聲,那丫頭又想幹什麼?
他將紙條展開,上面是藍小翅的字跡——仙心泉下,有事相商。
微生歧將紙條揉碎,那丫頭留字,是無論如何要去的。她不會又闖了什麼禍吧?他回屋換衣服,身上只穿著練功的短打見未來兒媳婦,可不算禮數。
藍翡與郁羅棲在樹上,一動不動,連呼吸都已停止。一直到他離開,郁羅說:「大小姐的字條還真是有效。」
藍翡輕笑,說:「當然了,她暗自出入九微山三年,豈是白費功夫?」旁邊就是流霞閣,藍翡輕輕展翅,低空掠過,郁羅緊跟其後。
不過片刻,已經可以看見院子裡巡邏的仙心閣弟子。他團扇一揮,藍血銀毫入體無聲,中者卻瞬間斃命。
屋子裡金枕流的僕從青灰立刻聽見響動,問:「誰?」
藍翡與郁羅相繼落地,門一打開,青灰後退一步:「你們……羽人!」
金枕流躲在青灰後面,只露出一個頭,一眼看見藍翡,慘叫:「是藍翡!你怎麼會在這裡?」
藍翡含笑:「聽說鰭族太子被扣押在仙心閣,我當然是前來探望了。」
金枕流說:「呸,你就是來殺我的!只要殺了我,鰭族就會跟仙心閣開戰!」
青灰翻了個白眼,藍翡說:「太子英明。」
金枕流都要哭了:「三十六姨太,快救命啊你爹要殺我啊啊啊——」叫得跟殺豬一樣。
青灰手握一雙分水刺,手心裡全是汗——別說他舊傷未癒,就算他傷已痊癒,又豈是藍翡和郁羅的對手?別看金枕流給了十萬兩黃金,這錢可真是不好掙!
郁羅可沒打算跟他多說,修長的右手向背後,輕輕一撥,箜篌弦出!青灰一閃身,手中雙刺直擊他背上箜篌——如果用盡內力撥弄琴弦,說不定可以驚動仙心閣的人。
藍翡眉頭微皺,說:「女兒和弟子被擒,真是太不方便了,幹什麼都得親自動手。」
郁羅沒理他,三招之內,已經將青灰逼至絕境,青灰的手觸到了箜篌琴弦,然而就在那一瞬間,箜篌被內力灌透,琴弦鋒利如刀,將他的手掌切落一半。
他悶哼一聲,金枕流哭喊:「灰灰!」
斷掌落地,鮮血噴湧。
金枕流再顧不得其他,手中一片白色粉末撒落,羅郁皺眉,下意識擋在藍翡身前。內力一推,藥粉被絞散。
房間裡,藍小翅都快睡了,微生瓷把她叫醒。兩個人出了房間,藍小翅問:「怎麼啦?」
微生瓷牽起她的手,說:「你不是要練功嗎?去仙心泉,我教你。」仙心泉瀑布的聲音可以掩蓋其他聲響,當然最方便。
藍小翅被他帶著往前走,心情居然是雀躍的——他居然不是隨口說說。終於明白微生世家的人為什麼要練就這樣高深的武功。如果不是武藝高強,這樣天真單純的人,早就絕種了吧?
兩個人一路來到仙心泉下,微生瓷找了兩根樹枝,正準備教藍小翅一點劍法,突然看見陰影裡站著一個人!
他吃了一驚,縱然水聲震耳欲聾,但是這樣近的距離,誰能瞞過他?他定睛一看,只見微生歧神色不善——原本應該質問的,兩個人這麼晚了出來幹嘛?
但是微生歧又一想,談戀愛可不真是需要月黑風高之時嘛。只是藍小翅約自己出來是幹嘛?還讓自己來參觀啊?
他一時之間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出來,這才避到石後。
藍小翅順著微生瓷的目光看過去,看見微生歧,她心中一驚——這麼晚了,微生歧為什麼會在這裡?!他可不像是個有閒情逸致出來欣賞瀑布月光的人。
然後心裡就是一涼——有人約他出來!現在仙心閣,唯一可以約他出來的人,除了小瓷,就是自己。小瓷不可能約他,那一定是自己了。
自己沒有,肯定是有人冒充了。
藍小翅笑意盈盈的:「微生叔叔。」
微生歧臉色陰沉:「你約我出來所為何事?」
藍小翅說:「呃,天清月朗,空氣怡人,想著微生叔叔一個人呆在屋子裡,怪悶的。我一片好意啊,想讓微生叔叔出來走走……呃,陶冶一下情操,鍛鍊一下身體什麼的。」
微生歧瞪她:「無聊!」
一轉身就要回去,藍小翅說:「哎,來都來了,先別走嘛。你還是再教小瓷一點武功吧。免得再遇到哪個姑娘搭救什麼的,丟微生世家的臉啊。」
微生歧一想到那個糟心的薛可心,立刻就怒目而視了。藍小翅捂嘴偷笑,說:「多教點啊,教得好的話我說不定會看上他的。」一邊說一邊跑。
微生歧最近也難得看見微生瓷,如今藍小翅跑了,他回過身,問:「毒傷如何?」
微生瓷在他面前,還是當年七歲時候的孩子。低著頭,微生歧一說話,他連背脊都是僵直的,有點怕。
微生歧過去,握住他的手腕,察覺傷勢已無大礙,正好此處水聲轟鳴,不會引來旁人,他隨手抽了一根樹枝,說:「來!」
微生瓷只好以樹枝代劍,與他對練。
藍小翅一路跑到流霞閣,一眼看見裡面躺倒的仙心閣弟子,她放慢了腳步。
應該離開,或者晚一點進去,如果金枕流真的死了,也不必糾結。但是她聽見裡面金枕流的聲音:「灰灰,你不要死啊!」
藍小翅走到院門口,看見門外放著食盒,裡面是金枕流吃剩的剩菜剩湯。她把菜、湯、飯全部倒進一個碗裡,猛地打開門,揚手一潑!
郁羅和藍翡當然聽見外面有人,此時她一開門,郁羅的箜篌琴弦直指她咽喉,但在看清是她的瞬間,又及時收招。
藍翡見一片不明物撲面而來,第一反應是以團扇一擋,然後油、菜、湯和飯就潑了一身。藍小翅眨巴著無辜的大眼睛:「爹,您怎麼在這裡呀?這三更半夜的。」
一邊說話一邊上去就幫藍翡拍身上的油湯,那爪子把湯水拍得藍翡全身都是。藍翡一臉噁心想吐,藍小翅轉過頭,看見郁羅,一臉親熱:「郁羅!我好想你啊!」
不顧郁羅躲閃掙扎,藍小翅用油乎乎的雙手一下子將他抱了個滿懷!然後雙手使勁揉著他翅膀上柔軟的細羽,把手都擦乾淨了,才感動道:「你們好沒良心啊,都不來找我!讓我被困在仙心閣,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郁羅沒有作聲,只是默默地揩著翅膀上的油污,還有被揉碎的飯粒,天啊!
藍翡說:「乖寶貝兒,幾日不見,你這臉倒是跟爹一個色了。」
藍小翅說:「爹,我這是想您想的。」
「哈。」藍翡笑了一聲,說:「既然你來了,那應該不用爹親自動手了吧?」
藍小翅一臉沮喪:「爹既然吩咐,我當然只有從命。不過金枕流對我我兩飯之恩,我實在是下不了手。」她蹲在金枕流面前,說:「金兄啊金兄,我這也是不得已,黃泉路上你不要怪我。」
金枕流說:「三十六姨太,你要是殺了我,鰭族饒不了仙心閣。」
藍小翅伸手在地上劃圈圈,說:「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臨死之前,你有什麼沒有實現的願望嗎?」
金枕流哭著說:「有!我還沒有取夠八十一房愛妾,還沒有包微微一夜,還沒有帶你回鰭族玩……」
他一一細數,藍翡一身油湯菜水,鼻子充斥著一股剩菜味,一向很有耐性地他終於催促:「你到底要磨蹭到什麼時候?」
藍小翅說:「爹,你好歹讓他交待完遺言啊!」
金枕流的遺言,那是交待得完得麼?
藍翡聽了一陣,終於看一眼身後的郁羅,郁羅也好不到哪去,正在摘翅膀裡的飯粒呢!再呆下去,只怕微生歧要回來了。
藍翡手中團扇輕轉,右手拇指已經扣住機關。藍小翅蹲在金枕流面前,聽見身後機括輕響,沒有回頭,也沒有讓開。
半晌,藍翡沉聲說:「走。」
他和郁羅走到門口,突又回身,說:「回到親爹身邊,很開心吧?」
藍小翅轉過頭,兩個人四目相對,藍小翅說:「我在外面玩一會兒,過幾天就回去。溫閣主為人不錯,爹不用擔心。」
藍翡轉過身,步出房門。藍小翅轉過頭,門口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