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回家過年

  白翳帶著羽族鳳、白、銀三家,以及一些年輕的後輩子弟前往九微山迎接藍翡。

  如藍小翅所料,連藍翡的面都沒見著。

  過了不久,鳳翥再次帶人前去迎接,這次森羅、郁羅終於是沒攔著,一行人來到竹舍。儘管這裡已經被再三修葺,但鳳翥等人看見,還是不由得紅了眼眶。

  羽族讓藍翡流落在外,不管新的羽尊如何明智,對他們這些老一輩的羽人來說,都是一種屈辱。

  鳳翥率領一群人等在門外,森羅進去通稟。不一會兒,竹舍房門打開,藍翡依然白衣藍翼,手中握著白色的羽扇。見到諸人前來,他微笑:「最近你們似乎都很清閒。」

  鳳翥領著一眾羽人下拜:「羽尊。」

  藍翡說:「你們的羽尊現在在落日城,正坐月子呢。」

  鳳翥抬起頭,雙目含淚:「在羽人眼中,您永遠是我們的羽尊。」

  藍翡說:「哦?真是感人肺腑。」

  鳳翥說:「羽尊,這些日子,大家都很想念您。」

  以前他在藍翡面前說話也不這樣,字字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就讓藍翡覺得被輕視和冒犯。當他突然意識到時,突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心酸。

  藍翡說:「鳳翥,羽尊只需要一個羽尊。」

  鳳翥呆住,藍翡只說了這一句,然後揮揮手,示意郁羅送客。

  鳳翥說:「可是羽尊,現在所有江湖門派都已經簽下契書,對羽族之前的事不再追究。您返回羽族是順理成章的事!」

  藍翡說:「乞求得來的寬恕,我不需要。」

  鳳翥還要再說話,藍翡看了郁羅一眼。郁羅立刻上前,作了一個「請」字。

  鳳翥與身後的羽人互相看了一陣,也沒有辦法,只得離開。雖然心酸而沮喪,但是想起藍小翅說的話,心裡還是不算絕望的——羽尊竟然料到了這樣的情況,肯定是有辦法的。

  他這樣想之後,突然發現,其他的羽人也沒有特別神傷的表情。他們也跟他一樣,對如今的羽尊充滿信心。哪怕是被藍翡拒絕,對他們而言,也只是羽尊意料之中罷了。反正只要羽尊願意,藍翡早晚還是會回到方壺擁翠。

  鳳翥突然有點理解了藍翡,如今的羽人,似乎在短短一年的時日裡,已經開始習慣於藍小翅的領導。

  落日城,藍小翅坐月子期間,外面訓鳥場開始有羽人跟其他門派悄悄合作,接一些訓鳥、送信的私活。木香衣和賀雨苔這些日子一直在各大訓鳥場巡視監督,發現這樣的事,他們當然氣憤。

  兩個人飛書傳報給藍小翅,藍小翅只回覆了四個字——保留證據。

  而她默不作聲,這種風氣也就越來越嚴重。

  一個月之後,藍小翅出了月子,這才召集羽族訓鳥場所有場主和訓鳥人、傳信人議事。

  因為是羽族的事,地點當然是選在方壺擁翠。羽人們陸陸續續到齊了,溫謎倒是對這些事有所耳聞,他擔心藍小翅激進,特地派了柳風巢過來旁聽。

  可是等所有人都到齊了,藍小翅還沒來。大家議論紛紛。書信上寫著未時初刻,藍小翅居然真的就等到未時初刻才踩著點進來。

  令眾人意外的是,她不僅自己來了,手裡還抱著剛剛足月的娃兒。大夥都驚呆了,這……這是幹什麼?奶娃大會啊?

  藍小翅在羽尊的位置上坐下來,看看神色各異的羽人,說:「不好意思啊,他爹和祖父這個時辰要練功,奶娘帶著我又不太放心。」

  大家都沒說話,藍小翅拍著手裡的小奶娃,孩子在母親懷裡,很是自在,倒也沒有哭鬧。白翳和鳳翥將這些天各訓鳥場的賬目呈上來,木香衣和賀雨苔也把這些日子訓鳥場接私活的證據都送到她面前。

  藍小翅隨手翻了翻,說:「前些天我喜得麟兒,就有人私下裡傳言,說我要回家帶孩子了。」這話一出,頓時一些心裡有鬼的就開始惴惴不安了。

  藍小翅說:「當然了,我是並沒有這樣的打算的。畢竟帶孩子嘛,哪裡不能帶?為什麼非要回家呢?有時候我在想,當初我爹也曾有過孩子,你們怎麼就不覺得,羽尊會回家奶孩子呢,從而人心惶惶呢?」

  大家都沒說話——這不廢話嗎,你爹是男的!

  藍小翅說:「我知道,因為我是女人嘛。在從古至今很多人眼裡,女人不管再如何,最終也是要回歸家庭。但是呢,我覺得羽族是我的大家庭,夫君、子女是我的小家庭。所以,我是回歸家庭,但也是先回歸羽族這個家庭,跟我的族人、跟你們,在一起。」

  現場安靜無聲,藍小翅說:「我坐月子的這段日子,自問並沒有耽誤任何事,對我的宗親族人,也還算是盡心盡力。但是即便如此,還是出現了一些讓我不太滿意的事。」

  她低頭,將木香衣提供的證據又翻了一遍,下面諸人屏住呼吸,一時之間,氣氛十分凝重。

  藍小翅揮揮手,示意白翳:「念。」

  白翳將冊子拿起來,一一公佈上面訓鳥場私自與其他門派合作的記錄。包括日期及對接人都有。

  被他點到名的訓鳥場,瞬間面色如土,但好在柳風巢在——有仙心閣的人在這裡,好歹羽族不能自己動家法。否則如果是藍翡時期,這些人膽敢違背他定下的族規,不僅自己會死得很難看,後輩兒孫都休想討得了好——想想寒氏家族吧!

  藍小翅一直等到白翳唸完,旁邊柳風巢已經有點著急了,生怕她真的幹出什麼族規處置的事來。

  藍小翅倒是心平氣和,只是說:「既然諸位已經不再信任我,那麼我也不勉強。此後,名冊上提及的六個訓鳥場場主、二十七名訓鳥人、以及四十名傳信人,都將離開訓鳥場。當然,你們可以自立營生,到時候如果需要找羽族合作的話,我還是很歡迎的。」

  這些人都有些呆呆的,有人小聲問:「羽……羽尊,您要將我們逐出羽族嗎?」

  藍小翅說:「不,你們是羽人,對現任羽尊沒有信心,也不是什麼大錯,所以你們還是可以住在方壺擁翠。宗親族譜也仍然留在羽族。不過信心是相互的嘛,你們對我沒有信心,我同樣也對你們失去了信心。所以以後,在羽族已經設有訓鳥場的地方,你們不得再開設訓鳥場。但是現在還有一些地方,是羽族尚未顧及到的,你們可以前往。等到開設之後,如果有意與我合作,再來商談合作吧。」

  這些人互相看看,先是鬆了一口氣——藍小翅似乎並沒有處置他們的意思。

  然後他們開始竊喜,畢竟現在的訓鳥場,都是藍小翅在把持,活是很多,賺得也很多,大家的生活也確實是比從前富裕不少。但再怎麼說,又怎麼比得上自己開設訓鳥場賺錢更快呢?

  這些人心思立刻活絡開來,面上不僅憂色一掃而光,更帶了一絲喜色。

  藍小翅倒也沒有管他們,等處理完這件事,就示意眾人前去吃飯。然後她抱著孩子笑嘻嘻地來到柳風巢面前:「來,給你抱抱。」

  柳風巢看著那個已經長得有幾分粉嫩的小孩,問:「他叫什麼名字?」

  「啊?」藍小翅傻了,柳風巢說:「名字啊,你們沒取?」

  藍小翅一拍腦門,嚷:「我說我們好像忘記了什麼東西呢!」

  賀雨苔大笑,柳風巢無語。

  到了晚上,微生歧父子練完功,大家在飯桌上就開始為孩子取名的事情忙活開了。藍小翅說:「按羽人的規矩,孩子的名字裡一般都要帶一個鳥字。」

  微生歧一瞪眼:「我微生世家的子孫,為什麼要遵循羽人的取名傳統?!」

  藍小翅說:「他本來就是羽人啊,你打算取啥?可別再取瓷少爺那麼清脆的名字了啊!你取個皮實的,好養!」

  旁邊木香衣說:「微生狗怎麼樣?」

  天生沒有幽默感的微生歧差點跳起來打他。

  柳風巢和賀雨苔埋著頭只是笑,孩子睜著滴溜溜的眼睛,不一會兒,流了一溜口水。藍小翅拿口水巾給他擦了。用手指在桌上寫了一個翊字。瓷少爺看見了,說:「微生翊?」

  藍小翅伸手蓋住那個字,立刻說:「不要啊,翊字不帶鳥,以後讓我怎麼跟我藍爹解釋!!」

  微生歧立刻就說:「翊……嗯,敏捷而淵博,甚好!」他就是想讓藍翡不爽。

  旁邊木香衣和柳風巢都在看他——你真沒發現這字有什麼不對嗎?

  藍小翅說:「不是吧,你們真的要給他取這個名字啊?天,我藍爹肯定要鬱悶死了……」

  微生歧把孩子抱過來,左右看看,除了一對翅膀實在礙眼以外,其他地方真是百般順眼。翊,嗯,好字好字!

  於是,孩子的大名就這麼定了下來,微生翊。柳風巢跟木香衣默默地吃飯——就這樣的微生世家,到底是怎麼活到現在還能稱霸武林的?看來宅確實是能活得久點。

  晚上,藍小翅抱了孩子回房,因為公爹整天琢磨著剪掉孩子的翅膀,她跟微生瓷都不太放心把孩子放到奶娘那裡,所以兩個人自己照料的時候居多。

  此時下人兌好熱水,微生瓷先去給孩子洗澡。他都跟青瑣學的,做起來順手得很。小翊也很喜歡讓他給洗,有時候還跟他喔喔說話。微生瓷先把孩子洗好,放進嬰兒籃裡蓋好。天氣冷,再加進去一個小暖水袋。

  藍小翅才懶懶地摘了髮飾,說:「我胸口好漲。」她本來是興致勃勃想要自己哺乳的,但是才餵了一陣就不餵了。嫌孩子咬得疼。反正有奶娘,大家倒也不在乎這個。微生瓷說:「我替你揉揉。」

  藍小翅立刻靠過去:「好呀。」

  兩個人依偎在一起,久未親近,微生瓷明顯很有些蠢蠢欲動。藍小翅抬起頭,親了親他的下巴,他別開臉,認真地說:「雲大夫說,要兩個月之後才可以。」

  藍小翅倒塌:「你怎麼什麼都問他們啊!」

  微生瓷說:「太快對你不好的。」

  藍小翅伸了伸懶腰,長髮垂於他膝,依舊嬌美無比。她望定他,目如星空,說:「那……我們做一點,對瓷少爺很好的事,好嗎?」

  聲音軟軟暖暖的,黏得微生瓷眼睛都移不開了:「嗯……哦。」他紅了臉,別過臉去不看她。那一瞬懷中美人風情萬種,足以融化他。

  藍小翅命下人重新打了熱水,親自侍候瓷少爺。微生瓷伸手把她抱進浴桶裡,隨口道:「重了。」

  藍小翅大驚失色,說:「重了?我?是嗎是嗎?」站起來兩手一握腰,慘叫:「還真是!腰都粗了,啊,我何止腰粗,肚子上也有肥肉了!」

  微生瓷說:「我覺得挺好的。」

  藍小翅推開他:「好個屁!」她迅速穿上衣服,飛奔出去:「老木!快給我開個減肥的方子!!」

  瓷少爺追出去,只看見她一個背影,看著桶裡撒滿九微花瓣的熱水,瓷少爺破天荒地很想給自己的嘴一記耳光。叫你亂說話!福利都沒了!!

  木冰硯也沒空理藍小翅,他這是第一次見到賀雨苔,自己的兒媳婦。不老坑裡,這位一向目中無人的神醫,也突然有些侷促。他以前,一直是很希望木香衣能娶藍小翅的。但是賀雨苔是誰見了都不會失望的乖乖女,說話做事大方得體,又很懂禮貌。沒有藍小翅的古靈精怪,卻多了她沒有的溫柔賢惠。

  木冰硯也是第一次當公爹,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應該怎樣。正在不安,藍小翅衝進來,說:「老木!天啊你看我腰上、肚子上,怎麼長了這麼多肉!」

  木冰硯沒好氣,心裡卻鬆了一口氣,不管是哪裡,只要藍小翅在,彷彿就不會冷場。他說:「生完孩子,胖一點正常。」

  藍小翅說:「什麼啊!快給我開點藥,我不要肥肉!」

  木冰硯說:「去去去,一邊去。」藍小翅回過頭,看見迦雨苔和木香衣,說:「哈,有了兒媳婦,連給我開點藥的時間都沒有了哈!」

  木冰硯哭笑不得,賀雨苔也有些羞澀,畢竟她成親之時木冰硯還在九微山躲藏。這時候醜媳婦第一次見公公,心中忐忑難免。藍小翅拉起她的手,說:「我跟你說,你不用跟他客氣。你是他的兒媳婦,以後他的東西就都是你的。來來,我教你應該拿些什麼!」

  說著話,就帶著賀雨苔到了木架旁邊,二話不說撿了最貴重稀有的藥往賀雨苔懷裡塞。賀雨苔急得:「小翅……這樣不好……」

  藍小翅說:「拿自己的東西,有什麼不好的!啊這個藥一定要來上幾瓶,這個喝了養顏美容的!這個更牛啦,可以去斑的……」

  賀雨苔不一會兒就被這些藥古怪而新奇的用途吸引了,木冰硯在旁邊看看自己兒子,又看看土匪一樣四下翻找的藍小翅,突然發覺,其實這種感覺挺好的。

  一家人,還是這樣自由自在得好。

  不一會兒,藍小翅就將賀雨苔懷裡都塞滿了藥瓶,賀雨苔面色通紅,不安地看看木冰硯,說:「爹,我……」

  木冰硯見這孩子穩重,倒也心裡滿意,見狀說:「拿著吧,爹也沒有別的能給你們。」

  木香衣沒有說話,藍小翅先嚷:「太不公平了,為什麼我每次來拿東西,你從來沒有這麼通情達理?」

  木冰硯是真無奈了:「你都當娘的人了,就不能穩重一點……」

  藍小翅說:「我當娘怎麼了?咦,過兩天我去接我爹,你要不要一起去?」

  木冰硯愣住,心下微暖,總算她雖然任了羽尊,卻還是想著她爹。他說:「讓香衣跟著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藍小翅說:「好吧,那你幫我帶娃。」

  木冰硯說:「嗯。」然後反應過來——什麼啊!!

  兩天後,藍小翅帶著木香衣等人前往九微山。當時已經是冬天,九微山天氣極為寒冷。藍小翅站在山腳下,看著滿山積雪,嘆氣。木香衣帶著賀雨苔,莫名其妙:「上去啊。」

  藍小翅說:「去毛啊,我爹的性子,你不知道?不給足他台階,他會回去才怪。」

  木香衣說:「那你想幹嘛?」

  藍小翅伸出雙手,使勁搓了搓,說:「我真是命苦啊。」

  白翳、鳳翥、銀雕等人跟在身後,都不明白,然後就見她雙膝一屈,跪下。

  三拜九叩,她在深深積雪之中,一邊罵娘一邊叩拜。木香衣眉頭緊皺,一轉身,飛一般上山。藍翡在山上,當然已經得到森羅傳報。他還沒說話,郁羅已經開口:「她剛剛生產,九微山積寒甚重,羽尊還是不要為難小輩了吧?」

  藍翡說:「這小傢伙啊。」她就是看準這一點呢。

  郁羅說:「不管怎麼樣,小翅對羽尊也算是盡心盡力。沒有為難自己孩子的道理。」

  藍翡看了他一眼,終於說:「走吧。」

  藍小翅一路跪到九微山山腰之上,又磕了三個頭,再一抬起頭,就看見面前一抹孔雀藍的衣角。在無邊雪域之中,顯得格外分明。

  她抬起頭,看見藍翡熟悉的面容,有那麼一刻,她鼻子裡湧入一股酸楚。藍翡輕聲說:「你下次再耍賴的時候,能不能換個方法寶貝兒?」

  藍小翅咧嘴:「我打算一個法子用到死,爹!」

  藍翡嘆了一口氣,藍小翅拉住他的衣袖,說:「我來接您回去過年,順便看看您的外孫!」在她身後,所有羽人都跪下:「請羽尊回家過年。」

  藍翡無言,卻任由她扯著自己的袖角。眼前的孩子神采飛揚,他嘆了一口氣,卻不由自主地跟隨她。

  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