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垣說話一向不中聽,明明話是關切,也非說得夾槍帶棒。陸潛與他交往甚久,早就習慣他這口氣,只是他還在憂慮小饕身上封印,聽見九垣調笑,也無心應和:「你就別取笑我了——你既然能四處走動,那周凜的事該是解決了吧?我昏睡這段時間,究竟發生了什麼?」
九垣聽他問起周凜,臉上神色倒是正經了些。他搬了桌邊方凳到床前,把沈雁回花豹與周凜對戰之事粗粗說了一遍,說罷頓了一頓,又道:「他這兩天忙著清理門戶,只怕抽不出空來看你。」
九垣口中的「他」自然是指沈雁回。九垣恢復意識,無論是青風觀那場血案,還是誅殺周凜的事,都是有了鐵證。憑沈雁回的手腕,即便有人想要生事,也絕對尋不到他錯處。
陸潛不擔心他應付不來,聽九垣說沈雁回抽不出空來探望也只是隨意應了,只顧著急追問九垣:「你說山谷那處幻境是被小饕破去,到底是怎麼回事?」
九垣眼神微動,嘴角揚起,莫名擺出副愉快臉孔:「怎麼?你現在是對這饕餮動了真心?」
陸潛看了眼熟睡中的小饕,道了聲:「是。」
他這答覆明明白白,不遮不掩,倒是聽得九垣愣了神,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們倆是當真的?」
「自然是當真的。」陸潛回答。
九垣盯著他看了半天,又移過眼去看小饕,半晌,終於長吁出一口氣:「難怪這小饕餮能為你做到如此境地。」
陸潛心頭一緊,急聲問他:「小饕做了什麼?」
九垣道:「你不是奇怪我那幻境如何被破的麼?施展幻術也要依借地勢,你家饕餮把小半個山頭的石頭都吞進了肚裡,再高明的幻術也得破去。」
「你說什麼?!」陸潛大驚。
饕餮貪食,但從不曾有過饕餮吞吃石頭的傳說。
九垣看著睡得人事不知的小饕,又道:「一直聽說饕餮管不住嘴,你這只倒是不一樣。他吞那些石頭又抵不住餓,越餓越吞,越吞越餓。花豹發現你們的時候,他肚皮都快被石頭撐破了——你身上倒是沒見哪兒少了肉。」
陸潛張著嘴,發不出聲。
九垣猜到他心境,也不用他催,便把後續一併說了:「他變不回人形,也走不動路,還是姓葛那道士開了個方子催他把石頭吐盡,才把他救回來。」
陸潛聽得心中發苦,身上傷處也一跳一跳疼痛起來。
那疼痛起初只是輕微,不過片刻,便逼得他眼前泛出血色。
「他該吃了我的。」陸潛閉上眼,自牙縫裡擠出這一句。
他臉色慘淡,九垣本已起身查看,聽見這句,卻是又坐了回去。
「陸潛,你這個人拿來當朋友做知己都是幸事,但要說及情愛,你實在不是良選。」九垣正色道,「你那性子,新棉裡頭塞了鐵錠,粗看多情,實則無意。你對人示好,只是把自己覺著好的東西塞過去,別人真正想要的,你卻閉著眼不肯費心去看。」
九垣極少用這種語氣說話,說的話又是極重。
陸潛緩過一陣疼痛,睜眼看他。
九垣挑眉:「怎麼,我可有說錯?你那頭小饕餮比你強多了。饕餮瘋起來,連自己都要吃。他不吃你,卻也沒有吃了自己。你道他吞石頭苦撐是為了什麼?還不是怕你醒來難過——陸潛,你說他該吃了你,你就不曾想過,若他當真把你吃了,等他清醒,他又該難過成什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