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潛沉默不語。
九垣陪著他靜了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麼,低歎了口氣,眼中也顯出倦意來:「罷了,我也不該說你。我自己做的怕還不如你……你跟那小饕餮好歹都是活著,費心計較那些沒發生的,倒不如好好養傷,以後綠水青山,日子總還長久。不像我——」
九垣突兀住了口,不再往下去說。
他一番話聽得人唏噓,陸潛以為他是在歎自己際遇,便想出言寬慰——他當初讀那遊方道人的手記,記得看過個破解的法子,能讓管狐魂魄重入正道,修煉成仙——可等仔細看過九垣表情,卻又覺得他不像是在愁管狐的事。
不是愁苦鬱結,倒像為情傷懷。
陸潛心裡一動,突然湧出個念頭:「你……和沈雁回……」
先前忙著追查周凜,他還不曾多想;現在瞧見九垣這副模樣,陸潛突然就記起些古怪來:九垣去查管狐,對他這個知交都不曾明說;倒是從來不見對九垣有好臉色的沈雁回,不但清楚九垣所查何事,連九垣的動向都是知頭知尾。再說青風觀那樁官司,沈雁回闖上靈山找他,原本他還以為沈雁回是要拿他作餌,引九垣這個「兇手」現身;可如今再看,沈雁回分明早就認定九垣並非真兇,青風觀一行,緝兇在次,找到九垣蹤跡恐怕才是他目的所在。
而且……沈雁回當初在靈山上困住花豹他們用的「鬼打牆」,不是中鎮山所教,卻是狐妖手段才對。
陸潛越想越是吃驚,落在九垣身上的視線也愈見直白。
九垣被他直直拿眼盯著,哪裡還不明白他想問什麼:「你是想問我和你師弟的關係?」
陸潛不置可否。
九垣笑笑,眼裡倦意卻越發深重:「算不上什麼關係,不過是我纏著他,他躲著我罷了。」
「怎麼?」
九垣搖搖頭:「是我做了錯事,他不願理睬我也是應該。」
「你們到底是幾時認識的?」陸潛記憶裡九垣與沈雁回一開始就是不和,現在聽九垣的說法,兩人卻是早有往來?
「幾時啊……」九垣側頭去看桌上燭火,那火苗下面正溢出一滴燭淚,慢慢爬落在燭台上。「陸潛,我若是說,自他出生,我就認得他,你信麼?」
「他家後院臨山,我那時候就住在那山上。他小時候總一個人躲到山上哭,哭完了又裝沒事人兒回去。我覺著有趣,總躲在暗處看。他家在凡世裡算是家業不小,關了門勾心鬥角的事也不少。後來他被幾個哥哥打發到中鎮山當小道士,我也就跟了過來。他是個要強的性子,又不懂服軟,就算有你照顧,也還是免不了被人欺負。他不肯跟你訴苦求助,身上總是帶傷,我看不下去,才現身出來哄他跟我學法術自保。」
陸潛聽得愣住:「我不知道……」
「你當然是不知道。」九垣搖搖頭,歎道,「他性子太倔,你那時候又是你師父最看重的徒弟,整天課業都忙不過來,他不說,你上哪兒去知道他被欺負的事。」
陸潛不語。
九垣又道:「他把那幾個常欺負他的師兄弟打服之後,倒是風平浪靜了幾年。我左右無事,就出去逛了些時日。等我再到中鎮山,卻是又趕上他被人弄哭。」
陸潛等他繼續說。
九垣卻斜過眼來看他:「你怎麼不問那害他半夜跑到山裡哭的人是誰?」
陸潛無奈,只得順他的意思去問:「那人是誰?」
九垣哼了一聲,道:「就是你陸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