岣嶁山上,繭蝶和峒籌住在一起已有些時日。峒籌正躺在茅屋外靠著山崖的一塊大石頭上叼著酒葫蘆喝酒,繭蝶端了一碗黑乎乎的湯汁走到峒籌身邊。
「二伯父,該喝藥了。」繭蝶放下盤子,將裝著藥的碗放到峒籌嘴邊。
「放著吧。」峒籌說道。
「恩,我去做飯,大夫說你的病要按時吃飯才行。」繭蝶笑了一下像小狗一樣跑回屋裡。
峒籌盯著那碗藥,他沒讓大夫說實話,他的病是沒得治的,將碗中藥全部傾倒下山崖,好生痛快。從五年前染上這個病開始,他訪遍名醫,得到的結論出奇一致:無藥可醫。沒有人能知道這對當時正意氣風發的他來說是多大的打擊,既然餘生寥寥無幾已不夠實現自己的志氣,他又何必再傾力去拚搏,日日飲酒至深醉才體會到醉生夢死的快樂,烈酒麻痺了他的神經還能緩解他的病痛,酒,從此便是他人生最後的寶物。
他最大的願望是毫無痛苦地在酒醉中死去,直到薛晴來找他,提到了武林盟一事。才讓他又有了捲進江湖的興趣。誰都不知道他年輕最大的夢想是什麼,絕世武功?掌門之位?都不是,就算是自己的同門師姐妹也從不知道他心中的真正想法。十五年前征戰漠荒是由中原取勝沒錯,但是傷亡人數卻是中原超過漠荒一倍,中原門派眾多,大家都有自己的小算盤,讓別人去犧牲,自己坐收漁翁之利,沒有統一的調度,雖用更多的犧牲換取了勝利,中原也變得傷痕纍纍。
那時峒籌就想推舉自己的師父也就是前任靈禹掌門為武林盟主讓武林有一個統一的組織,沒有成功,前任靈禹掌門回中原後不久便因病去世了。峒籌還是沒有放棄,他獨自闖蕩江湖,與各門派打交道,用畢生心血研究與靈禹派「快,狠,准」的劍法截然不同的以柔克剛。就在他計畫好餘生的時候,染上這該死的絕症,算是對他半生莫大的諷刺嗎,他沉淪他墮落他不再爭取什麼,因為他以為自己再也沒有機會了,只是想不到自己即將窮途末路的時候又會迎來一線機會,將來盟主由誰當都沒有關係,他只想時間還來得及讓他完成武林盟的構建,否則,此生終是遺憾的過。
酒,這東西一旦沾上了真是難戒,雖然知道對自己身體有害無益,峒籌還是停不下倒酒的手。屋裡傳來哐當巨響,應該是繭蝶搬柴火時砸了鍋蓋或者倒水時踢了鐵桶,峒籌已經習慣了,也不多理,繼續喝酒。小丫頭動武的時候手腳挺麻利的,幹活全然不是一把好手,既沒她爹的謹慎勁兒,也沒她娘的精明勁兒。
正在這時,一根灰不溜丟的羽毛落在峒籌臉上,峒籌癢癢的,睜開眼睛,看見一隻肥胖的鴿子費力地扇著翅膀,紅色的鳥腳上綁著一封信。峒籌抬手抓住鴿子,將信拆下,看過信後他將信揉成一團,臉上大喜。跳下石頭,進了茅屋,峒籌將信扔進火爐對繭蝶說:「丫頭,快去收拾東西,我們去東麒閣。」
當峒籌到東麒閣時,薛晴和流螢都出來接駕,分別行了師徒之禮和師兄妹之禮,所謂師徒之禮就是峒籌突然一劍刺向自己的徒弟,薛晴終於見識到那把被當掉買酒的素問劍,那劍出乎意料地和氣,柔得像月光一樣,潔白的劍身緩和著劍主的殺氣,沒有紋路的半成品反而讓它更別緻。流螢自不示弱,祭出青雲劍與之周旋,薛晴打了個哈欠對繭蝶說:「他們要折騰好久,走,姑媽帶你先進屋坐。」
給繭蝶一個五顏六色的繡球讓她一邊玩兒去,三個靈禹派的人和東麒閣的閣主在一起密謀。
「最近有漠荒的人在西麟閣附近出現過,不知程閣主是否與漠荒人有勾結,太不知輕重了。」峒籌斥道。
薛晴摸摸鼻子,自己就是勾結程閣主的漠荒爪牙之一啊,流螢不經意地一瞥讓薛晴更慚愧地低下頭。
「這也是我同意你們要求的原因之一,不能讓漠荒趁此機會鑽空子。」簫歸應說道。
「哈哈哈,漠荒人捲進來更好,就因為他們大鬧一場,我們才有理由去勸少林寺禪空方丈出山。」峒籌大笑著說。
按照峒籌在信上所說,少林寺不問江湖事,但是成立武林盟禪空方丈絕對不會參加,他說少林寺只會在對抗漠荒時出面,那現在漠荒行動了,少林寺豈有不動的道理?想抓漠荒裙角那還不容易,二師兄,包在你可愛的師妹身上吧!
在薛晴的安排下,漆帶著幾個冥域的打手襲擊了東麒閣,按薛晴的吩咐只是抓了幾下癢癢,露足臉後跑掉,薛晴想了一套解釋的謊言來欺騙漆,沒用上,對薛晴的吩咐漆根本不問原因,像機器人一樣忠誠地執行。峒籌那個樂呀,說定逆師太和嗣憂道人已經一同去少林寺請方丈出山,形勢大好,薛晴想的卻是師太和道長終於要去搶方丈了啊。
三人正聽峒籌設想著武林的未來,卻聽外面哐哐哐的像是砍東西的聲音,四人忙出門查看,見繭蝶正拿斧頭砍一棵細高細高的白楊樹。
「丫頭,你這是幹什麼!」峒籌急忙沒收繭蝶手裡的斧子,剛到別人家裡就破壞人家的花草樹木,這可不是彬彬有禮的三師弟的閨女該做的事兒。
「球掛在樹上了,樹太高我夠不到。」繭蝶說道。
薛晴抬頭看,果然,之前給繭蝶的繡球卡在楊樹最高的樹杈上,繭蝶輕功並不好,這棵樹對她來說太高了些,不過夠不到球就砍樹……繭蝶的娘說不定教了些不得了的道理。
聽了繭蝶的話,簫歸應躍上樹,繡著金絲麒麟的米色衣服在陽光直射下就像……天使一樣!哈利路亞!輕鬆摘下樹頂的繡球,一甩衣袖,瀟灑落地,簫歸應彎身將球還給繭蝶:「姑娘,請收下吧。」
「謝謝簫閣主。」繭蝶甜甜地笑了。
薛晴嘆息,這是多少丈母娘心中的完美女婿啊!那小臉蛋,那小身手,那小儀態,誰要是他丈母娘肯定每天買菜的時候都跟賣菜的說:「哎呦,我那女婿呦,其實沒啥好的,就是找不出缺點,哦呵呵呵呵呵呵~~~」
峒籌來到東麒閣,簫歸應當然要設宴給他接風洗塵,因是特殊時期,只擺了家宴沒有多麼浩大,峒籌當然是不會挑什麼,他只要有酒就夠了。吃飯時,薛晴淡定地讓侍女把流螢的酒換成茶,峒籌也淡定地讓侍女把繭蝶的酒換成茶,流螢的酒瘋是簫歸應親身見識過的,出於禮節他是不會說什麼的,但是如果薛晴沒撤掉流螢的酒,他會讓侍女把大家的酒都換成果子釀的低度甜酒。
「上次見你時你還是個毛頭小子,一轉眼就是江湖人人稱道的簫閣主了。」峒籌喝了一大口酒感慨道。
「是,上次見到前輩是在武友會上,前輩的風采晚輩至今記得清楚,十分佩服。」簫歸應真心地敬佩道。
「那時我年輕氣盛,非要爭個第一不可。」峒籌喝著酒搖頭道。
「前輩劍術高深,第一當之無愧。」簫歸應更加敬佩。
峒籌真有那麼厲害麼?薛晴懷疑地扒著碗裡的飯。繭蝶的眼睛一直在桌上掃著,遲遲沒動筷子,作為主人的簫歸應馬上注意到,關切地問:「怎麼?沒有姑娘愛吃的?」
繭蝶搖搖頭,飛快夾了幾種早已盯上的菜放到峒籌碗裡:「你應該吃這些。」
「是是,我會吃的,你一邊喝茶去。」峒籌瞪了繭蝶一眼,已經說不上是恐嚇還是哀求了。
薛晴看著挺奇怪的,問流螢:「我不太記得了,二師兄挑食?」
「算是吧,師父除了酒別的都不愛吃。」流螢答道,薛晴無言。
吃完飯,峒籌要去睡覺,繭蝶在他身後屁顛屁顛地跟著,薛晴突然有種失落感,以前繭蝶都是黏著她的,大侄女,你不要姨媽了嗎?罷了罷了,長大的侄女,潑出去的水,誰也擋不住她追尋幸福的腳步。
對薛晴來說現在還不到睡覺的時間,以前剛吃完晚飯的時間是她看電視的時間,現在雖然沒有電視了,不是還有個人體音響嗎。薛晴轉身對流螢說:「那天早晨聽你彈的曲子很好聽,再彈一次吧。」
「好,你想聽,什麼時候我都可以彈。」流螢誠懇地回答。
薛晴臉上有點熱熱的,也許流螢只是淡定地說著心裡的實話,薛晴聽了卻是會心跳加快的,怎麼能受得了,一個人一直對你好。
「你去取琴,北邊的大園子有個涼亭,風景很好,還可以吹晚風,我在那裡等你。」薛晴說著跑掉,怎麼像古代女子偷偷跟情郎約會似的。
薛晴剛到涼亭不多時,流螢就抱著琴到了,薛晴懷疑他是不是用了輕功。將古琴放於涼亭的石桌上,流螢坐於石凳上撫琴,流螢的琴聲與他的人一樣都有撫慰靈魂的效果,晚風徐徐,捲著幾片落葉,薛晴感覺自己整個人都是乾淨的,颯爽精神。
「此情此景,有琴音,有美人,要是有壺酒就更好了。」薛晴嘆息道。
「哈哈哈,薛師叔想要酒的話,讓侍女取來便是。」簫歸應攙扶著南宮洛洛從樹後走出來。
「薛姑娘,流螢公子。」南宮洛洛向兩人微微欠身行禮,她的身體已經可以下床了,但還是太虛弱。
薛晴尷尬地打了招呼。
「薛師叔那個紹興酒的秘方當真好用,洛洛身體好多了。」簫歸應欣喜地說。
薛晴默默側臉,有效的不是紹興酒,是人家情郎跨越大江大河從漠荒送到中原來的藥啊。
「剛聽到流螢公子的琴聲便尋來了,多有打擾,」南宮洛洛歉意道:「不知公子彈的是什麼曲目?」
「雪覆霜流。」流螢答道。
「既有落雪,哪能沒有暇霜,流螢公子若不嫌棄,就由簫某獻醜與你合奏吧。」簫歸應來了興致,道。
「簫公子,你的簫不是沒有帶出來嗎?」南宮洛洛驚異地問。
「不用簫也沒關係,這個也成。」簫歸應從懷中掏出一片樹葉,薛晴不確定是不是他在靈禹山吹的那片,如果是,也許這片樹葉泡過福馬林。
「這樹葉不是……你竟然還留著?」南宮洛洛掩住嘴十分驚訝。
簫歸應微微一笑,對流螢說:「流螢公子,請。」
「簫公子,請。」
雖是奇怪的組合,奏出的曲子卻也奇怪得悅耳,南宮洛洛和薛晴一起坐在亭子裡聽兩個男人琴瑟和鳴,真是古怪的一幕,看著卻又是和諧的。只是,人在江湖,生不由己,有著既定的身份,不算愉快的劇情,將來,會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