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你給我滾

  

  孟女士正在與好友通電話,忽然聽到阿姨的驚呼,「怎麼就回來了?這天多冷啊,還淋這一身的濕。」

  陸東躍避開阿姨的手,神情疲倦,「沒事,我去沖個澡。」

  孟女士攔住他,先是仔細看了看,這才問道:「你這大半天去哪兒了?就這麼從醫院跑出來,不知道留個話啊。」雖然心裡有氣,但到底是擔心多過責備,「去洗洗,別回頭讓你爸看到。」

  陸東躍點點頭,慢步上樓。

  孟女士看著兒子的背影一陣心疼。這才幾天呢,好好一個人給折騰成這樣了。這時就想老輩人說的家和萬事興,這家裡要不太平了,不要說做事了,連人都活得不痛快。

  陸東躍回房沖澡。熱水沖在濕冷的身體上時皮膚陣陣刺痛,可五臟六腑仍被寒冷包圍著。鏡子被氤氳的霧氣矇住看不清楚,伸手抹開來,只有一雙茫然的眼,連焦距都沒有。

  孟女士敲了敲門,裡面沒有回應。隱隱不安,又喚了兩聲,沒有人回答她。門沒有上鎖,她便直接進來。

  陸東躍坐在床沿,低著頭,雙手搭在膝上。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在發愣。他身上穿著浴袍,髮梢猶滴著水。

  孟女士有些害怕。她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輕喚了一聲。陸東躍隔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時才看到她。

  「媽。你怎麼來了?」

  「剛才敲門你沒聽見,我就自己進來了。」孟女士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的反應,問道:「想什麼想得這麼出神?」

  他扯了扯嘴角,「胡思亂想唄。」抓過身邊的毛巾擦頭髮,「剛才去看了若童和絮絮,小丫頭脾氣急,一哭就憋紅臉,真像小柿子。」

  他的語氣很輕鬆,完全是炫耀的口吻。可是孟女士看他的笑容心裡直髮慌,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我哄她睡著,她那小手就抓著我的手指頭不放。小小的,還挺有力氣。她還衝我笑。」

  想起小孫女那可愛模樣孟女士很燒心,「這孩子現在是一天一個樣,隔上幾天沒見就像換了個人。」

  「您也好久沒見到她了吧。您再等幾天,這不眼看過年麼。到時候一家人湊一起熱鬧熱鬧。」

  孟女士正要說話,就看到兒子的臉色忽然冷了下來。她下意識地回頭看去,陸雲德正陰沉著臉站在門口。

  陸東躍站了起來,「爸。」

  陸雲德卻轉身下樓,「你給我下來。」

  夫妻幾十年,孟女士太清楚丈夫的脾氣了。上次他得悉婚訊,暴跳如雷之際將兒子打傷的時候也有過這樣的神情。

  孟女士立刻跟上去,「老陸,東躍這病還沒好全,剛剛又淋了雨。有什麼話明天和孩子說,現在先讓他好好休息。」

  陸雲德的聲音很響:「他病著?他病著還能到處找事,你還這麼護著他!簡直是是非不分。」

  孟女士聲音比先前高了兩個音階,「孩子生病了我這個當媽的能不關心嗎?這和是非不分有什麼關係?」

  「你問問他都幹了什麼好事,看他敢不敢告訴你!」

  爭吵聲漸漸地遠了,陸東躍疲憊地抹了把臉,轉身打開衣櫃,取了套衣服換上。

  衣服上散發著極淡的薰衣草香味,這是她之前買的香包,自家的衣櫃也放著兩個。

  他貪婪地呼吸著這熟悉的氣味。

  陸東躍下樓時沒有看到孟女士。通往後花園的邊門半開著,有冷風灌入。他站了幾秒,旋即轉身往書房走去。

  書房裡,陸雲德背對著門站著,從緊繃的背部輪廓看來,他正處於盛怒之中。

  陸東躍將門關好,走上前去,「爸爸。」

  陸雲德轉過身來,「小蘇回去多久了?」 不等他回答便冷冷說道:「你媽還想替你瞞住。」

  陸東躍低頭,「我今天去找她,已經談好了。」

  陸雲德怒極反笑,「人家已經把事情打聽清楚,就差沒把證據甩到你臉上。你還有臉找她談?」

  「這是我們夫妻倆的事,我們自己能解決。」

  「你是不是嫌把人一家子禍害得還不夠?」陸雲德怒斥,「她知道真相後沒給你兩刀就算你揀條命!居然還敢逼上門去,事情都到這份上了你還在異想天開。」

  陸東躍抬起頭來,神情淡漠,「她找您了?也是,她只能找您。陸家人要臉面,陸家更要臉面。」這時才輕笑一下,「不過沒有用,她找誰來都沒用。除非我死,她休想離婚。」

  陸雲德抄起桌上的琉璃鎮紙砸過去,他偏頭避開。鎮紙砸在牆上,粉身碎骨散了一地。

  「爸,我這陣子夠難看的了。您要有火也別著衝我臉來,」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回頭我哄絮絮,會嚇到她的。」

  陸雲德被他的冥頑不靈氣得發昏,手都抖了,「你還有臉提絮絮,要讓孩子知道她親爹把她姥爺給坑成這樣,你看她認不認你!」

  「爸,您說這話之前得想想因果關係。要沒那茬事,也就沒有她了。」陸東躍神情很平靜,「要沒有她,我還得耗上一陣子才能結得成婚。」

  陸雲德後悔不已,「我那時就不該讓你們結婚。」如果那時將事情捅破,那也就沒有後面這些事。可那時的情勢實在是選擇艱難,他不否認自己存了私心,以至於最後默認粉飾太平。

  「時移勢易。現在已經是這樣,您再懊惱也沒有用。」陸東躍看著他,目光炯然,「我可以將整件事情的影響控制在最小範圍。我絕不能失去我的家庭,誰也別想動這個腦筋。」

  「陸東躍,你當真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陸雲德怒喝,「你就這麼獨斷專行,把她當犯人一樣綁在你身邊。這是正常的家庭嗎?誰會對自己的家人這樣,一次又一次地威脅。我告訴你,就衝你對她爸爸做的這事,她沒找你算賬你就該謝天謝地。可是都到這份上了你還反過來要脅她,說還想和人好好過日子。你腦子有毛病!」

  陸東躍緊抿雙唇,一言不發。

  「你別瞪著我,這都欠了一身的債還挺橫的,啊。」陸雲德譏諷道,「小蘇到這份上還給留著情面,你倒反過來蹬鼻子上臉。」

  「這婚必須離。你已經對不起她全家了,現在還死咬著不放,你想怎麼著?想拖著人一輩子?你不肯離,這婚就離不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簡直狂妄到極點。」

  陸東躍忽地笑起來,說:「爸,您別這麼寒磣我。我是不知天高地厚,我也知道您這次是鐵了心要收拾我。我不逃不跑,站在這兒就等著您出招。您說,是要撤我的職還是要和我斷絕父子關係。要不,您就續著上次那法子,把我外調。去甘肅挖沙子,去南疆種樹。只可惜我不當兵了,否則您還可以把我調去看小島,守礁石。一週一次補給,平常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陸雲德的胸膛上下起伏,顯然氣得不輕。

  他平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這些我都不怕。」

  眼前就是塊油鹽不進的滾刀肉,橫橫地攤在你眼前,你罵也好打也好,他愣是紋絲不動,甚至還呵呵笑兩聲,看著這模樣氣也要氣死了。

  然而這時陸雲德看著他的臉,心臟卻是一陣發緊。這個兒子恐怕是要廢了,他苦澀地想著,可怎麼也無法理解他這樣的偏執。

  「好。你既然這樣說,那就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陸雲德繞回書桌後,慢慢坐下,再也不看他,「挖上十年八年的沙,種十年八年的樹。你什麼時候想明白,什麼時候回來。現在滾吧。」

  陸東躍轉身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低聲道:「爸,對不起。」

  陸雲德閉上眼,再不理睬他。

  孟女士很快就知道了父子之間的爭執還有丈夫下的決定,她無法理解丈夫的鐵石心腸。然而無論她怎麼反對,丈夫卻是一反常態的強硬。

  孟女士氣得狠了,「夫妻吵架從來就是勸和不勸分的,你倒好,是巴不得兒子家散了是吧。你也不為絮絮想一想,她才這麼小,你就讓她家散啊!」

  陸雲德看著老妻,反問道:「你要是為絮絮好就該勸勸東躍,他們這麼耗下去,受影響最大的就是孩子。」

  孟女士不肯罷休,仍是據理力爭。末了,她撂狠話:「我要找老爺子評評理,哪有你這麼當爹的!」陸雲德嘆了口氣,無奈,只得把自己兒子幹的醜事挑揀著說了。

  孟女士豈止是目瞪口呆。她不願意相信,然而她深知自己的丈夫絕不會在這種事上撒謊。可是這樣的事,……他怎麼做得出啊!

  「我和他談,根本談不通。他就和著了魔一樣,現在要逼著他,他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陸雲德說道,「你想想小蘇,設身處地地為她想一想,你就知道她有多艱難。」

  孟女士實在是很難接受。

  陸雲德說:「我調他出去兩年,這兩年讓他找不到空回來。等時間久了,他心思或許會淡。可我覺得等他自己想通,恐怕不可能。到時候就讓小蘇起訴,分居兩年是事實,要是操作的話也比較容易。他在那麼遠的地方,消息不靈通手更伸不回來。等他回過神的時候,這邊事早已經辦妥了。到時候他就是想鬧,影響也有限。」

  孟女士流眼淚,「你要調走他,非得調去那地方啊?那裡有多亂啊,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

  「能有什麼?他以前不也駐邊過,那時的情況比現在更糟,不也好好過來了。他身上這橫勁該磨磨了,不給他吃點苦頭哪裡會去反省。」陸雲德滿心疲憊,「要是拿他幹的那些事來算賬,就是讓他挖上二十年沙子都不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