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陸言這話,蘇嬋沒再出聲。
因出來的匆忙,香寒春曉幾個伺候的這個時候才跟了過來,因怕她冷,香寒手中還捧了件披風。
等到了繡春宮內,蘇嬋累到了極點,也未多做停留,便歇了。
香寒雖然知道宮裡出了大事,可見娘娘如此平淡,也便放下了心,小心的伺候著娘娘躺下。
一直到天要亮了,刺客被抓到的時候,香寒才知道那名刺客的身份。
等知道的時候,香寒原本正在寢室外守著娘娘呢,乍一聽見她整個人都呆了一呆,猛然想起什麼似的,便往寢室內看了一眼,便見寢室內,娘娘正在酣睡著,並未有一絲不妥。
香寒卻是急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且不說刺殺新帝是何等的大罪,如今天眼看便要亮了,這封後大典還要不要了?!
若是臨時有變?
那麼娘娘又該如何在宮中自處,更別提這麼大的事兒,也不知道萬歲爺會如何處置她們,便是萬歲爺不說什麼,可君王臥榻豈容刺客的親妹妹?!
香寒一想都覺著腿腳發軟,她以為娘娘並不知情,有心要盡早告訴娘娘,讓娘娘早做準備,另一面又是不忍心。
香寒也便在寢室門前,躊躇猶豫翻來覆去的進進出出的走了幾次。
她這樣反復來回的,春曉到底是年輕些,便在一邊悄聲說道:「香寒姐姐,眼看著封後大典便到了,這個時辰按說咱們應該給娘娘梳洗打扮了,你看……」
有沒有封後大典都不一定了!
香寒難受的捏著手指,正在為難之際,倒是忽聽得寢室內傳來有條不紊的聲音。
蘇嬋睜開眼睛,往窗外望了望,見天色有些亮,便從床上坐了起來,她先把腳伸到鞋內,因為外面伺候的人一直沒進來,她也懶得去喚人,便自己穿上了雲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
等她從床上站起來的時候,香寒春曉幾個伺候的丫鬟已經走了進來。
香寒知道再也不能耽擱著了,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沉著聲音的說道:「娘娘,奴婢剛得到的消息,昨夜行刺的刺客已經抓到了,是……是……」
她還沒說完呢,一夜好眠的蘇嬋已經淡淡接話道:「是我哥哥蘇寒洲。」
明眸微動,朱唇輕啟,她看著自己腳下的那雙錦鞋,有些出神的:「今天天氣不錯,是個封後的好日子,咱們時間不多了,趁著司禮監還沒正式過來,你們給我梳洗打扮著……」
香寒心裡便是一沉,按之前知道的封後大典儀式,此時不光是司禮監,便是李姑姑陸總管都是該到的,可現在繡春宮內只有她們,這邊是大大的不祥!!
只怕,只怕封後已經出了岔子!!
只是娘娘都如此說了,香寒實在說不出那些話,她從地上站起來,欲涕的讓身後的小宮娥去準備東西。
蘇嬋見了也不說什麼。
原本該是最風光最吉慶的一件事,此時整個繡春宮內卻是鴉雀無聲寂靜非常的。
等香寒她們把銅鏡搬過來的時候,蘇嬋望著鏡子內的自己。
她有一瞬的失神,昨夜的種種又在她眼前浮現了一次。
陸言克制低沉的聲音,宮內燈火通明戒備森嚴的種種,獨獨是缺了最重要的一環,她等到現在都沒有等到那個人……
可是心裡卻沒覺著要怪她。
她都不知道自己在篤信什麼,香寒幾個小丫鬟伺候的很用心,她的頭髮被高高盤起。
春曉等人甚至跑回之前的長樂宮取了鳳冠朝服。
等過來的時候,她們小心翼翼的為她打扮著。
等都妥當了,這次因為幾個小姑娘的用心,她的妝容堪稱完美。
只是那幾個小姑娘一個都沒有露出開心的樣子,所有的人眼裡都喊著眼淚,大約是怕被她看到,都強忍著。
整個宮室內都是地沉沉的。
蘇嬋卻是淡然一笑,一臉的沉靜,緩緩說道:「你們這次梳頭梳的真好,等儀式過後,記得都過來領賞。」
若是以往,只要她說了這話,那些小姑娘都會高興的跪下謝恩,這次那些小姑娘卻是眼圈一紅,有兩個更是偷偷的在抹眼淚。
蘇嬋知道她們在想什麼,其實她不該是這樣的淡定從容的,她明明該是輾轉難免,心裡嘔心瀝血痛不欲生的,可很奇怪,在她知道了那個消息後,在意外後,她卻有種長出了口氣的感覺,所有緊繃的害怕的東西,因為怕的久了,一股腦的過來時,她反倒不那麼怕了。
此時整個宮室都是安靜的,沒有人出聲。
蘇嬋在等著外面的消息,香寒等人則是認命一樣,只是誰也不敢去說什麼,只是靜靜的陪著娘娘等待著……
只是都這個時候了,封後是何等的大事兒,如今宮內周圍除了那些戶外,司禮監的人沒來,李姑姑沒來,陸總管也沒來……
宮內所有的人都只有一個念頭,封後大典再也不回來了。
就在大家這麼想著的時候,門口忽然傳來嘈雜的聲音。
最先進來的是穿著吉慶衣服的李姑姑,她身後則跟著司禮監,宮內的幾位姑姑掌事。
還有更多的人因為品階不到,沒有跟進來。
等那些人進來後,由司禮監的人領著,齊刷刷的在外面跪著,還有個宣旨的太監在,那打開聖旨宣著。
香寒幾個都是一愣,隨即反應過來一樣,忙隨著跪了下去,口中呼著:「恭喜娘娘賀喜娘娘。」
這些都是早都排練好的,蘇嬋笑著讓人平身。
下面的儀式就跟預想的那些,沒有一絲意外。
便連時辰都是准准的。
隨著司禮監隨著儀式一步一步的進行著,到了後面還要在正殿接受命婦朝臣的恭賀。
蘇嬋坐在當中的主位,此時太皇太後柳皇后都去了宮外清修,宮內便只有她這一位被冊的皇后了。
下面的臣子命婦不管他們是怎麼想的,此時都在恭恭敬敬的向她跪拜。
蘇嬋微微含笑,柔聲回著話。
只是一直在她身邊伺候的香寒敏感的感覺到,娘娘的笑有些飄忽,不像以前娘娘的樣子。
從早起開始娘娘便怪怪的,雖然在笑著,也很淡定也很從容,可是這樣的娘娘總有些不走心似的。
等儀式完畢,已經要到傍晚時分了。
蘇嬋累到了極點,在香寒等人的伺候下,她剛剛摘下鳳冠準備休息休息,便聽得外面有人恭敬的回稟著:「娘娘,蘇夫人入宮求見……」
蘇嬋一面坐著讓香寒摘下她頭上的簪子,一面回道:「宣她進來吧。」
這話沒有了以往的親暱,一邊伺候的香寒察覺到了什麼,忙說道:「娘娘,您是不是累了,若是累了,晚些再讓夫人過來如何?」
「你們都退下,本宮有話對蘇夫人講,你們都退下。」蘇嬋說的時候,眼皮都微抬。
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這麼久,如此涼薄清冷的聲音,香寒還是頭次聽到。
她心口一緊,不敢再多言,忙小心的跟著其他的伺候的宮娥太監從正殿內走了出去。
蘇母是天亮後才從宮裡知道消息的,呂家是皇商,宮裡的消息知道的快,一等知道,呂府的人便快馬加鞭的把信兒報給了蘇母。
蘇母原本以為沒了兒子,如今這樣悚然的出現,做出了這樣大逆不道的事兒,在一番提心吊膽坐立不安中,卻又聽聞蘇嬋順利被封後。
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說是做母親的偏心,實在是骨肉親情割捨不了,便是沒有辦法,也想想出辦法來!
蘇母這才自作主張的收拾一番進了宮裡。
自從知道蘇寒洲的消息後,她便坐立不安的,等從外面進到長樂宮的時候,只要一眼都能瞧出來她的憔悴。
正坐在榻上,靜靜等著母親進來的蘇嬋,自然也一眼瞧了出來。
她既疼又怨又無奈,頭次在母親進宮的時候沒有主動起身迎接。
她母親也知道蘇寒洲闖的禍太大了,她進到裡面,還未說話,先歎了口氣。
她這樣歎氣的時候,倒是蘇嬋看到了什麼,忙伸手對她母親說道:「娘,你又長了很多白頭髮。」
說話間,蘇嬋湊近了些,心疼的撫著她娘白了好些頭髮的頭頂,「娘有時候該調理下了,吃些養發的膳食也好。」
「蟬兒……」她娘正要張嘴說什麼。
蘇嬋自顧自的說道:「記得小時候,娘最喜歡親自為我梳頭髮,那時候明明我身邊有丫鬟婆子伺候,可娘跟那些府裡的夫人不一樣,總喜歡把我帶到身邊親自照顧,我還記得娘梳的隨雲髻最好。」
動作見,蘇嬋耳垂上戴的那對翠玉耳垂,低垂著映著她如玉的面龐。
她肌膚一直很白,如今沒有了血色,更是白的好像紙一般。
蘇母一見了她這樣,便知道她心裡必定不好受,她忙伸手握住蘇嬋的說道:「娘,知道你為難……你哥哥闖下這樣的禍……」
蘇嬋低聲回道:「娘,女兒知道您為什麼來,您一定是看著如今我能順順當當的封後,便覺著我在萬歲那裡有些面子,想讓我向萬歲那裡開口求個情?女兒猜的對不對?」
蘇母知道這事也著實難為蘇嬋了。
她歎息一聲:「娘……也不求著別的,只求著留你哥哥一條命……」
「可是娘,您知道嘛,沒有辦法的。」蘇嬋靜靜的說道:「我若真是動了求情的心思,那人便會不理我,您不知道他的脾氣秉性,他會一直不見我,等我哥哥人頭落地後,若是他還念著我以前的好,他才會見我,到那時候女兒也要自求多福了。」
蘇嬋說這話的時候,幽瞳深處有如一抹清泉,涼涼的已經沒有了溫度。
她淡淡一笑:「母親自然是為了我好的,蘇嬋都知道,這個世上母親是真心真意的想我好,為我打算籌謀,之前要讓表妹入宮,母親也是想著我在宮裡站穩了,可是母親,您知道嘛,我如今累了,我只想著多同陛下快快樂樂的多待幾日,我什麼都不想去想,醉生夢死也罷,糊塗也罷,我都不在乎了……可現在女兒很怕……刺殺聖上是抄家滅門的重罪,如今哥哥做下了,他有他的忠義要守……我沒他志向遠大,我只求著多過幾天安穩日子,如今怕是也沒有了……」
她兩世為人,不管是上一世最後入宮為奴的屈辱,還是這一世身子不爭氣,為家裡籌謀的辛苦。
她從來沒為自己想過,可偏偏就是這樣,最後還是沒救得了哥哥,沒護住蘇家……
這樣的白白辛苦,她反倒是想開了,如今她只想為自己做點什麼了。
國仇家恨原本便於她無關,她不過是個小女人,要的也不過是平平安安和和順順的同自己心愛的男人在一起多待幾日,便是不能白頭偕老,也想讓這樣的日子多幾日……
她靜靜的呼吸著,胸口鈍疼的厲害。
她母親見她忽然捂著胸口皺眉,忙上前為她順著,眼淚撲簌簌掉著,泣不成聲的說道:「蟬兒別為難了,是娘不對,娘不該讓你為難,你在宮裡好好待著,好好的伺候聖上,你哥哥那裡是命中注定的,便是你父親也都是這樣的死腦筋,他們做事何曾想過咱們母女……」
蘇嬋的眼圈漸漸的紅了,嘴裡不知道怎麼的鹹鹹的,有些鐵銹似的。
她知道不好,原本要忍住的,可還是沒忍住,嘴微微一啟,一口血便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