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阿璨和蓉蓉(中)

她做了個極長的夢。

彷彿回到了初生嬰兒的時候,躺在小小的搖籃裡,柔軟的抱被散發著香甜的奶油氣味。聽得見似遠似近的腳步聲,零碎而連貫地拖沓而來最後在她身邊站定。

年老的聲音很是歡喜:「是女孩子。」說著佈滿皺紋的手就探過來,輕輕地拔弄她柔嫩無比的手指頭。

是姥姥。

她睜大眼睛努力地想看清那個記憶中慈祥的、最疼愛她的老人。可是任憑她怎麼努力,眼前還是模糊的一團。於是焦急不已,揮動著小手哭了起來。

「個小頭頭,脾氣還挺大。」姥姥說,「看樣子我可以放心了,你也是,不要老在孩子面前流眼淚。」

「我這是高興的,」年輕些的聲音還帶著欣喜的哽咽,「我一直在擔心害怕,我怕極了。我怕她會和她哥哥們一樣,我……」

「你不要老是提起這個!」姥姥的聲音突然變得嚴厲,「現在這個樣子你還不知足嗎?你該慶幸了,你的姐妹有的沒有生育能力,有的孩子還沒出生就已經是死胎。相比起來,你至少還見到他們的面,雖然時間短,可也算緣份重了。」

「是,我沒有不滿足,我只是覺得……覺得不甘心。」年輕些的聲音抽噎著,「我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命運……因為半妖有違天道,天生的缺陷就是報應了,何必讓孩子們受罪?」

「我們這一支,鮮少有男孩子能存活。就算活下來,命,也不長久。」姥姥的聲音變得暗啞,似是感嘆又似是遺憾,「也只能怪孩子們沒投好胎,早早去了也好。下輩子再找個好人家,不用受這種罪。」

「這樣日子什麼時候才到頭?」年輕的聲音又開始抽噎,「一想到這個孩子以後也會——」

「別在孩子面前說這個!」姥姥厲聲斥道,「你怎麼總也學不乖?出去吧,去跟你丈夫說說話,我看他這幾天臉色不太好。」

「生意上出了點問題,沒事的媽媽,我們可以應付得來。」年輕的聲音終於平靜了下來,「盼了幾天才等到這孩子開眼,我也能睡個好覺了。」

「是啊。有近四十年了吧,沒有能存活下來的孩子。」佈滿皺紋的手撫上孩子的額,極輕柔地梳理著細密的胎發,「這孩子額頭高,福氣重啊。」

「媽媽……」年輕的聲音像是如釋重負,竟然帶著一絲小女兒撒嬌的意味,「您這是讓我寬心嗎?那,您現在為她佔一卦?」

姥姥沉吟了片刻,說:「今早的時候起過了。」

年輕的聲音急不可耐地問道:「那她——」

「只要安份守己,便能一生順遂。只是……」

「只是什麼?」

「她命中注定有大福報。」

「那不是很好嗎?」

「……是很好,」姥姥手上的動作一頓,「你去休息吧,我看著她。」

門輕輕地合上後,她聽見一聲長長的喟嘆,緊接著身子一輕,人便被抱了起來。

「丫頭啊丫頭。」姥姥親著她的臉頰,「也許中途會有坎坷,但你福報深重,甚至能有機會改變我們這一族系的命運。但,我恐怕會過猶不及,連累著壞了你的命數。」

她努力地揮舞著小胳膊想要摸摸親人的臉,可是無論她怎麼用力卻沒辦法抬起手來。眼看著姥姥的臉就在眼前,可怎麼也碰觸不到,她傷心至極『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別哭別哭,」姥姥輕輕地顛著她,溫暖的手掌在她的後腦勺上來回撫摸,「瞧你這後腦尖尖,還是個刺兒頭。」說著又笑起來,「也許是我老眼昏花看錯卦罷,我的小蓉蓉不要什麼大福報,只要平安長大就好。以後學你爸爸,好好唸書好好上學,長大了也考個女官人噹噹。」

她哇哇地哭著,想要撲上去抱著姥姥,可手腳卻軟綿綿地沒有力氣。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到了最後竟然扭曲了起來,像是一團深不見底的漩渦。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與意識似乎被分離開了,靈魂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不帶感情地看著自己日漸長大,按部就班地上幼兒園,上小學,上中學……她牢牢地記著姥姥囑咐與母親的耳提面命,低調做人,絕不惹事生非。

高中的時候母親去世了,其實她早已活到了年歲,不過半妖的血統讓她看起來比尋常人年輕,連父親都不知道自己年輕的妻子其實比自己還要大上二十多歲。

她認為母親這一生沒有遺憾,雖然她的幾個哥哥夭折,可依然留下了她這條血脈。最重要的是得到了父親一生的珍愛,這是多麼難能可貴。所以在之後的日子裡父親因為酗酒壞了身體,她沒有一句抱怨,輟了學業全心全意地照顧著直到他去世。

她不覺得難過,因為她最愛的親人們現在已經在一起,他們一定會希望她好好地活著。

她會努力地活著。

直到,許久沒有音訊的阿姨找到她,說:我和你媽媽有許多姐妹,可我只知道你。

阿姨的身上有母親的味道,一種令她眷戀的氣息。她義無反顧地跟去了。

阿姨的生活方式不像母親,她沒有固定工作和穩定的收入,可她卻過著堪稱奢侈的生活。她過得恣意而灑脫,她教她抽菸,教她喝酒,耳濡目染地教她各種社交技巧。她是個極好的學生,很快便學會長袖善舞八面玲瓏。

阿姨有許多的追求者,因為她生得美,而男人們總是會被皮相迷惑繼而沉淪。這些男人裡有富有窮,有美有丑,有木訥的也有風趣的。每每到了週末家裡的電話總響個不停,阿姨在一堆來電中挑挑揀揀,憑心情喜好挑中一個幸運兒然後精心打扮一番出門應酬。

偶爾阿姨也會帶她出門,說是讓她見見世面可更多的是驗收自己的教學成果。她也不負期望地哄得那些男人們心花怒放,不再將她當成電燈泡或是拖油瓶,出手闊綽地送給她昂貴的禮物,漂亮的衣服還有毫無保留的讚美。

她其實不屑於這些禮物,父母雖然沒有留下多少財產,但省吃儉用也是可以過日子的。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讓阿姨高興。因為雖然阿姨看起來每天都過得很快樂,可她身上卻散發著一股腐朽枯敗的氣味。

像是個瀕死的老人,在平靜地等待死亡的時候不知為何卻還有期待。

有一次很晚了阿姨才從外面回來,她滿臉的疲累,每走兩步都停一下,像是沒有力氣再支撐自己。等過去扶她坐下時,她聞到一股奶油的甜香味,奇怪的是阿姨最不喜歡吃甜食。

阿姨閉上眼睛,手卻按著她的。隔了許久才慢慢地說道:「過些日子我再教你一些東西,你會用得到。」見她面露猶豫,又說,「當然,學不學在你。只是,多學一些,防身也是好的。……我們想長久在這裡討生活,也是不易的。」

姥姥和母親從不讓她沾染的惑術,最後由阿姨教給了她。也沒有特別地告誡,只是說女人最大的武器便是美貌和柔媚,這些都可以成為她的武器,驅使強者為她所用甚至為奴為僕。

她並沒有這樣的野心,不過是希望現世安穩。但看著阿姨堅定的神色,她還是聽從了她的教導。

阿姨是在睡夢中離去的,美豔的容顏瞬間蒼老得慘不忍睹。她只能將她匆忙下葬,亦沒有通知阿姨的任何一位藍顏。相信阿姨也不願意讓除了她以外的任何人,特別是男人看到她死去時的模樣。

可下葬的那天,還是有人來了。一個高大壯碩卻其貌不揚的男人,幾乎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就強烈地意識到對方與自己的不同。

妖與半妖在魄氣上差距太多太多。

而她是半妖中最弱的,連基本的防身能力也沒有,只會點皮毛的惑術。因此在看到那個男人時,她幾乎落荒而逃。

可那人卻一眼也沒看她,只是在阿姨入土為安後,靜靜地在墳前站了很久很久。

她突然記起來阿姨有一次夢魘,拉著她喃喃許久,說:我這一生求而不得的男人只有他,可是我配不起他。我不能讓他為了我被族人唾棄,我也不敢冒險為他生子,怕他的後代因為我受到報應。我應該滾得遠遠地,離得他遠遠地。你別笑我懦弱,有些事,你不得不恐懼。

她當時只知道愛便是佔有,便是一生相守相濡以沫。可卻不知道有的愛從開始便是酷刑,愛得越深心傷越重。哪怕阿姨如何灑脫,如何為愛義無反顧,她也決不願意拿自己心愛男人的血脈親緣做賭注。

因為,輸不起。

那個叫老黑的男人呆了一天就走了,她只唏噓一番,並沒有放在心上。等到一個月後去掃墓,才發現他竟然偷走了阿姨的骨灰盒。

其實,她原本有想送老黑一些阿姨的遺物好讓他睹物思人,可是沒料到這當西點師的熊瞎子口味不是一般的重。

可是,或許阿姨也很喜歡這樣的結局呢?

她這麼想著,被熊瞎子的妹妹和外甥女辱罵的時候也就不覺得傷心了。可是她老想不明白,為什麼妖會看不起半妖呢?半妖的血統或許不純粹,可一點也不骯髒。她一直努力地生活著,循規蹈矩,偶爾耍點小聰明投機取巧,可從來不幹昧良心的事。

寧冰兒把她舅舅失蹤的賬算在她頭上,處處找麻煩甚至大打出手。她忍了,她記得姥姥母親還有阿姨的交代,能忍則忍,這是半妖默認的一種生存方式。除非你強大到可以與妖對抗,否則你就必須低頭忍讓。這個時候她就萬分期盼著有奇蹟出現,希望有傳說中的祝福可以滌去這些屈辱污衊。

但,奇蹟沒有發生。

她惹不起也不想繼續忍耐,便只能跑路了。

到新的城市裡,起初的生活並不順利,頗費了番功夫才站穩腳跟。融入新的環境需要很大的精力投入,她積累著工作經驗,積攢著人脈和口碑,憑著實力拿項目拉單子。不管外面的人說得多難聽,她知道自己要走的路,要過的生活那便足夠了。

半妖的心理其實是很強大,但前提是不要碰到那些大妖怪。

她來這個城市之前已經做足參考,篤定這裡沒什麼妖怪出沒後才敢來定居。可沒成想剛來就碰到了楊樂樂,這只剛下山見實的小妖怪,翅膀剛長齊毛的小黃鳥。哪怕她只是新入司的實習生,卻還是能一眼便讓她本能地顫抖。

楊樂樂不屑理她,她也小心翼翼地井水不犯河水,一直到神獸們組團前來……

該怎麼形容這群神獸們呢?

蓉蓉想來想去,只能說它們是一群身揣異寶的變態。而且還是胃口挺好,隨時都可以把她連皮帶骨吞進肚子還會剔著牙縫嫌她骨頭多硌牙的狠辣角色。

雖然知道想從它們手上討到一個祝福無異於與虎謀皮,但一想到自己的親人們,還有自己未明的將來,她又鼓起了能力。她費心費力,低三下四,出錢出力,就像是落後的村黨支部書記招待毛爺爺一樣,恨不能把心肝掏出來切切裝盤,還得體貼地簪上牙籤遞上去,說:您吃好,不夠我再長一顆切切。——就這麼伺候了,對方猶覺不足。

晏璨,這只開天闢地以來最厚皮的九尾天狐。這只嘴巴無比毒辣,說話專挑人軟肋刺人心窩,心情不爽就開地圖炮威脅的紅皮狐狸。

相比起來,那隻冷淡話少的狐王真不知道親切多少倍了。至少人家沒有給她錯誤的信息,而是明確會以行動告訴她,自己不會應允她的任何請求。她再怎麼做也是無濟於事,他不會幫任何的忙。如果是這樣,哪怕是她努力後失敗也不會覺得不甘心。

可是晏璨不,他的惡劣言行中總是透出些許漏洞,又或者說刻意地釋放出一種似乎有餘地可以商量的信號。這對於在晏玳那裡碰壁的她來說無疑是根救命的稻草,她當下便緊緊地抓住。

一開始他就吃定了她的軟弱可欺,於是一味地壓榨。一餐飯吃掉她整個月的薪水加績效,她雖然受阿姨薰陶許久,接受千金散盡還復來這種思想。但是天天這麼吃法,有珠峰那麼高的金山也架不住敗。於是她的日子漸漸過得拮据乃至於捉襟見肘,車子是供不起了,只好賣了,還了貸款後剩的錢買了輛小雨燕代步。房子卻是得咬牙供著,好歹是個安身立命之所啊。

好在狐王及時發現令他回去,再這麼供他吃喝下去,她恐怕得找一份見不得光的兼職才可以維持生活。

只是這安生日子沒過多久,那紅狐狸又找上門來了。大清早地盤腿坐在她家門口打坐啊艹!(不好意思,蓉蓉很少說髒說的,忍不住)她打著呵欠拎著罐子要下樓買米粉,結果門一開就看到這煞星,差點沒把大姨媽嚇出來。(不好意思,蓉蓉很少這麼粗俗的,忍不住)

她穿著米奇連體衣,頭髮沒梳臉沒洗,因為熬夜趕計畫所以雙眼眼珠發紅眼眶發黑,因為受驚過度目光還很呆滯。

十足的傻相。

「看什麼看?」紅狐狸口氣很沖,心情很不好!

她趕緊低下頭,弱弱地訥了一聲,「主君。」狐王該稱君上,他算是狐王足下猛將,叫主君應該是可以的。

他用眼刀上下鱗巡她一遍,哼道:「買吃的?」

「……是米粉,主君要嗎?」可千萬別突發其想讓她大清早去買鮑魚撈飯啊,她一找不到地方二沒錢。

他盯著她手裡的罐子半晌才說道:「打兩份上來。」沒等也轉身又更正道:「打三份吧。」

她應了,匆匆下樓。可不敢想這兩份粉他會分一半自己吃,索性在樓下用最快速度吃完了再打包上去。知道這狐狸肚子餓了脾氣特別大,她又多買了十個炸面圈,管店家要了細塑料繩從面圈中間的洞穿過串成一串,提回家。

這些食物足夠成年人吃兩頓的,可他不過眨眼就消滅掉了。爾後這只紅狐狸就臥倒在沙發上發號施令,要睡大房間,睡大床。每天三餐主食加下午茶和宵夜,還有無限量的甜點冷飲供食。

她欲哭無淚,又不敢反抗。一一應承後見他心情不錯,便鼓足勇氣問道:「主君,您怎麼突然想來我這裡?」問完了又惴惴不安,生怕觸到他逆鱗,惹得他大發脾氣。

這狐狸正剝香蕉吃,漫不經心地丟了一句:「還債啊。」

她掏了掏耳朵,賠著笑臉,「您說笑吧,還債什麼的……」你舌頭抽抽說錯了吧,就是騙吃騙喝加白住白佔來了。

「聽不懂人話是怎麼著?」他眼睛一瞪,她腿軟半截,「我是來還債的。」

還債還是討債啊?

她強扯著笑容:「有什麼誤會吧,您也沒欠……」

「前陣子吃你的幾頓飯,還有買沙發床的錢。」晏璨扳著手指頭,「阿玳說挺貴的,讓我不要佔你便宜。」

「……」佔都佔了,難不成我還能佔回來?就算你肯我也不敢!她繼續賠笑,「幾頓飯沒什麼,床也不貴,就當我送您吧。」您行行好趕緊走吧,我還得收拾一下上班呢。

「不行,阿玳讓我一定來還債。」晏璨打了個呵欠,「你別囉嗦了。」

她自知人微言輕,怎麼說對方也不會當回事了,只得讓他先住下,自己簡單收拾收拾出門上班。

錢,還是要賺的。

不過在堵車的當口她突然一個激靈清醒地過來:晏璨說是來還債的,可他一來就要大房大床,又要好吃好喝……他是在涮她呢還是在涮她呢?

一整天都糾結地度過,下班迫不及待地到家,一進門就見那紅狐狸抱著一個紅紙桶。見她回來了,他又是皺眉頭又是瞪眼睛,「怎麼這麼晚,快去拿杯子倒飲料。」她愣了好一會兒才回神,趕緊扔了包包鑰匙去拿杯子。

她其實很少叫外賣,一般都是自己做飯的。像炸雞這種東西更是吃得少,可他卻吃得很高興,兩口一塊地朵頤。她見他心情尚好,就旁敲側擊地問他什麼時候走。

晏璨還是那句話:「債還清了就走。」

她忍不住了,「您怎麼還吶?」沒工作沒收入的,要賣身嗎?

「賣身啊。」晏璨想想不對,又補充道:「出賣勞動力。」

「……」意思是他要來幹活抵債?他肯她還不敢咧,折壽啊!

「幹什麼這種臉?不願意?」

她當即就把頭搖得和拔浪鼓似地,晏璨鼓起了眼睛,喉嚨裡發出一聲頗具威脅性的聲音。她馬上點頭如搗蒜,「願意願意,有勞主君。」可心裡存著那點小心思突然冒出頭來,她咬咬唇試探地問道:「其實還債有很多種方式,若是主君您願意幫我祈——」後面的話在看到晏璨揚起的手時立刻嚥了下去,她驚懼地看著他。

晏璨嘴裡還咬著雞肉,可臉上卻浮出一種似笑非笑的嘲鄙神色。細長的鳳眼眯起來,眼底里流轉著危險的光芒,「你想我幫的忙,我暫時還幫不上。」

雖然這種回答在意料中,可她還是大失所望,極為沮喪地低頭應了一聲。只是很快又聽他說道:「不過以後,那就難說了。」

她精神為之一振,幾乎是感激涕零地看著他,感動不已:「主君……」正要用溢美之詞砸死他呢,卻聽到外面門鈴響。門一開就見到賬單,「盛惠,全家歡樂桶九十八塊七。」

「……」

身後的紅狐狸倒是很識趣地叫道:「是這個數,付錢吧。」

默默掏錢結賬,回來後歡樂桶已經見底了。她捏著吃剩的半根雞翅膀,有些鬱悶地問道:「您剛才沒付賬?」

「我沒錢啊。」

「沒錢您……還訂餐啊。」

「我得給你弄吃的啊,」紅狐狸嚼著軟骨咯啦咯啦響,「可飯錢得你付,我就負責叫餐而已。」

意思是,你只付出打電話訂餐這個勞動,其他的得我自己來了?她在心裡默默地踩著晏璨的小人,心上滴血卻依然笑容滿面:「明白了。主君您明天也不必麻煩了,晚餐我可以煮的。」

「那我豈不是什麼也沒做,乾坐著吃軟飯?」晏璨很是不平,「那我何時才能還清欠款?」

你就是來繼續欠債的,而不是來還債的。她狠狠地吐槽,就連打電話的電話費也是她出,不過,既然他鬆了口風,她也不願意這麼快放他走。總得把這隻狐狸大爺伺候舒服了,他心甘情願幫忙才好。於是她說:「這樣,您可以幫我掃個地,或是移個桌子什麼的,這也算是勞動嘛。」

晏璨支著下巴想了想,「這倒是。」

從晏璨來的第一天,她便做好了往死忍的準備。可是起初的一週晏璨的表現卻出乎她意料的安份和諧。可是無論如何她也不會忘記那個晚上,晏玳與晏璨口角爭吵到爭鬥,自己和楊樂樂無意中當了炮灰。她一生都不會忘記,那隻巨大的紅狐撲過來的模樣,動作凶狠表情殘忍。

它當時是想吃掉她的。

凶殘才是它的本性。

因此很多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地與他保持著距離。他可能也感覺到了,又或許一點也不放在心上。

隨著時間的推移,掛在客廳的那本欠款薄子上的金額日漸減少,可他的脾氣卻開始變壞。而她也開始焦灼起來,因為沒有得到他任何實質性的承諾,她深感不安。

她和他的矛盾是漸漸積累起來的,原因不外乎是她的隱忍退讓和他的得寸進尺。

因為工作的關係,她每天必須光鮮亮麗地示人,必須在保持旺盛精力處理公務的同時犧牲部分個人休息時間來維持一些私交,熟絡人緣拓展人脈,這麼一來應酬就不可避免。

可晏璨來了不久後就以自己睡眠不佳為理由制定了門禁,每天規定她必須九點前到家,超過時間別怪他不客氣。她不敢反抗,私交應酬只得全推了,可公務應酬卻推不了,只得趕著上半場,下半場找藉口溜掉。

一次兩次還好說,次數多了就不好了。有脾氣大的客戶就擺譜了,說什麼的都有。閒話多了自然傳開了,老總找她談了幾次,旁敲側擊地問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她苦笑,說哪有男朋友,有個祖宗在家倒是真的。

老總自然不會當真,但在末了卻說了句:果然未婚的女孩子坐這位置,是不太妥當。

她知道自己壞了事,但又能有什麼辦法?

接下來發生的事越來越離譜,晏璨開始管她的裝束。倘若她今天穿件稍低胸的衣服,他便直盯著她看,直看得她無地自容後丟下一句:「你就只能憑這個本事?」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羞憤之下只能回去換衣服。

原本鮮明大膽的穿衣風格變成保守而俗氣,業務部最亮眼的風景線沒有了,私下的抱怨漸漸多了起來。她的工作進程開始拖滯,甚至裹足不前。業績下滑,績效不佳,這些都不是沒有原因的,有外敵,也有內鬼。

只等著她敗勢一露,便藉機取而代之。

她起初還樂觀地想著熬過這一陣,情況或許有好轉。可連著兩個月只拿保底工資,績效被剋扣得渣也不剩的時候,她便開始憂心忡忡。等收到房貸的欠繳通知時,她驚慌失措了。她突然開始害怕自己在這個城市裡所有的努力,會在一夕之間化為泡影。

她想重振旗鼓,她想收回失地。她開始一系列地動作,即不能得罪晏璨又要搞好工作。她憚精慮竭,左支右絀,終於在項目分析會上扳回一次。緊接著她又透過私交故舊的關係,費了很大勁才拿到一個參加大客戶私宴小酒會的邀請。可是在精心打扮一番正要出門之際,又被晏璨攔了下來。

「喲,都這麼晚了,小兔子要去哪裡?」他笑得輕鬆,可語氣卻很陰森。

她捺著性子懇求他,「主君,您今天放我一馬吧,這個酒會對我來說很重要,我——」話沒說完就被他攔腰抱起,一陣天旋地轉後人就給扔到沙發上。

他像只獵鷹般俯衝地來,細長的眼眸裡流動著惡意,「除了這裡露一塊那裡裸一片地勾引人外,你還有沒有別的本事?」

她又氣又急,也委屈十足,哆嗦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不用身體的話,你在這裡就混不下去嗎?」他的目光稅利而冰冷,像把鋒利的刀剝凌著她,「還是你本來就喜歡這樣。」

他的話極大地羞辱了她,也讓她之前蓄足的憤怒像被引爆的火山一般噴湧而出。她一直都很努力認真地生活,雖然會用惑術耍點小手段。但是在現今這個世道,拉業務的哪個不虛與委蛇口甜舌滑,她守得住自己的底限,對得起自己便是了,他又憑什麼指手劃腳?他沒有她的經歷,他怎麼會知道她一路走來的艱辛,怎麼能體味到其中滋味?

她揚起手,狠狠地朝他那張漂亮而又囂張的臉蛋抽去。啪地一巴掌,很響亮。她覺得舒心解氣,又要抽第二次,可這次卻在離他的臉頰不到一釐米的距離時被精準地攫住。他的力氣很大,可以說是毫不留情的箝制,她疼得眼淚都要出來了。

眼前男人的臉突然模糊起來,漸漸地拉遠了,而自己叫罵的聲音也慢慢變小甚至消失不見。眼前變得白茫一片,她大腦裡亦一片空白,人彷彿在半空中飄浮著,沒有著力點。

不知過了多久,臉頰上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哇地叫了一聲徹底從昏睡中清醒過來。一睜前就看到晏璨紅著半邊臉看她,他一隻手攫著她的手,另一隻手掐著她的臉。

「我幫你蓋個被子而已,」他怒道,「你這不識好歹的兔子居然還打上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