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雅奇的野心

喬稚一直以為晏玳是只好脾氣的神獸,因為無論從外表和性格來看,他都與狂暴乖戾搭不上邊。

更何況他自己都說是擅長媚惑之術,她便以為他真的柔軟無害。可就在剛才面對雅奇的時候,他身上所散發出的那股森冷威嚇之氣差點沒將整個輸液大廳凍成冰窖。

時間彷彿停止了一般。那麼多人,居然一絲聲響也沒有。

最後還是雅奇慢慢退走,他那張慘白的臉蛋上再無一絲童稚之氣。她忘不了他眼中流露出的恐懼與怨恨,那樣的目光像是淬了毒一般投射過來,落在她身上時帶著更多的不甘。

她似乎明白了些什麼,心臟像是被人緊緊抓住了一般暫停了跳動。

雅奇離開後晏玳才轉過身來,他臉上的神情似是有些困惑。她伸手拉他,可他卻像是觸電似地反手抓住她的。他銳利的目光彷彿要將她拆食入腹,令人心生寒意。腳下虛虛浮起,好似站在雲端上飄忽得著不到地。

藥水一掛完晏玳便拖著她走,他的力氣很大,全然不顧她此刻還有些孱弱的身體。

即使狀況不明,喬稚也隱約覺得是出了大事。否則以晏玳的柔軟性子,以他對自己的千依百順,怎麼會用這樣的態度對待自己。因此她相當配合地跟著他走,連吭都不吭一聲。

此時已經近子夜,醫院門口卻還聚著幾輛等著拉活的計程車。晏玳拉著她上了其中一輛,司機問去哪裡。不等喬稚回答,晏玳便開口說去帝都飯店。

喬稚吃了一驚。在印象裡這只神獸幾乎是連東西南北都分不太清楚的,現在竟然知道本國的第一飯店。這……正常嗎?可縱然她心有懷疑卻不敢問,因為他現在的臉色真是非常非常非常地難看!

帝都飯店離醫院很遠,好在現在時間晚了路很順暢。但打碼器上的金額卻跳得怵目驚心,喬稚不安地摸了摸口袋。她身上帶的錢支付完車費,怎麼也住不起帝都飯店吶。

車子終於停了下來,帝都飯店大堂金碧輝煌的燈光如一捧流金灑在車窗玻璃上,燦爛耀目。

正準備付車資的時候他突然攔住她,「你先下去。」她不明所以,下車後回頭見他挨近司機耳邊動了動嘴皮,司機目光呆滯並機械地點了點頭。

一直到進了飯店,她依然不敢相信這狐狸居然坐霸王車!他現在竟然連樹葉變錢的障眼法都不屑做了!

到了前台就更離譜了,他甚至連基本對話都省略了,直接是一句:「大床房。」說話的時候他的目光不過一掃,對方便像是收到指令的機械人一樣順從恭敬。

這太過份了!「呆子你——」

「不要說話!」他頭也沒回,「跟著我。」

刷卡進房後他將她往裡一推,反手鎖上了門。

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房間中央,再無法掩飾臉上的疲憊,看著他,問道:「到底出什麼——」話未說話便被他狠狠地推倒在床上,男人高大的身體旋即覆了上來。

她體虛氣弱根本無法反抗,只能任由他的雙臂緊緊梏著自己。他的呼吸急促,氣息狂亂且充滿了攻擊性。她能感覺到他心裡積蓄著怒氣與狂暴正蠢蠢欲動,只要稍有刺激便要暴發出來。

他將臉揉在她的發間深深地呼吸著,然後是她的額、鼻、唇、雙頰、耳朵、頸側……他的鼻息貼著她的皮膚一寸一寸地滑下。他的喉嚨裡時不時發出彷彿困獸一樣的低聲嗚咽,令人心碎的顫音。

衣扣早已鬆了開來,他黑色的頭顱在她胸前緩慢地挪動著,冰冷而僵硬的手指在觸及那個護身符袋時驟然停了下來。

她終於找回一點聲音:「這個,我一直沒離身。我聽你的,洗澡也沒脫下來。真的。」他現在這樣子讓她害怕,更讓她心疼。「你別這樣,你這樣我會害怕。」

他的呼吸終於慢慢平靜下來,緊攥著符袋的手指也慢慢地恢復了溫度。她嘗試著抬起手輕輕揉弄他濃密的發,感覺到他的身體一點一點地變得柔軟。

「那孩子,你是怎麼碰到他的?」他抬頭看她,眼底滲著絲絲血色,「什麼時候的事?」

喬稚不敢有任何隱瞞,將與雅奇相遇時的情況說了一遍,連與騏卿來往也全都抖落個乾淨。末了問道:「我見他只是個孩子,當時覺得可憐就帶他回來。我真不知道他……他到底是什麼?」

晏玳此時已經坐了起來,他的眼裡充滿了厭惡,「他是麒童。」

「麒童?」難道雅奇也是妖怪或是神獸?

「是一種獻祭。」晏玳似乎不太願意提起,「與普通的獻祭不同的是,他身上所帶的符咒可以喚令妖獸,但是妖獸通常殘暴而嗜殺,絕大多數要以血肉來供奉。」

喬稚立刻想起了騏卿,「那他那個大伯是……」

「凶獸麒麟。」

「麒麟!」喬稚大駭,「那兩個角角特別粗特別長特別尖的麒麟!」她知道晏玳不輕易動怒,何況是對一個孩子。所以,要麼是狐狸抽風,要麼就是這孩子大有問題。現在看來這問題可特別嚴重,連麒麟都出來了。

啊,這兩年她是怎麼了?身邊高級神獸一隻接一隻地來,開外掛也沒有這樣的啊?

「就是那兩隻角和分叉的避雷針一樣的大頭獸。」晏玳很沒好氣,「特別不是東西。」

喬稚小心翼翼地看他臉色,覺得他像是認識對方,但關係似乎很差,「他是,盯上了我的嗎?」

「敢!」晏玳暴跳起來,「我給他一百個膽子!」

她趕緊安撫他,「我好好地,好好地在這裡呢。」

「可你身上有他的氣味,」之前她病體虛弱令他一時沒有察覺,麒童出現後他的五感飆升到最高值,輕而易舉地就嗅到潛藏在她身上那絲極淡的氣息。這意味著對方曾經與她有著很近距離的接觸,「他是知道的,他肯定知道你是我的!他應該帶著麒童避得遠遠地,絕不能再靠近你一步!」

再來造次,便對他極大的冒犯!

「我要活吞了他!」

雅奇跌跌撞撞地進來時騏卿正將細瓷小盞中的酒一飲而盡,看到孩子慘白如紙的臉,他濃眉挑起,「這個時候,你到哪裡去了?」

雅奇牙關咬緊,全身顫抖地說不出話來。騏卿的目光移到他身後的生活助理身上,年輕男子正欲說話卻被雅奇凶狠的瞪視給嚇得退了一步。

騏卿揮退了年輕男子,說道:「你又去見她了。」見他直直地站著,竟然是要倔著不肯說話了。

「你是不是還借我的名義,送花給她了?」騏卿的聲音很輕,可卻透著明顯的不悅,「你的膽子倒是越來越大了。」

「我不過——」

「雅奇,」騏卿放下小盞,用緩慢而低沉的聲音說道:「你平常怎麼玩鬧我都不會管,因為我們之間畢竟還有締約聯結。但是我一早也告訴過你,這締約不是絕對的。你的要求我會儘量滿足,但是我的話你也必須絕對聽從。我告訴過你,不要再接近那個女人,不要再試圖繼續你那個荒唐的想法。我是不會允許你對身上刻著保護標記的人下手,這是我的底限。」

雅奇小小的身體不停地顫抖著,緊緊地咬住的下唇已然滲出了血。雖然長年處於權力中心的高位,但他卻依然有著這個年紀的孩子應有的所有情緒反應。

「你答應過我的,你答應過我的!」壓抑許久的聲音吼出來時帶著淒厲的嘶啞,「只要找到合適的人選,有了合適的身體,你可以讓我阿姐活過來。我一直在等,一直在找,我一直一直……」

他叫得聲嘶力竭,可騏卿卻只是淡淡地應了句「我答應過你啊……有嗎?」

雅奇呆住了。

騏卿的目光凝在盞底映呈的那輪細小彎月上,片刻後抬頭看向他,微笑道「你今天是不是已經見過她的保護者了。」

他站起來,慢慢地走過去,「你應該覺得榮幸才是,那位可是從上古洪荒時便留存下的遺脈,九尾天狐一族。」他頓了頓,略有些輕快地說道:「我也有許多許多年沒見到他了,想來他也避著不願意見我。」

雅奇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這些日子是我太縱容你了,讓你變得不知天高地厚。」騏卿說,「這麼一看,你和你父親和祖父還真是像極了。所以說,在你們身邊我總不會餓著,世上沒有比『野心』和『慾望』更美味的東西了。」

雅奇赤紅著眼看著面前的男人,想著他往日各種溫情呵護,原來統統是表相,不過和他的父親祖父一樣,只是為了滿足自己而利用他。

「我們的締約還未到期,所以我不會對你怎麼樣。」騏卿的聲音不帶任何感情,「你應該記住自己的的身份,還有你的本份。那些痴妄的想法固然是我給你的,但現在應該到此為止了。」這個孩子的狂妄追求所膨脹起來的慾望意外地猛烈,比起成年人對權力的野心有過之而無不及。

出乎意料地美味。

「為什麼……」雅奇緩緩地跪在地上緊緊攥著他的褲角,淚流滿面,「為什麼要騙我?你明明說姐姐可以活過來的,你答應過我會讓她活過來。」

「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活過來的,那有違天道。」

「我不管什麼天道,我只知道你辦得到。」雅奇拽著他的褲角,乞求道,「讓她活過來,用那個身體讓她活過來。」

「你真的相信你姐姐的精魂鎖在那多寶串裡?」

「阿姐她,她在的……」雅奇像是被抽去全身的力氣一般,聲音卻越發地小了,最後是泣不成聲,「我求求你,讓阿姐她活……過來……我沒有……我沒有辦法再等待下去,等待她的輪迴……我怕,我怕我找不到她……」

騏卿彎下腰,輕輕撫摸著傷心欲絕的孩子。多像吶,那個虔誠而偏執的女孩。她以血肉為供奉讓他救活了自己病重的弟弟,並讓他與之結下締約。

為此,她甚至願意斬斷自己的輪迴。

「你等不到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