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各有歸宿

喬繭輕輕地推開房門,趴在床邊小睡的人立刻醒了過來了,一臉迷糊地看向她。喬繭有些無奈指了指手錶,又做了個進食的動作。對方這才打揉著眼睛站起來,走兩步又轉頭蘀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這才慢慢退出來。

將房門掩實了喬繭才說道:「人都在家裡了,你還怕什麼?」喬稚抹了把臉,說:「誰知道什麼時候又會突然不見?」

「你這麼盯著他,他怎麼會消失。」喬繭將黃油煎蛋夾到烤好的吐司裡,往臥室看了一眼,嘀咕道:「回來話也沒說幾句,倒頭就睡。這都幾天了。」

「再過四個小時就足三天了,」喬稚捧著熱茶喝了一口,「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好像很累。」

喬繭安慰她說:「外觀嘛沒缺胳膊少腿,也知道說我回來了。雖然就這一句,可證明他腦袋沒壞。也許真就是累慘了,多休息一下就好。」她三口兩口解決掉自己的早餐,出門前不忘交代,「他要是醒了,馬上給我電話。」

送走了喬繭,喬稚回到房間。床上的人還是沉睡著,甚至連澗勢也沒有動一下。可是分明能聽到他的呼吸,還有微微顫動的睫毛。這幾天來她曾無數次地將耳朵貼近他的心口,傾聽他有力的心跳。

不怪她如此神經質,再沒有比得到後再次失去更可怕的事了。

晏玳徹底地甦醒過來,是在第七天下午。

彼時她的手指正懸宕在他臉上方,沿著他的面部輪廓起起伏伏地虛描。模糊的手影堪堪掠過他的眼,濃密如扇的眼睫便輕輕地撲了兩下。

她緩緩地收回手,一眨不眨地看著。

很奇怪的,先前總是心心唸唸地等著盼著他醒來,甚至連要說的第一句話都排練了無數次。可是真正到了這一刻卻沒有了激動,甚至連心跳都沒有變化。

他坐了起來,可能有些頭暈,支著額角緩了好一會兒,再次抬頭的時候正對上她的眼。他的眼睛依然烏瑩純淨,可就是太過於乾淨了反而顯得有些空洞。

她開始不安,於是抬手輕觸他的臉。指尖上傳來的溫度讓她忍不住輕嘆一聲,無法克制地抱住他,只有這樣真實的熱度與實實在在的觸感才能將她內心的惶恐徹底打壓下去。

感覺到他的手落在自己發間,極緩慢極緩慢地梳理著。她閉上眼睛,將臉埋在他頸間狠狠地呼吸,泣不成聲。

原本計畫著等他醒來,有許多的話要說,許多問題要問。但是到了眼下,她卻什麼想法也沒有了。只想就這樣渀佛被抽掉骨頭似地賴在他懷裡,讓他的氣息徹底將自己包圍。

無聲勝有聲。

一直到電話響起,她才萬分不情願地接起來。依然窩在他懷裡,極舒服的澗勢,半閉著眼睛哼哼應付。放下電話後說,「喬繭被抓差,今晚不回來。」仰起頭,亮亮的眼睛定在他臉上,毫不掩飾的貪婪。

他的嘴角漩起一朵小小的笑渦,低下頭去用鼻尖輕蹭她的,無比親暱。不必深吻也沒有包含□的撫觸,只是通過這樣孩童般的嬉耍便能接觸到彼此的靈魂。

對於晏玳前些日子的下落不明,喬稚並沒有刨根問底。唯一讓她介意的是他抹去自己記憶的事,「你覺得這樣是對我好?」他沉默了片刻,說:「我怕我回不來。」

直到現在他也不願意回想起來那時的凶險。

她失聯失感,他心急如焚,最後通過喬繭才找到她們的下落。那時才知道雅奇不知從哪裡舀到了一冊邪術,他施刑時所用的刀刃也是上了禁咒的古物。

怪他們大意,怪他們自以為是。

以為雅奇不過是一個孩子,沒了騏卿的支持便再翻攪不起風浪來。但是怎麼會知道他的怨恨已經濃烈到哪怕粉身碎骨也要讓他們嘗到剜骨噬心的滋味,更沒想到他的行動會如此迅速絕決,不留任何餘地。

白蓉蓉早已氣絕,而她則有賴狐牙一擋,尚餘一縷生氣。他耗損許多才將禁咒之刃對她的損害降到了最低,等把她們姐妹安置妥當之後,轉身發現晏璨不見了。

晏璨的性格狂烈如火,可從來不衝動魯莽。他雖然愛惹事闖禍,但在大事上向來極有分寸。

這次的事件雅奇根本不是想要嫁禍,而是明擺了要他們遷怒騏卿,以期一箭雙鵰。這樣低劣的手段是可以一眼識破的,不應該上當,可晏璨還是追去了。

或許就像當初晏璨不明白喬稚在他心裡的地位一樣,他也始終不理解那隻雜毛小兔子對晏璨意味著什麼。或許是同病相憐,或許有惺惺相惜,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那裡面。

在他認知裡,晏璨對任何事都不執著。除了誓死效忠的狐王外,他誰都不會放在眼裡。從小到大,唯一一次的失控也只是阿叔死去的時候。

當他遁著蹤跡找到雅奇的車隊時,空氣裡的血腥氣味濃得令有作嘔。不可否認,就連他都被那殘暴的場面激出了噬血殺意。

事到如今,他不怕晏璨惹出禍端。因為當時的他也暴怒無比,恨不能將始作俑者撕裂活吞。可是對手是麒麟,與他們之前遇到的小妖小怪都不一樣,就算晏璨斗性強悍也未必能佔上風。

何況出了這樣的事,騏卿必定也有防範。雖然麒麟喜歡獨居,但難保他沒有別的幫手。晏璨是他最親密的手足,他不能看著他去送死。他勸住他,說:「這筆賬絕不會一筆勾銷,但現在不是清算的時候。」

晏璨似乎是被勸住了,乖乖地安靜下來。可是他知道這只是表象,所以在覺察到晏璨會有所行動時,他悄悄潛進醫院抹去了她的記憶——他既然勸不住晏璨,陪著他去也是可以。

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

如果他回不來了,她要怎麼辦?做出抹去記憶的決定用了不到半分鐘,這或許是最簡單粗暴的方法,可也最直接有效。萬一他回不來了,她也記不得他。這樣可以將傷害減少到最低,至少在她有生之年不會沉浸在回憶與無望的等待中。

時間倉促,他做的不夠徹底,更沒時間連喬繭記憶也一併抹去。或許他還是有些私心,私心想著這個世界上還有個把人會記得他。只是他沒料到封存記憶的隔板是那麼的脆弱,散落出來的回憶碎片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她的生活。在她見到他的那一刻,更是徹底地被打破。

是他錯了,回憶從來不止是他一個人的。

晏璨與騏卿那一場仗幾乎打得天地變色。

雙方都受傷不輕,晏璨驍勇善戰,而騏卿也不是省油的燈。彼此都是族中劣跡斑斑的人物,交手起來賤招殺招層出不窮。麒麟一族凶悍,天狐一族狡慧,在戰力上晏璨或許遜騏卿一籌,但晏璨自小就跟著前任狐王四處征伐。雖然戰事不多亦比不上遠古時慘烈,但總比那出生就只曉得吃喝玩樂的騏卿勝上一籌。

戰況慘烈無比,誰也沒有佔到上風。雙方都現出了原形。

騏卿失去了一眼一蹄,而晏璨也差點被對方的風刃開膛破肚。堪堪往後傾了傾,這才保住了性命,可也是一身鮮血淋漓。

他只趕得及收拾殘局。

騏卿見到他時尚有餘力破口大罵,說他管不住自家狐狸發癲,連累他身體受損。晏玳二話沒說,上前就揪住那隻悍物,手起刀落,當場鋸了他一隻角去。

場景這才徹底地安靜下來。

「要不想變成夔獸,你大可再多叫罵幾聲。」

騏卿抬起蹄子護住尚完好的角,暴怒道:「我唸著你以前的好才鬆了幾招,否則他早就沒命。」

「承認自己技不如人是有些困難。」晏玳說,「要不是佔著麒麟血的便宜,你已經被切塊了。」

騏卿呵呵地笑起來,「你也知道麒麟一族有再生的本事,所以這眼這胳膊,我是不在意的。一個廢物麒童設下的圈套,你們就這麼大動干戈。戳殺血族是重罪,可不比破那小小的殺生戒。他不過是為了只半妖!」

晏璨在旁邊詰詰怪笑,「說到底還是怕死。」他胸前被切開的傷口皮肉翻出,隨著他的笑不停地湧出血來。

晏玳面無表情地看著騏卿,「我知道你能再生,這是頂好的福氣。只是這眼睛和胳膊可以再生,但這角可就難說了。」

晏璨笑得越發大聲:「斷角如去勢,這可是你們族中的獨一份。」

這兄弟倆一唱一和地把騏卿刺激得要吐血,「你們到底想幹什麼?不殺不剮的只說風涼話,最後也討不了好處。」

「麒麟血可以再生,麒麟角可以回生,不是嗎?」晏玳慢條斯理地說道,「這個可大有用處。」

騏卿一下便明白了,「你們竟然想舀我的角去救那隻骯髒的半妖?!」

「磨成粉還是切一切燉掉?」晏玳不理抓狂的騏卿,只是問晏璨,「恐怕得回去翻書查查。」

騏卿怒極攻心,掙紮著要起來卻被晏玳踩倒在地。

「你們這是趁人之危!」

「反正也沒人看到。」晏玳蹲下來,「不如這樣吧,我只要這一段,剩下原樣給你安回去,如何?」

什麼意思?

割蛋還雞麼!

「你休想!」騏卿暴怒道,「想要用我的角回生,也得看那半妖有沒有這福份!」

「我們取得到,她就用得起。」

騏卿的目光淬毒一般地刺向晏玳,可突然間他像是想通了什麼,吃吃冷笑,「你們分明知道半妖是用不了這個的,想和我談條件嗎?」

「我知道麒麟一族有回生的秘術。」晏玳壓低聲音,「救她,我們還有商量。」

騏卿自恃有倚仗,扭過頭去,「做夢!」

晏璨此時已現出人形,全身上下血污斑斑,臉色卻無比猙獰,「辦不到你就死!」他站都站不穩,說話還是那麼狠,「完了我再舀你的角通下水道。」

騏卿知道在形勢比人強的情況下還嘴強,那就是不識時務了。他答應救白蓉蓉,但是鑑於回生術在半妖身上的效果會打折扣,他也有言在先,『只包活,其他的不管』。

可對於晏璨來說,這就夠了。

儘管晏玳儘量將這段血腥說得和風霽月,可喬稚還是聽得心驚膽顫。到了最後依然沒辦法放下心來,「那蓉蓉現在怎麼樣?」

「蓉蓉是半妖,生魂散得快,好在阿璨當時手快聚留了一些。」晏玳垂下眼眸,「完全恢復的話需要不短的時間,阿璨會陪著她。松與也會看著他們的。」

「如果騏卿半途又改變主意的話……」

「有約誓在,他不敢的。」晏玳的嘴邊浮起一絲笑意,「我正想和你說,我把元珠給了阿璨。」

喬稚驚愕道:「你怎麼……」

「阿璨受傷很重,一直在撐著。我把元珠給他,他可以恢復得快些。」晏玳將臉埋進她發間,深深地呼吸,「而且,我現在也不需要它了。」

當他做出這樣的決定的時候昭霜厲聲質問他:「你要我用剝魂術幫你渡身為人陪她一世,我勉強可以幫你。但是你不能罔顧全族的利益,將元珠與族長的位置交接給血統不純的晏璨。……你上次將元珠給他保管,是形勢急迫逼不得已。可這次,絕對不行!」

可她只要這一世,他怎麼能不給?

晏璨的情況也漸漸的不好了,而他決定如果昭霜不幫忙,他就自己來做。昭霜之前賭咒發誓了一通最後還是敗下,只能遂了他的心願。元珠是與生俱來的,是身體的一部分,強行剝離的痛苦自不必說,而這次更多施行一道剝魂術。

那樣的痛楚,他差點以為熬不過去了。

晏璨接受了他的贈與,也承擔起了原本應由他承擔的責任。

這樣兩全齊美的結局,即使過程再如何慘烈痛苦他也甘之如飴。

喬稚翻身起來,面對面地看著他:「那你是說,你現在已經是個人了?普通……」話還沒說話便發不出聲音來,他竟然會為她做到如此地步。

「沒有法術能迷惑人,也沒有讀心的本事了。」他扳著手指,「可是我還記得怎麼煮麵,知道怎麼打掃房間,我記得怎麼為你按摩,也記得所有電器的使用方法。天冷的時候,我還是可以持續不間斷地供暖。你在客廳看電視的時候,還是可以把我當枕頭用的……」

他拉拉雜雜地數了一堆,見她眼裡有水光隱現便嘆了口氣,有些苦惱地問道:「看來你不喜歡我當人,難道你喜歡我當高帥富?」

她一個勁地搖頭。

這麼感動氣氛的時候提什麼高帥富啊,變大狐狸都比乒乓球團來勁兒呢。

這麼想著她就想笑,可是心底眼底都發酸,於是臉上的表情便有些怪異。多不容易,多不容易!

這一生一世,得來不易吶。

這樣感性的時刻,多少是要有些表示的。喬稚羞澀地往前傾了傾身體,想要給他一個結實的擁抱與熱吻。哪曉得他卻棋先一著,狡黠微笑的同時抓起她的手搭在自己大腿上,說:

「喬喬,你看我說了這麼多,有些累了。你呢,能不能用行動好好地慰勞我一下。嗯?」

《呆子,過來!》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