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阿玳的故交

如果可以,他真的不希望離開這裡。

他貪婪地看著懷裡沉睡的人的臉,大概是體力消耗過大的關係,她睡得很沉,平日裡總是微蹙著的眉全然舒展開來,恬淡自然的放鬆模樣。

山洞裡很安靜,連一絲風聲也無。可他卻還是神經質地覺得她會冷,於是抱得更緊了些。她的呼吸就在他耳邊,連心跳的聲音也無比地清晰。

很突兀地,他想起自己還是只胖鼠的時候在她身上攀玩。也是這樣貼得這麼近,能清楚地聽到她心跳的聲音。從那時算來,也不過數月而已。於他不過彈指間,可這期間的豐富經歷與她給予自己的豐沛情愛,早已超過了他先前的期待。

可還沒等他得瑟完,身後突然傳來細碎的水聲。眸中的溫柔迅速褪去,他面色森冷地轉過身去。

平靜的水面突然籠上一層淺白的霧氣,氤氳地看不真切。很快,光滑如鏡的水面像是被細長的刀刃劃開,整齊規矩地往兩邊推開。一道青色的身影隱綽漸現,連著一聲低低的嘆息:「真的是你……」

衣衫不整的狐狸一點也沒有『啊啊啊在別人地盤上OX被抓到了好丟臉啊啊啊』這樣的自覺,他甚至沒有起身而是就勢側臥著,極為慵懶優雅的姿勢。

「昭霜。」

昭霜沒有立即上前來,而是靜靜地佇立著,看向他的目光裡有些許的迷離:「多少年了?」

晏玳沒有說話,只是半垂下眼眸,落在青石台上的手指輕輕點觸著。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記不清了。」

昭霜慢慢走近:「你真是亂來……」待他走到離青石台尚有一丈距離時,台上的人支身坐了起來。

晏玳雖然只披著一襲銀色長袍,可依然遮掩不住那渾然的氣勢。他盤起一腿,一手支著下巴撐在膝上。銀色的袍子質地極為輕軟,此時因為他隨性的姿勢垂滑而下,流蘇一般半披半掛在他身上,半明半昧地遮籠著。

縱然是自幼和他相識且知道他底細的,昭霜還是沒忍住多看兩眼,目光在觸及到大敞的領口時迅速地撇開:「你居然敢在這裡……」

「這裡不就是辦事的地方麼?」晏玳的眼睛彎了起來,璨亮燦爛,「過了這麼些年,山川地貌河流湖泊全都變了,若不是名字未改,我真不會想到。」他頓了頓,輕聲說道:「你把這裡守得很好。」

昭霜像是想起了什麼,唇邊浮起一絲笑意,這讓他冷俊硬朗的五官瞬間軟化:「不過是懶得動彈。」

「懶得動彈?」他的指尖在青石台上劃刻著,「你是剛回來吧,去西邊走了一趟?」

「嗯。」

「如果我沒記錯日子,你這幾日應該都在那邊。」碧色的眼眸裡泛漾著暖意:「這麼突然趕回來……是符僕告訴你的吧。你這主子怎麼當的,做了符僕也不教教規矩,知道是本君來了還敢端坐上位。」

「不然呢?」昭霜索性盤膝而坐,「讓它們支著泥頭泥腿泥身子下來給你三跪九叩?何況它們也這麼做了。」

晏玳一撇嘴:「本君出了門,一切都不做數了。」

昭霜笑道:「元珠歸位,神識漸開,你這刁橫脾氣愈發厲害了。還不如……」

「還不如讓我繼續閉了神識掩了氣息,繼續呆傻著明哲保身?」晏玳的臉上滿是鬱悶,「我可是受夠了。」

「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畢竟安全是最為要緊的。」說到這個不免要想起一些不快的事,昭霜避就重就輕:「現在可好了?心願得償的滋味如何?」

晏玳有些不自然地扭過頭,白嫩的面孔浮起桃蕊般的粉色。他下意識地呶了呶嘴,支吾幾聲便沒了下文。

昭霜卻不放過他:「你倒是痛快了,可曾想到這方圓百里?」他停了停,見狐狸臉上終於有了些赧色,便繼續說道:「你身上的妙歡香,再凝上了這裡的靈氣發散開去。虧得這周圍沒住什麼人家,只是苦了這山裡的飛禽走獸,憑白被熏了一天一夜。恐怕再過些日子,這山頭就容不下它們的子嗣了。」

狐狸撅起嘴巴,無賴道:「這可怪不得我。」

昭霜抿嘴微笑,目光落在他身後依然熟睡的人身上。他立刻就覺察到了,心下不快拂袖站起。昭霜深知他於此事上的小氣性,也不介意他臉上的嫌棄討厭,只是說:「趁著天未亮,帶她走吧。」

晏玳搖頭:「要等天亮,她怕黑。」

昭霜心想你知道人家怕黑還把人往洞裡帶,居心可鄙心眼忒壞。可他也只是這麼想著,面上卻什麼也沒有表現出來。待他轉身欲走之際,晏玳叫住他:「這裡除了你,還有別個嗎?」

昭霜定定地看著他:「和你我一般的,沒有了。」他的目光游移到旁側發出淡藍幽光的水晶簇上,半晌後才繼續說道:「也是我疏忽,上次有人焚香祝禱求雨,我應該猜到是你。」

晏玳知道他說的正是自己為了破壞喬稚與劉超第一次正式約會的那次,當時他尚無力做些什麼又被拘在家裡,只好用救急香包幹壞事。現在想起來還有些心虛不自在:「那香是松與做的,你辨不出來也很正常。」

「你也不想讓我知道吧。」昭霜意味深長地看著他,「怕我對她做些什麼。」

晏玳後退一步坐回台上,雙手往後一撐,說:「你不會的。」昭霜的目光凝滯片刻後慢慢轉開,「若有時間,便來此坐坐。或者,我去找你。」

晏玳面色略沉,可很快便揚起笑容:「好,到時我叫上阿璨。」

昭霜輕輕哼了一聲:「他啊……」

「昭霜,阿璨是我弟弟,」

昭霜似是有些厭倦地一揮手,「別總是我一提到他,你就這樣的反應。我又不是瞧——」見晏玳面色徹底沉了下來,也覺無趣,「算了,我還是先走罷。」

待他緩步邁入水中時,晏玳突然起身快步上前:「昭霜,你來前要先和我打個電話,萬一我不在家呢。」

昭霜的身體一僵,慢慢地轉過來看他:「電話?」

「對了,你沒電話可以打。不然這樣吧,你在我家附近甩幾滴雨弄個記號也成。」晏玳半蹲下去,纖白的手指點著水面,「知道我家在哪裡嗎?」

昭霜的臉有些扭曲:「你家……」

晏玳報了個地址,笑盈盈地看著他:「週六週日我沒空,週一到週五早上九點到下午四點前基本都在家的。」

昭霜的嘴角抽搐兩下,「好。」

「來了我請你吃麵條。」狐狸想想又補了句:「我親手做的吶。」昭霜頓時後脊發涼,沒等他再次開口便完全沒入水中,湮去了氣息。晏玳有些無趣地拍了拍水面,嘀咕道:「走了也不說聲再見。」

話音剛落水面中央便有水花揚起,一條巨大的、佈滿青金色鱗片的尾巴半空劈下來,在快拍到他的腦袋時倏地停下,爾後很是親暱地在狐狸頭上輕輕一點。沒等狐狸反應過來,那尾巴便橫掃過水面,激起一道幾米高的水屏,嘩地砸下來撲得狐狸一身濕。

「昭霜!」

水中央冒出兩支碩大的犄角,挑釁似地左晃右晃後慢慢沉沒。

濕身的狐狸暴跳如雷,可礙著身後還睡著的那位,也只得硬生生地把一肚子火給憋了回去。

喬稚是在車上醒來的。

彼時他正打橫著將她抱摟在膝上,雙臂緊緊梏著。他可能是有些倦了,此刻正半眯著眼睛打著盹兒,腦袋隨著車子的行進顛簸一點一點地。

其實在初醒的時候她真想有要好好收拾他一頓的打算。至少不能嘴巴上說說就便宜他了,畢竟這次他幹得太出格了,不管是時間還是地點都挑得極其刁鑽。她現在回想起那潭深不見底的水,腿肚子還一陣陣地發緊。

這狐狸一點衛生意識也沒有嗎?那種水潭子裡指不定有什麼東西在埋伏著,要是染上奇怪的病怎麼辦?還有在水裡圈叉,既耗體力又傷身,下個月姨媽來訪時她必定要受老大罪了。這麼一通想下來,火氣漸起。恨不能揪著他的小白臉一通撕,可是沒等她動手,車子卻猛烈地震動了一下。身體一緊,旋即整個人都被死死抱住。只略略抬眼便能看到他緊繃的下顎,凌厲而強硬的線條。

不過一眼,心便軟了下來。

他似乎覺察到她的視線,也低下頭來。不再是妖冶的碧色眼眸,而是那雙熟悉的烏瑩亮瞳,眼底毫不掩飾的關切:「喬喬。」

雖然是同一張臉,可她怎麼也無法將面前的人與先前洞中的那隻妖孽重合起來。她幾乎分辨不清現在自己是不是在夢境中。

很快臉頰上便傳來一陣融融暖意。

狐狸精的聲音很是慌張:「是不是難受?會不會冷?」

她長長地嘆了口氣,抬手掩住眼睛。

是不是該認命?

「喬喬,我以後再不敢了。」

這讓人又愛又恨的狐狸精吶……

晏玳原以為這次回去自己不死也得脫層皮,可令人意外的是她並沒有如預想的那般怒氣衝天,也沒有刻意無視他冷淡他。她這般反常的舉止給了他很大的想像空間,狐狸覺得自己是熬出頭了。

可等晚上他想爬上她的床時,卻被她連著兩次拱了下去。狐狸皮厚,摸摸鼻子又扒著床腿百折不撓地爬上來。反反覆覆了幾次她也沒了力氣,他便趁機黏過來。也不說話,只是拿一雙溫柔得能滴水的眼睛看她,帶著滿滿的乞求。她轉過身去背對他,他就用腦袋磨蹭著她的後心。手也慢慢地圈緊她的腰,手指有意無意地在她腹上劃動著,帶著試探和討好的意味。

是不是公的都這副德性?幹壞事的時候只圖爽快,過了就撕下面皮死乞白賴地請求原諒。想著又有些上火,她往後踢他一腳,沒料到這厚皮狐狸十分狡詐,兩腿一併就把她的腳夾住。他夾得不算緊,可她就是拔不出來。

「喬喬,」他的口氣很軟很軟,「等我把你的腳煨暖了再踢,好嗎?」

喬稚本質上是個很厚道的姑娘,人敬我三分我讓人七分的類型。且不說現在狐狸精的姿態已經低到塵埃裡,光是這份逆來順受就讓人招架不住。

人類揣著自己那顆肉長的心,默默地糾結著要不要就此作罷。可沒等她糾結完就聽見身後傳來輕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