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屋裡悶了幾天,禾生終於打起精神,準備出門給衛老太買壽禮。翠玉陪著一塊出門,主僕兩人在街上瞎逛。
宋武之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沈灝還算有良心,派人把宋武之抬了回去。沒了別人瞎撮合的困擾,走在路上,心情好得很。
禾生揀了碎銀子給翠玉,讓她挑些好吃的零嘴買,「我就在這片等你,今日穿的水紅,一眼就能看到,你買好了尋我。」
「欸。」翠玉應下,往前面去。
今日天氣不錯,不曬人,偶爾還有陣陣清涼風過脖。禾生哼著小曲,自顧自地逛,忽地面前一團陰影,抬起頭看,是個糙面大漢。
「小姑娘,買啥呢?我這裡有好東西,要不要跟哥哥去看看?」
面前的人臉生,禾生不認識他,只當是街上的二流子,皺了眉,裝作沒聽見,準備繞過去,往對面人較多的鋪子走去。糙漢跟上來,一臉橫肉笑得打顫,「小姑娘,別走嘛,跟哥哥去。」
禾生腳下的步子越發緊張,對於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人,心中惴惴不安,只因仗著是在大街上,光天化日的應該不會怎樣,才沒有呼喊。
哪知後面的人彷彿有意趕著她往人群多的那邊街道走一樣,禾生驀地停下,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管不得三七二十一,張嘴就要喊人。
「翠——」一個字剛出口,糙漢逼近,旁邊是輛馬車,禾生一急,往馬車旁跑。剛到跟前,馬車裡的人像是算好一樣,跳下人來捂了她的嘴,架著胳膊直接塞進車裡。
手帕上沾了迷藥,禾生還沒回神,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剛才的糙漢也跳上車,摩拳擦掌,與車裡的同伴拍手,「嘿,這一票,可幹了個大的。」
翠玉左手提著櫅粑豆沙餅,右手抱著一盒菱粉糕,喜滋滋地回身找禾生。二姑娘吃菜喜歡辣的,零嘴喜歡甜的,今日這些,估計夠她解饞三四天。
左探右望,幾乎將人群翻了個遍,卻仍不見禾生的身影。好不容易瞧著個穿水紅衣裳的,扳過肩一看,卻不是自家姑娘。
翠玉急了,挨個找著人問,半點消息都沒問出來。一路飛奔回府,推開院子門,裡面一個人都沒有。
翠玉滿院子地喊,一屁股坐下,眼淚嘩啦啦地就出來了。偏生今日家中長輩皆不在府中,她想找人去尋禾生,一時半會都不能成。
哪裡還經得起等,翠玉情急之下,咬牙看了看隔壁一牆之隔的沈府,腳底抹了油一般竄進沈府。
沈灝坐在石亭下,周圍堆了冰,裴良搖著扇子為他解暑。
中間石桌上擺著棋陣,是《棋工》裡最為千奇百怪的一道奕局,沈灝解了多日,眼見著就要破了最後一礙。
前府小廝來報,裴良招招手,小廝湊到裴良耳邊細語:「裴管家,門口有個叫翠玉的要求見公子。」
翠玉,不正是衛姑娘身邊的小丫鬟麼,她來作甚?裴良一揮,打發他下去,「讓她先等等。」
這幾天王爺正在氣頭上,估計把人喊進來,王爺也不太願意見。裴良心裡嘀咕著,那廂沈灝轉過頭,「什麼事?」
裴良將小廝的話述了一遍。
沈灝手執黑子,視線在棋局紅線格子邊遊蕩,無從下手。「打發回去。」
裴良應下,放下扇子親自去門口/交待。
沒了扇風的人,空氣中的燥熱彷彿又生了起來,陣陣地往衣領裡鑽。沈灝看棋看得乏了,揉揉太陽穴,一閉眼卻又想起了禾生。
她能有什麼事情找他?磕著碰著了,橫豎她自己忍著。她在他面前清高自持,他也懶得去猜了,倒要看她傲到什麼時候。
裴良來稟,「人不肯走,說是衛姑娘丟了,府裡大爺奶奶們去上香祈福,沒人管。」
沈灝橫眉,「怎麼丟的?」
裴良搖頭,「街上逛,轉身就不見了。」
沈灝「呵」一聲,心裡彷彿有螞蟻在撓,面上卻是不以為然:「又不是小孩子,怎麼會丟?說不定此時此刻正在與情郎相會,躲著丫鬟,鬧得正歡。」
落子的棋狠地一定,手指都捏痛了,稍一偏神,棋局全毀。沈灝摔了書,盤上的棋子散落一地,裴良彎腰去撿。
重新擺好局,沈灝正襟危坐,低下眼,繼續研究,一顆心卻是亂如麻繩。
至黃昏時,依稀聽見有人喊叫,沈灝無心再解棋,「外面太吵,你去看看。」
裴良垂手,並未挪身,顯然是早已知道緣故。抬起頭回稟,聲音有些發顫。
「爺,衛姑娘真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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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這個時候,街上人影稀落,今天卻是人頭竄竄。衛府的人發動全府上下,一人舉著一個火把出來尋人。一聲又一聲的「堂姑娘」,喊得人心惶惶。
宋瑤和宋武之帶了家僕加入尋人隊伍,衛林心急如焚地朝宋瑤訴說,旁邊翠玉已經哭得不成人樣。衛林和宋瑤轉過頭安慰翠玉,旁邊宋武之焦慮不安,說著要去報官。
話剛說完,眼角瞥見隔壁沈府人影閃出,馬蹄聲震天。
沈灝策馬在前,氣勢凜然。身後跟著小廝,個個都武裝上陣,朝著一個方向奔赴,屠敵宰仇般的陣勢。
宋武之一征,想起那日被敲暈的事,心頭一恥。宋瑤湊過來,「興許沈公子有辦法。」
翠玉聽了,咬牙切齒:「有辦法早就使了,何必等到現在。」
衛林急,招手喊:「你們愣著作甚,快找人啊!」
神色匆匆的人群中,李清與衛喜交換眼神,掩了眸中喜悅,喊著禾生的名字,頭一次如此賣力。
暮靄沉沉,各家各戶都已升起升起炊煙。鄉間小路凹凸不平,馬車一晃一晃的,顛得人都快散架了。
王牙婆數著銀子,和趕馬的糙漢交待:「到了村裡,把人一丟,也就沒我們事了。這次的貨上乘,皮相好得很,換做平時,我轉手一賣得好幾百銀子,可惜啊,風險太大,只能賣個尋常價。」
糙漢粗粗地喘了口氣:「為啥子,好幾百呢,不賺白不賺,欸,反正是要賣的,讓我先嘗嘗味。」
王牙婆一巴掌拍他腦袋上:「想都別想!我們只管拿銀子辦事,把人賣了,她是衛家的姑娘,聽說還是望京的,萬一查過來,我們拐了她,死罪逃不過,再一查,你先動了姑娘,直接就五馬分屍了!」
糙漢不甘心地往裡面瞅了瞅,王牙婆一掀簾子,擋了他的視線,「趕你的馬車,賣完人就不要回盛湖了,另外找個地方避避風頭。」
她都算計好了,將人賣到窮鄉僻壤,那裡的漢子缺女人,賣進去了,就算想逃也逃不出,全村人擋著,一個弱女子絕對跑不出。既拿了辦事錢又有了賣身錢,兩份銀子在手,這份生意忒划算!
禾生醒來時,眼皮耷著發沉,視線逐漸清晰,望見頭頂上一輪碎月,透過缺瓦少蓋的老舊屋頂照進來。
掙了掙手,發現自己被綁得嚴嚴實實,身下是稻草堆,灰塵和蜘蛛網佈滿整個牆壁。
屋外有人說話,「人我都帶來了,絕頂的好,算是我王婆大發善心,捨了這樣的嬌人兒給你們!」
木板門吱嘎一聲被推開,禾生看著進屋的陌生人,倏地一個激靈,腦子頓時清醒過來。
「喲,醒了?」王牙婆蹲下身,攫住禾生的臉,朝門口站著的幾個農夫炫耀:「怎麼樣,沒騙你們吧?」
禾生躲開她的手,驚恐慌張,滿腦子都是一個聲音:她被拐賣了!
以前聽說過這樣的事,但真正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仍然覺得無法置信,怎麼會,她怎麼會被拐賣!眼瞅著門口的男人們面容猥瑣,朝這般走來,禾生止不住地發抖。
王牙婆擋住男人們前進的腳步,嘿嘿笑:「先交銀子。」
年紀較大身形佝僂的男人將她拉到一邊,商量著價格。另兩個年輕點的,站在一旁色迷迷地打量禾生。
禾生喊救命,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氣叫嚷,明明燈火通明的村子,卻沒有一人出來詢問。
一邊哭一邊喊,嗓子都哭啞了喊嘶了,屋外半點動靜都沒有。禾生目光一黯,想著咬舌自盡得了。
活著,橫豎不能讓人糟蹋了,倒不如死了痛快。在這世上走了十六載,落得這個下場,她下了地府,定要好好質問閻王爺,到底做錯了什麼!
談好了價格,王婆放心交人,抬腿正要往屋外走,忽地門被人一腳踢開,王婆還沒來及抬眼,就被一腳踢到了心窩子上,直接倒地不起。
禾生哭得雙目模糊,沒有力氣去看,忽地被人擁在懷裡,聞到了熟悉的沉香味。抬臉一看,那人英氣的面龐近在咫尺,像是做夢一般。
她聽見他的聲音若獲珍寶般激動,一雙大手將她揉在懷裡百般疼愛:「禾生,我來了,不要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