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禾生怔怔地看他,像是要將他刻到眼裡去,一雙鹿般的眼睛,驚喜和委屈並存。他來了,他來救她了!

她扯住他的袖子,恐懼而緊繃的情緒瞬間瓦解,彷彿有了靠山般穩妥,連眼淚都湧得更緊肆無忌憚。

他雙臂稍一使力,將她橫抱起來,一步步朝外走,禾生安然地躺在他懷中,從未有過的踏實感油然而生。

她想起小時候看過的皮影戲,所向披靡的英雄救了嬌弱的美小姐,於千里迢迢之外的山河,日夜相繼,踏著時光的碎影,衝冠一怒為紅顏。

禾生抬臉望他,他鬢角沾著跋山涉水的塵土,眉間斂著抹不開的擔憂,眸裡映著哭哭啼啼的一張臉——是她的臉。

時隔多年,她忽然記起當年看戲時的心潮澎湃,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激動與愉悅,彷彿只要靠在他的肩膀,天下所有難事都能迎刃而解。

她忽地不哭了,摟著他手愈發用力,整個人往他懷裡貼。沈灝心跳慢半拍,喉嚨聳動,憋著聲低頭交待:「乖,別動。」

禾生聽話地點頭,安靜地閉上眼,縮在溫熱的懷裡,感受耳邊風聲簌簌,和他喘著氣的呼吸聲。

沈灝抱人一路衝出去,方纔還靜悄無聲的村子,一聽說來了人搶媳婦,從四面八方湧來,拿著鋤頭和菜刀圍攻。

沈灝帶的人不多,小廝們比不上皇家侍衛,能以一敵百,漸漸地敗下陣來,拼盡力氣開出一條道,裴良抵在最前方,喊道:「爺,你先走!」

刁民難惹。沈灝沉下臉,轉了轉雙眸環視周圍,尋好下山的道,回頭輕聲吩咐裴良:「等救兵一到,這樣害人的村子不能留,放把火燒了。」

裴良面色如肝,只要救兵能來,別說讓他燒村,殺人都行啊!

沈灝帶著禾生往山下跑,夜色暗,看不清路,跌跌撞撞好幾次。

她窩在懷裡一語未言,沈灝以為她害怕,細聲細語安慰:「馬上就能下山,待下了山,給你買臨月居的藕粉糕,你愛吃得緊,趕明兒我就把他家鋪子盤下來。」

禾生記著他之前交待的話,保持相同的姿勢,身子都僵疼了,仍舊不敢動,張嘴低喃:「不用盤鋪子,你買給我吃就好。」她頓了頓,「……還要吃悅食居的烤鱸魚……」

沈灝目帶笑意,聲音染了幾分溫柔:「買,想吃什麼都買給你。」

黑夜中他看不清她的臉,依稀見得她緊闔眼,挺直小巧的鼻尖下,小嘴微微上翹。這樣一張惹人憐愛的臉蛋,他小心翼翼地護著疼著都來不及,竟然有人想要傷害她。

窮兇惡極,罪不可赦,待他查明清楚,定要將那些人挫骨揚灰。

她可能是餓極了,舔了舔嘴角,這一細微動作,卻看得人心神蕩漾。沈灝撇開眼,盡量忍住自己的情欲,生怕一個不小心,又把她嚇住了。

山路崎嶇,他的心思全放在懷中之人身上,未注意前面的路,不留神腳下一空,驀地身子往下墜。

禾生輕呼一聲,沈灝來不及站住腳,根本來不及阻止突如其來的變故。

若是放開手,便能攀住旁邊高懸的樹幹,沈灝想都沒想,放棄最後的機會,選擇緊緊將她抱在懷裡,用自己身體護著,連滾帶爬跌下山。

好不容易停了下來,禾生睜開眼,他寫滿憂慮的目光遁入眼簾,渾身上下地打探著,語氣焦急,問:「傷著哪了?」

禾生搖搖頭,轉眸望見他身上劃了好幾個大口子的衣袍下,道道血痕觸目驚心。

撐起身子去看,才發現他早已傷得極重。滿山遍野,全是荊棘,從刺尖上滾過,身上沒一塊完好的。

禾生哇地一下哭了,罵他:「傻子,你都成這樣了,還問我作甚,沒了命,你找誰賠。」

沈灝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傷勢,看她哭得厲害,想去擦淚,手臂一扯,便痛得呲了一聲。

禾生抹把臉,抽著聲,著急道:「快別動了,我為你看看,若是沾了刺,定要立刻取出來。」

沈灝低了聲,「橫豎不過幾根刺,死不了。」他站起來,環顧四周,準備探清地形。

這裡雖是平地,卻未到山底,更像是半山腰子。月光一輪,照了幾分水光波影,撥開叢林一看,前方竟有湖。

想著她被人擄走,肯定又餓又渴,招手便帶她往湖邊去。

抓幾條魚烤著吃,她肯定就不怕了。沈灝打定主意,脫了上衣,便往水裡潛。

禾生惦記著他的傷,現下見他下了水,更是急得跺腳。這人是鐵做的嗎,渾身都是刺,還敢下水,不要命了嗎!

她不識水性,只能站在湖邊乾等,許久不見他的動靜,放眼望去,碧波粼粼的湖面,像面鏡子一般寧靜。

「沈公子?」她喊出聲,見沒人應,語氣越發焦急,「沈公子」地呼了好幾聲,到後頭,乾脆直呼他名,「沈灝,你別嚇我,快出來!」

她試著往水邊走近,腦子裡不好的想法一股煙地冒出來,鼻子一酸,眼裡又泛起了淚光。

會不會淹死了……他是不是死了!

忽地從水底鑽出個人來,鯉魚打滾似的,濺了她一身水。沈灝立在水裡,流水般的碎月灑在他身上,光著的膀子像是鍍了層銀,轉溜地泛著光。

他體態矯健,胸脯與腹間塊塊分明,骨架適中,撐起這一身肌肉,恰到好處。

禾生呀地一聲閉上眼,轉過身去。

沈灝兩手逮魚,走近了看,打著月光,看見她緊抿嘴唇,睫毛打濕,不知沾了水還是沾了淚。

「怎麼這般愛哭,小孩子脾性。」他刮了刮她的鼻,將魚丟上岸,調轉頭牽她回去。

剛一碰到,她下意識回縮,沈灝板著聲:「要麼睜開眼,要麼我牽你。」

禾生低了低頭,「牽你衣角好不好?」

沈灝皺了眉,「沒穿衣,哪來衣角,牽褲頭還差不多。」

禾生紅了臉,「那還是牽手吧。」伸出手讓他牽,沈灝哼哼一句,巴巴地緊了她的手,問:「不知抓了條什麼魚,你湊合著吃。」

禾生聲音細細的,「什麼魚都好,你先讓我瞧瞧傷。」

沈灝回頭看她,「擔心我?」

禾生呼吸一促,點了點頭,「嗯。」

沈灝驀地勾了勾嘴角,眉頭上揚,牽著她往前走。

風從湖面吹來,閃了一湖的皎潔,星光熠熠,佈滿夜幕。

沈灝牽著她坐下,借月光往自己身上看,下狠心拔了好幾根刺,忍著沒出聲。末了,喊她:「好了,你瞅吧。」

禾生睜開眼,見他仍然光著膀子,反射性地側過頭,後來一想,他要是穿上了衣,還怎麼瞧傷?脫了是應該的。

復想,早知這樣,剛剛何必還讓他牽著走路,反正是要看的,還不如自己探路。

她臉上神情變來變去,沈灝看得起勁,大大方方地湊上前讓她瞧。

禾生羞著臉,仔細查看他身上的每一處傷口,逮著後背幾根刺一拔,他一聲都不哼,沒事人一樣。

大刺除了,小刺還有,肉眼看不清,得用手挨著才能摸出來。禾生有些緊張,抖著聲跟他說:「我摸摸,你別介意。」

沈灝哪能介意,笑了聲:「上手便是。」

他今日救了她的命,清白名節在恩義面前,抵不了什麼。她吐出一口氣,復地深吸,顫著手撫上了他堅實的後背。

又滑又細膩,皮下精肉緊實,沒有一寸多餘的贅肉。一看便知道是個養尊處優嚴於利己的。手指頭摩挲,倒忘了眼前這是男子的身體,專心致志地找刺。

摸的人無心,被摸的反倒思緒萬千。肚裡燒火般翻滾,一股氣流蹭蹭地從丹田而上,往全身各處散去。

她柔軟的手像火,從他身體蹚過,所到之處,勢不可擋。

沈灝咬緊牙關,知道自己下身已經起了異樣,挪了挪腿,遮了起來。

手一路往前,沈灝一口氣梗在喉嚨,一低頭便見她湊近,張著忽閃忽閃的眸子,粉唇微合:「碰著你痛的地方了?」

沈灝倏地一起身,臉像結過冰似的,摸著衣服往身上遮。「傷看得差不多,該烤魚了。」

他拿起石頭鑿火,禾生覺得奇怪,又不好說什麼,在一旁打下手,眼神時不時地瞄過去。

換做平時,她這樣看著,他心裡頭指不定有多喜歡。但今天不一樣,從山上滾下來,臉上頭上全是泥,灰頭土臉地,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好不容易平復了情緒,不敢看她,生怕一看,又被挑了起來。垂著眼,語氣冷冷的:「看什麼看,不准看。」

禾生眨了眨眼,看都不讓看,他怎麼一下子就不高興了?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一般,禾生往他身邊靠,張嘴喊了兩個字:「恩人。」

這詞聽著新鮮帶勁。沈灝抿了抿嘴:「你方才喊我什麼?」

禾生吞了吞口水,輕輕又喊了遍:「恩人。」

沈灝臉上有了淡淡的笑意,抬起眼瞧她,「你叫我恩人,便拿出誠意來,若要報恩,得做好上刀山下火海的準備。說我趁人之危也好,無恥下流也罷,只一件事,你答應了,便行。」

禾生知道他指什麼。心中百轉千回,實在是想不到理由再拒,仰起頭,深深地長吐一口氣,鼓足勇氣,緩緩道:「我是寡婦,不能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