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並不是漆黑一片,從海裡仰望海面,就如同在大地上仰望天空,蔚藍無邊,神秘高遠。而那些閃著熒光慌亂游竄的七色魚兒是四處散落的星子。
海底波浪依舊未平,神器威力太過巨大,花千骨卻不顧自身力量一再過度操縱和使用,明明早就精疲力竭,卻不知怎的一直撐到了這個時候。
她在海底急速穿行,波浪裡努力向心中感受到的那團溫暖光亮靠近。
心弦一直繃得緊緊的,像是馬上要斷掉。直到進入被水草掩映的巖洞中,水被隔絕在洞外面,洞內布置簡單,四周壁上的夜明珠幽幽發著光。但更大的光暈是從正中央的巨大貝殼中散發而出。
心提到嗓子眼,看著貝殼仿如呼吸一般輕輕閉合著,光芒忽隱忽現。
「師父……」花千骨撲到貝殼邊緣望著裡面,腿一軟跪了下去。激動得嘴唇顫抖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白子畫閉著眼,安靜的躺在貝殼中,臉色蒼白如雪,眼睫上凝結了薄薄的一層霜,神情依舊冰冷淡漠。猶如化作一座冰雕,早已沒有了半點氣息。
明明才分隔幾日,卻似乎已千年萬年。
花千骨望著他的臉,心慢慢回落,突然覺得平靜鎮定起來。只要師父還在,只要師父好好的,她就什麼也不怕。
「師父……」她又低低喚了一聲,似乎想要喚他睜開眼睛,似乎又怕驚擾了睡夢中的神祗。
可是她的時間,不多了——
花千骨望了望周圍,海底亂做一團,小妖們都四散而逃,故而這兒也沒了個人看守。可是八荒的仙魔都在外面,很快就會找到這來。
她知道師父一旦醒來,依照長留門規,等著她的就算不是魂飛魄散的極刑,也很難逃過一死。她不懼等著她的可怕懲處,可是卻無法承受師父的再次盛怒。多想能就這樣,一直在他身邊,看著他的睡顏,永遠永遠……
「骨頭,趕快,一會就要有人找來了……」糖寶在她耳朵裡催促。
花千骨低下頭去,用力握住了白子畫冰冷的手,回憶起冰雪中二人攜手前行時的簡單快樂,忍不住心中酸楚。雖知道自己再難過也流不出淚來,還是仰天閉上了眼睛。拿出女媧石,貼在頰上,輕輕念了一聲:「朔風……」
女媧石發出巨大的光芒,從海底巖洞直直穿透海面射向蒼穹,引得海面上萬人驚恐。
白子畫身子慢慢浮到半空中,流碎如銀的光一點點凝聚,他仙身未滅,劇毒很快肅清,仙力慢慢回復。
「師父……」花千骨驚喜的將慢慢落下的他抱在懷中,不顧已經虛弱到不行的身體使勁的向他輸入內力。
看著白子畫劇毒終於得解,一切慢慢恢復正常,或許再過一會就能醒過來了。花千骨歡喜的緊緊握著他的手。
「糖寶,朔風呢?有沒有辦法可以救他?他雖然是女媧石的一塊,可是已經有了獨立的思想,真的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將他從女媧石裡脫離出來了麼?」
糖寶剛想搖頭,突然聽得洞外傳來一個聲音。
「有。」
藍雨瀾風從洞外游了進來,眼睛裡閃耀著一種莫名奇怪的興奮光芒。
花千骨警覺的站起身來,取出軒轅劍。
「你很快。」
「那當然,再怎麼說也是自己的巢穴。找起來自然比別人快。不過其他人也都快到了。我勸你還是趁著手裡有昆侖鏡趕快逃吧。」
「我不逃,我要等師父醒過來,親自向他領罪。」
「領罪?你以為你是為了他解毒才盜神器的,他便會心軟或者內疚,大發慈悲不處置你?」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我為誰解毒了?我奉魔君之命拜入長留門下,從一開始就打算偷了神器來放妖神出世罷了。」花千骨冷冷的看著她。
藍雨瀾風震住了,久久不說話,然後仰天大笑起來。
「原來你打從一開始就想好了,死都不對他說實話對麼?傻不傻,你以為這樣他便能依舊活得輕松自在?」
花千骨看著白子畫:「這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然後掏出玄天傘扔還給她:「這是我先前借用的傘,麻煩你還給你們魔君,另外幫我說聲謝謝。」
藍雨瀾風心裡哀歎一聲,仙界之中也有這樣的人麼,怪不得魔君會如此喜歡她。雖然心中略有不忍,但是為了他,她管不得那麼多了。
「你不是想救那個誰麼?」
花千骨身子一震:「是又怎樣?」一遍遍告誡自己,這女子實在是太過詭計多端,千萬不可輕信。但是從她說有開始,心裡已不由得燃燒起希望。
「我真是沒想到女媧石的碎片居然化作了人形了啊,你知道女媧石究竟是怎麼碎的麼?」
……你忘了女媧石是怎麼碎的了麼?
朔風那虛無縹緲的聲音再次回響在耳邊。他們為什麼都問這個問題?怎麼碎的她怎麼會知道,六界全書上又沒有寫。各種古籍上對於上古的事也都一筆帶過。
「不知道就算了。」藍雨瀾風低頭一笑,心中竊喜,看來她還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其實要把他從女媧石裡分離出來非常簡單,只需要你的一滴血就可以了。」
花千骨心頭一喜,糖寶連在耳朵裡連忙叮囑道:「絲毫沒有依據的事情,骨頭,不要隨便信她。」
花千骨緊皺起眉頭,腦海裡一時風起雲湧。
藍雨瀾風看看自己的指甲,輕輕吹了吹,一副漫不經心的模樣說道:「你沒有多少時間考慮了,他們馬上就到了,到時候神器全部被搜走,你就再也救不了那個人了。」
花千骨緊張的額頭上沁出汗來,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血可以救他,如果那麼容易的話,朔風之前為什麼不對自己說,這其中一定有陰謀。可是自己的血似乎又的確有非常多的作用,如果不試一下的話,自己一輩子都不會甘心,更不會原諒自己。
不行,時間緊迫不能再猶豫了,朔風是為了自己才犧牲的,一定要想辦法救他!
「骨頭!」糖寶看著藍雨瀾風興奮詭異的表情心頭湧起巨大的恐慌。
可是花千骨已經不管不顧的把血灑在了女媧石上。
頓時天崩地裂一般,四周劇烈搖動起來。花千骨感覺到十幾件神器一起在她墟鼎中一起嘶鳴,發出劇烈的金石撞擊聲。
頭痛欲裂中她把神器取了出來。頓時十六件神器飛快的向上飛了出去。
「糟了!」花千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預感到大事不妙。
卻見藍雨瀾風仰天哈哈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哭,詭異恐怖到了極點。
「一百年啊!我等了一百年啊!哈哈哈哈!」
「怎麼回事?」花千骨慌亂起來,抱起白子畫從及即將坍塌的巖洞裡飛了出去。周圍海水渾濁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了。海底似乎發生了劇烈的地震,巖漿慢慢滲了出來,整個東海混亂不堪。
「怎麼回事?」花千骨一把抓住藍雨瀾風,卻見她瘋了一般猩紅著眼睛看著花千骨。
「妖神出世了!妖神出世了!哈哈哈哈!沒想到需要連續幾天才能解開的最後封印,居然只需要靠你的一滴血就解開了!!哈哈哈!太好了!太好了!這個天下是我們的了!」
花千骨大腦嗡的一聲巨響,然後變得一片空白:「你說什麼?!不可能!怎麼可能!我只是救朔風而已!你騙我!你騙我!你又騙我!!」
藍雨瀾風笑望著她:「我騙你?我感激你還來不急,你說的朔風早就已經沒了,煙消雲散,無論什麼方法都找不回來了,哈哈哈!你的血不過是用來解開神器的最後一道封印的,封印一解,妖神就要出世了。這世間,再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攔!」
花千骨使勁搖頭:「不會的,不會的,只是一滴血,只是一滴血而已……怎麼會……」
「事到如今,你還不知道自己是誰麼?不過想想也對,你不知道你是誰,這世上也沒人知道,唯一知道的人,只有白子畫。若不是我在他昏迷的時候想探知一些仙界的機密看了他的回憶。那麼我也不會知道……」
「你想說什麼?你想說什麼?」花千骨覺得頭劇痛無比。
藍雨瀾風臉湊近她,緩而低的聲音笑著說:「妖神是由你和眾神合力封印,女媧石是因你而碎,合著你的血肉化做千萬片去修補滋養這片大地。花千骨,你是這世上,最後一個神啊……」
花千骨身子搖晃了兩下就要往下沉去,可是手中白子畫的重量讓她告訴自己努力撐下去,這一切都是假的,她最喜歡騙人!不要聽!她說的都是假的……
糖寶也驚得呆住了。此時十六件神器出現在東海的上空,漆黑的夜空瞬間變做妖異的深紫色,海水逆天而流向十六件神器圍成的巨大漆黑空洞,在海天之間形成一個巨大的旋轉的水柱,猶如龍卷風一般將周圍的空氣和海水都攪了個天翻地覆。
四野八荒的妖魔鬼怪都感受到了妖神的躁動,紛紛發生暴亂,為禍人間。四處天災,地震,火山不斷,死傷無數,而這僅僅是前兆而已。
東海上空亂作一團,仙人無不驚慌失措,妖魔則歡呼雀躍。摩嚴等人都不由得一聲長歎,還是來不急了。
這時殺阡陌和春秋不敗等人帥大軍趕來,仙魔對峙,一觸即發,眼看又難逃一場廝殺。
花千骨不知是埋怨自己笨好,還是怪自己太沒用,居然一次又一次的被她騙。想要殺她都已經被打擊得沒有力氣了。
「你知道自己的血為什麼有這麼多作用了吧?也知道為什麼神器總是和你脫不了關係,冥冥中會被你集齊?我還一直很奇怪你和身中劇毒的白子畫怎麼可能從神農鼎中逃出來,還絲毫不被我真火所傷……」
花千骨耳朵裡嗡嗡的響著聽不清楚。原來師父已經知道了,卻什麼也沒說,又或者自己是神還是人,對他而言根本就沒有區別?只是自己神身降世,卻總是引得周遭多災多難,如今連妖神都放出來了。如果真是神,那也是大衰神吧!
花千骨想笑,可是笑不出來。她無法想象上古一戰到底都發生過什麼,又到底有多淒慘壯烈,才會幾乎毀滅了整個神族,獨留自己,一絲形神未滅,游蕩千年,終於有一日匯聚靈氣,得而轉生人間。
然而自己的再次出現,不過代表了另一個毀天滅地的浩劫。而這一次,又還有誰能有那樣的力量再次將妖神封印?
花千骨抱著白子畫,埋頭在他胸前低泣起來。感覺到他的微微動作,知道是妖神要出世,到處湧現的邪氣驚動了他,他就要醒過來了。
「骨頭,別擔心!會有辦法的!」糖寶怕她做傻事,連忙低聲安慰著,「這不是你的錯,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只是想救尊上,想救朔風而已。妖神出世是遲早的事情,這不是你的錯啊!你不要太自責了!既然以前可以封印一次,那麼就肯定還能再次封印的!」
花千骨迷茫的看著白子畫,輕笑一聲:「師父總是說,錯了就是錯了,不管做錯的理由是什麼。我雖力量有限,可是會盡我所能的去補救的,師父,你要原諒小骨啊!」
花千骨抱著白子畫奮力向上飛去,突然感覺到一個熟悉的氣息。
「子畫?」許多人都在海底搜尋花千骨的蹤跡,紫薰淺夏靠著嗅覺極其靈敏的金絲魚,在海底尋著越發濃重的香氣找到了花千骨。卻沒想到白子畫也在。
「子畫他怎麼了?」
花千骨抬頭看到紫薰淺夏一臉的詫愕和憂心,努力微笑著搖頭:「師父中了藍雨瀾風神農鼎的毒,多虧紫薰姐姐從藍雨瀾風那盜得她事先和毒同時煉制出來的解藥,替師父解了毒。小骨完成魔君交代的任務,收集完十六件神器,妖神即將出世。」
紫薰淺夏一臉驚恐的搖頭:「小骨你在說些什麼?為什麼我一句都聽不懂?」
花千骨把依舊昏睡中的白子畫猛得塞到她懷裡。
「照顧好我師父,他若問就按剛剛說的那樣告訴他。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可是……」紫薰淺夏扯住她,「你要去哪裡?」
「我去彌補我犯的錯,紫薰姐姐,算小骨求求你,一定要這麼告訴師父。」
花千骨的眼睛裡是她不忍拒絕的托付與信任。
「糖寶你也留在這裡。」花千骨把糖寶從耳朵裡抓了出來放在紫薰淺夏的肩上。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跟你一起去!」糖寶知道她想幹什麼,一面哭一面踢打著抱著她的手指又抓又咬。
花千骨施了一個攝魂術,它立馬暈了過去。
「千骨!」紫薰淺夏沒來由的覺得恐慌,花千骨依舊小小的身子,可是那樣完全跟她的外表不搭調的眼神叫她心裡完全沒底。
花千骨安慰她的笑,心痛得身體都快要縮成一團。
緊緊握住白子畫的手,怎麼都捨不得放開,終於還是狠下心,轉身向海面沖了出去。
她自己的過,她自己來彌補,哪怕是粉身碎骨。
落十一,殺阡陌等人眼看著花千骨從海底飛了上來。沒有人知道剛剛究竟在海底都發生了什麼。而妖神又是如何破除封印出世的。
花千骨看著紫色的天空,四方的妖氣邪氣腥氣瘴氣污濁之氣全部向那十六件神器形成的巨大空洞中湧去。海上巨浪一波接一波,空中電光閃爍,雷聲轟鳴。
「將那個孽障拿下!」 摩嚴望著花千骨大怒道。守了那麼久,妖神居然還是被她放出了出來,這難道就叫天命麼?群仙一個個都驚慌失措,六神無主。正要上前,殺阡陌手一揮,妖魔將其全部攔住。
「千骨!」「小不點!」……
花千骨不知道有多少聲音在喚她。緩緩環顧一周,看了看那些熟悉的面孔和這一片混沌,風雲變色的周天。然後光一般迅速的向那黑洞穿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