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畫再睜開眼的時候依舊被綁著,只是這次是被鎖在牆上。
空蕩蕩的臥室,大而寒冷,只要簡單的一桌一椅一榻。
花千骨正對著他躺在榻上,斜支著頭,眼睛睜開,卻不像是在看他,半天一動不動一眨不眨,白子畫材值得她睡著了,只是依舊睜著眼睛。
再無所顧忌的打量著眼前熟悉的人陌生的臉。她長大了,變高了,雖有了冠絕天下的容貌身姿,他卻更喜歡她小時候的樣子,就連她被絕情水毀了的臉也是喜歡的,不似如今的殘忍無情。
單薄的身子貼在冰冷的牆上幾乎麻木了,早已忘記饑渴寒冷的感覺,原來凡人的身軀,竟是如此脆弱不堪一擊。一動不動的看著花千骨,仿佛一眨眼,她就會再次從他生命中消失不見。
時間不知道過了多久,花千骨還沒睡醒,他已經再次陷入昏迷。同往常的夢一樣,小骨抱著他的腿哭求他,而他提著劍,一劍一劍又一劍,不知道刺了多少劍。然後小骨的身影突然幻化成他自己,可是哪怕再痛,他仍舊不肯停下來,鋪天蓋地都是血,他泡在血裡,渾身都是濃稠粘附。
胸口一陣劇痛,然後一股清流緩緩流入,滿頭大汗的睜開眼睛。花千骨站在他面前,是的,雖然模樣不同了,可是至少小骨活生生站在他面前。
「小骨......」輕吐一口氣,白子畫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不要叫我小骨。」花千骨冷冷看著他,喂了粒不知什麼丹藥到他嘴裡,他毫不猶豫的咽了,身體的寒意頓時去了不少。
雖然之前有說過白子畫可以時刻跟在她身邊,伺機殺她,不過花千骨似乎並無意解開束縛放他下來。
「我改變主意了,我不想見你。你肯離開就最好,不肯走我就叫人把你轟出去。想殺我,你自己想辦法,我沒了那個閒情逸致陪你玩游戲。」
他想殺自己,自己沒有義務給他提供機會。這不是怕不怕的問題,只是覺得犯不著跟著他意氣用事。把他留下來想做什麼,證明他對自己已經沒有絲毫影響力了嗎?
白子畫無法理解她如今的反復無常,過去了如指掌的花千骨突然變的漠然而乖僻,他已經完全不懂她了。
「小骨,你把霓漫天怎麼樣了?錯歸錯,她終究是你的同門,是你十一師兄的徒弟,你已經殺了十一,難道還不解氣嗎,不要一錯再錯。」
「我早已脫離長留,不要再跟我提這些。我怎麼可能捨得殺她,我只會讓她生不如死罷了。」
白子畫看見她眼中閃的恨意,不由心底一驚「是我對不起你,你若恨我,就殺了我,不要遷怒其他人。就算霓漫天殺了糖寶是罪有應得,可是六界生靈都是無辜的,你不能如此放任竹染,眼睜睜看他殺人坐視不理,和你親手殺的有什麼區別?」
花千骨心底苦苦冷笑,都這個時候了,他竟還能像往日一樣對她諄諄教誨?
「那些人本就都是我殺的,我懶得動手,竹染替我處理罷了。恨?你我即已互不相欠,我為什麼要恨你。」
恨,不過說明她在意。
可是如今,白子畫的一切都跟她無關了,她什麼也不想理。
有時候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了他走到今天這一步,間接害死了所有她愛她在乎的人,為什麼卻依然對他無法埋怨。若能像恨霓漫天一樣恨他該有多好,簡單干脆,報復直接。可是發生的所有一切歸根到底都是她的責任,咎由自取,她不會怨天尤人。
沒有誰比她更清楚仇恨的力量和因為仇恨而要背負的罪孽是多沉重。若不是事到如今,她甚至找不到活的理由,死的借口,她不會選擇去恨任何一個人,包括霓漫天,她應該恨的,只要她自己。
「是不是恨後悔?當初沒有收霓漫天為徒而是收了我這麼一個狼心狗肺的人做徒弟?」
白子畫心揪了起來,嘴唇動了一下,卻終究沒說出口。
「你走吧,趁我沒改變主意,不想殺你。」趁有些事有些溫暖,她還記得。
白子畫搖頭,與其袖手旁觀她的殺戮,寧可死在她的手上,如果這樣可以償還她哪怕萬分之一的痛苦。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還是......捨不得殺你?」花千骨揪著他的衣襟,眼中的紫色深的像是要滴出來。
白子畫不由苦笑,她如今又了蔑視九天的力量,還有什麼是不敢做的。自己之所以在這裡,不過因為始終相信,她就算變得再多,也還是當初那個善良單純的孩子。如今發生的所有一切,他寧願騙自己,她只是生他的氣,在跟他鬧脾氣。他哄一哄,她氣消了,一切還可以回到當初。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明明最反感血腥殺戮,勉強自己只會更加痛苦。即已有了可以選擇一切的權利,何不將過去一切通通放下。」
花千骨在心底冷笑「是誰口口聲聲跟我說,不管理由是什麼,錯了就是錯了?難道糖寶東方小月他們的死可以當做沒發生過?難道一句放下,就可以把所有的一切都忘了?白子畫,你是來贖罪的?還是來感化我的?如果是來贖罪的,不必了,我說了你不欠我什麼,都是我咎由自取。如果想感化我,那也未免太可笑了,你以為事到如今,我還回得了頭嗎。不過......」
花千骨突然上前一步,猛的貼近白子畫,臉幾乎要碰在一起,紫色的深邃眼眸似乎望進他靈魂深處。白子畫退無可退,被那陣誘人花香逼得幾乎窒息。然後就聽花千骨魔魅一般低喃的聲音如無數只螞蟻在咬著他的耳朵。
「不過你如果想留下來任我玩弄,我一點也不介意。」
白子畫依舊波瀾不驚的眼眸絲毫不懼的凝望著她,緩緩吐出三個字:「你不會。」
花千骨死寂一片的心頓時有了怒意,他哪裡來的自信,既認定了自己不會殺他也不會羞辱他嗎?
揚起手來,毫不猶豫一把便將他的前襟撕開,破裂的聲音在空蕩的房間裡分外刺耳。白子畫一動不動,可是突然暴露在冰冷空氣裡的肌膚還是引起一陣細碎的戰栗。
「白子畫,你知道我對你的心思,不要挑戰我的極限,我如今對你一點耐性也沒有,你不要逼我。」不要逼她傷害他,趁著她對他至少還有一絲敬意,趁著她對他至少還有一絲良知未泯。
白子畫沉默不語,花千骨對他悲憫的神情厭惡至極,狠狠的用手掰住他的下巴。
他真的確定他能承受自己的恨意和憤怒麼?
冰冷的手穿過撕破的衣襟,輕輕覆了上去,沿著完美的鎖骨緩緩而下,留下一道浸入骨子裡的冰涼。
白子畫沒有動,卻終於還是忍不住在那雙熟悉又陌生的手緩緩覆在胸前之時閉上了眼睛,不想眼底洩露自己的任何情緒,卻只是長歎一聲。
「你還是沒有長大。」
看著這樣負氣的她,白子畫反而隱隱心安,死一樣的冰冷才是最可怕的,她怒只能證明她還在乎自己,這樣就夠了。
花千骨挑眉,慢慢收手,明白哪怕他失了仙身,卻冰心依舊,屍裹皮相在他眼中不過鏡花水月,自己的褻瀆對他沒有任何意義,只會讓自己失了方寸罷了。
轉身離開,留下白子畫在空蕩蕩的房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