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人聲鼎沸,車水馬龍。
白子畫站在人群中央,四處尋覓,但沒有花千骨的蹤跡。
一百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九十五、一百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九十六、一百三十二萬七千三百九十七……
上空陰雲密佈,遮住了海天。周圍異常真實,如果不是內心一直在計數,白子畫真的會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從夢裡醒過來了,此刻正站在一條普普通通的大街上。
雖然是普通的鎮子,但這個夢跟第一個夢大有不同。第一個夢並不按世間既有規律構建,四時混亂,空間顛倒,人物繁雜,所謂的穩定只是表面現象。而這個世界,完全是對現實的真實還原。只是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殮夢花在哪兒,小骨在哪兒。
白子畫在附近一連找了好些天,這裡連白天和黑夜的時間都完全與他的計時同步,並沒有飛躍和快進。
這讓白子畫變得有些焦躁,這意味著他和小骨同時昏迷了很多天了。對他來說,身體有異朽閣照看。但對小骨來說,在蠻荒失去意識就意味著危險,時間一久,就算是哼唧獸,也很難護她周全。但還好的是,夢境到現在並沒有坍塌,這至少說明小骨還活著,驗生石還亮著。
一連又找了幾天,這個世界太真實、太廣闊,而小骨如果存心不想讓他找到的話,他便猶如大海撈針。
白子畫站在街上,沉下心來,想要尋到蛛絲馬跡。突然,他發現,店舖裡賣的糕點只有花千骨喜歡的味道。他微微揚起眉梢,突然反應過來,其實小骨就是這個世界,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小骨,街上的每一個人,都是小骨的耳朵、眼睛和喉舌。
白子畫站在原地,用並不大的聲音說到:
「小骨,出來,不要讓師傅找不到你……」
這個世界靜止了半秒,街上行人匆匆的腳步同時僵了剎那,隨即一切恢復如常。
然後,白子畫看見了花千骨。
她穿越人群而來,穿著粗布麻衣,面露微笑,手裡牽了一個小女孩,正一邊逛街,一邊說話。她身邊伴了一個男子,手裡牽了一個小男孩。男子不時在她耳邊私語著什麼。小女孩走不動了,抱著男子的腿,他便把她抱到肩上,讓她騎在脖子上。
小女孩高興地揮舞著雙手,小男孩則拉著花千骨的手,指著旁邊的糖葫蘆,嚷著要買。
白子畫怔在當場,以至於他們一家四口拿著糖葫蘆,從他身邊擦肩而過的時候,白子畫一動不動。花千骨好像完全不認識他一樣,從他身邊走過,一隻手還拉著別的男人。
白子畫覺得脊有些發涼。
原來,這就是她這一次的夢,她不想愛他了,她想像一個平常人一樣嫁人成親,擁有一雙兒女,安樂地度過一生。
可是,怎麼能夠……
「小骨!」
他一聲呼喚,花千骨慢慢轉過身來,奇怪地看著他。一家人也都跟著轉過身來,白子畫發現他們的模樣已與方才不同。
或許對花千骨來說,她只是想要這樣一個家,但並不十分確定她會嫁的人、會有的孩子是什麼樣子。
「這一切只是你的夢而已,跟師傅走!」然而,花千骨依然一臉迷惑地看著他,又看看自己的丈夫,無奈的搖搖頭,就要轉身離去。
白子畫的心不由得一沉,他以為她還記得自己叫小骨,至少還保留了一絲理智。但顯然,她已經入夢太深,寧肯自欺欺人。
白子畫的橫霜劍瞬間出鞘,他手持利劍,對著一家四口。他知道花千骨已忘掉一切,只有斬除這些幻影,或許能讓她清醒。
感受到他的殺意,花千骨防範心起。瞬間,街上的所有人都停止了行動,整齊劃一地轉向白子畫,向他發動攻擊。然而花千骨的招數法術都是他親傳,這世上沒有人比他更瞭解自己的徒弟,他怎麼會破解不了呢?
當白子畫輕而易舉地擊破眾人,劍到眼前時,花千骨驚慌失措的擋在丈夫和一雙兒女身前,眼睛裡滿是驚慌和哀求。
白子畫從未如此艱難的舉劍,他從來都不是心軟的人,當初面對花千骨都能下的去手,何況現在只是一些魔障幻影。可是,內心深處的某個角落,讓他此次的舉劍得從未有過的心虛。
為什麼?自己又怎麼會被這些夢境假象所迷惑,白子畫目光一冷,手一輝,劍氣直接將三人斬作飛絮飄散。花千骨哭喊著,無助地伸出手去想要握住些什麼,卻什麼也沒有抓住。
白子畫一句話也沒有說,一把抱住她,任憑她拚命掙扎,一拳一拳打在他身上。她狠狠的咬在他的手臂上,那充滿憎恨和憤怒的雙眼,彷彿真是他害的她家破人亡。
白子畫不斷地告訴自己,這只是夢境而已,一切都是假的,包括她的傷心、她的憤怒。他以為自己什麼都不在乎,可是,原來他還是承受不了她恨他、忘記他。
花千骨在白子畫的懷裡一直哭,哭著哭著,終於睡著了。
白子畫從她身上找到了殮夢花,他們下墜進入下一個夢。白子畫只希望在下一個全新的世界裡,她已經忘掉了之前這個殘酷的夢境,忘掉了他的冷漠無情。
他在冰冷的海裡牢牢抱緊花千骨,生怕她再一次跟自己分開,找不到了。
他不會再讓她離開自己的身邊。
竹染靜靜坐在榻前,看著昏睡中的花千骨。開始的時候,她性命垂危,甚至有一晚已經沒有了呼吸,他費了好大力氣才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不知怎麼的,最近這段時間,她開始逐漸恢復過來,能喝下一些湯湯水水,身上的傷也開始緩慢地結痂痊癒。
竹染是個出奇執著的人,從很早的時候起,只要他想做的事,就一定能夠做成;只要是想要的東西,就一定能想辦法得到。對於花千骨,他不救便是不救,一旦決定救了,就絕不會允許她死在自己面前。
花千骨迅速恢復,的確很大程度上歸功於竹染的醫治和看護。他雖然冷漠邪氣,但照顧起人來,比任何人都小心細致。面對三生池水對她造成的傷害,沒有人比他更有經驗。
哼唧獸對他已漸漸不再懷著敵意了,還會捕來許多獵物感謝他。他也毫不客氣,照單全收。
本以為按照這個速度,花千骨早就應該醒了,但她卻始終昏睡。竹染剛開始以為是她傷勢太重,漸漸地,他發現不對,是有人入了她的夢。
不管怎麼說,這是一件好事,還有力氣做夢,說明她一時半會兒還死不了。但這個時間有點太長了,一連許多天,不論他使什麼法子,都沒辦法將她喚醒。
竹染開始有些焦躁起來,他撿回來的棋子,如果連下都下不了,那對他而言還有什麼利用價值?她如果一直迷失或者沉醉在夢境裡,難道自己就這樣養她一輩子?
夢魘中,她偶爾張嘴低喃,雖然發不出聲音,但竹染知道她叫著師父。竹染懷疑入夢的人是白子畫,但又想不出他這樣做的理由。但無疑,這詩意個再好、再絕妙不過的機會。
竹染心一動,匕首已經架在了花千骨的脖子上。只需要輕輕按下,割斷她的喉管,就能通過她殺了在她夢境中的白子畫。這是一個許多人一生都等不到的機會,對他而言,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竹染目光閃爍,猶豫著,但殺意還是漸漸消散。眼前這女子,滿身都是謎團,是他打開蠻荒大門的鑰匙。他不會為了仇恨斷了自己的生路,哪怕那恨不共戴天。
竹染最終還是將匕首收了起來。
是的,他就是這樣的人。而花千骨和白子畫從未知道,他們的生死都曾經只在竹染的一念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