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念一請了假陪著唐佞一起去了外地。
那些事情她從來沒有面對過,他也是。可是相比許念一,此時的唐佞冷靜的過了頭。許念一覺得他又回到了小的時候不懂掩飾自己的時候,毫無保留的展現著那股陰戾之氣,她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那修長的身體永遠披著黑色或者白色衣服,蒼白的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那雙眼深邃黝黑似乎一直在思考,可是卻似乎一直都在放空。
她戰戰兢兢的,不知道該做些什麼。好似這個時候自己是多麼的無用,只能在身邊陪著,靜靜地看著那一切。
她記得那天,他冷靜的看著那兩具冰冷的身體,好似在認領一樣遺失的手機或者是寵物,只是一眼,淡然冷靜,然後輕輕的點頭,告訴員警,「是他們。」
所有的一切都很迅速,說完,他就轉身離開,再沒有停留。
出了那道門,她以為他會軟弱,會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會喃喃的喊著她的名字……
可是他什麼都沒有做,他走在門口,看著外面燦爛的,只是告訴許念一,「在這裡把他們火化了吧。」
就是這樣,他們帶著兩壇骨灰回到了S市,舉行了很簡單的葬禮。薛平和林幼斌出席了,再沒有別的人。
唐佞的父母死了之後他的公司也不去了,許念一隻知道那家公司換了名字再也不屬於唐家的了。她不知道著當中是怎麼解決的,她猜想是那筆保險,所以那些債主全部消失了。
日子恢復了平靜,只是他安靜的過了頭。
每天她去上班的時候,他都在家呆著,平時很少出門。除非許念一要出去買點東西他會陪著之外,剩下的時間他都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然後對著那台電腦,不讓任何人打擾。
只是過了大概一個月,他開始做惡夢。經常,半夜裡,他會從床上跳起來,那動作如同戲劇那麼誇張,每次都能把她吵醒。也只有那個時候,她才能看到他的軟弱。
那帶著汗的額頭,那依偎在她懷裡的身體,充滿了無措,充滿了害怕,她看著心疼,卻什麼都做不了。
又過了一個月,他的情況越來越糟糕了,她沒辦法,只能找他談談,希望他能去看心理醫生。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就被他冷冽的眼神打斷了。
這條路,不行。
從他眼神裡她就看出來了,最後她害怕刺激他,什麼也沒有說,不再提了。
再過了幾天,她開車上班,看到路邊旅行社做的宣傳,突然覺得休假陪他去找個地方休息休息也不錯的主意。於是興沖沖的拿了假,然後選了峇里島的旅行計畫,回到了家。
他聽到她的建議,看著她那張帶著期待的臉,勉強的笑笑同意了。
許念一覺得總算他笑了,即便是勉強的,那也足夠了。已經足足四個月了,那件事情發生到現在四個月,終於笑了,她開始期待那個七天。
而事實上,那七天的確他表現的很不錯。
她感受到了那股嘗試。
明明提不起精神來,可是只要許念一笑著問他,好不好,要不要之類的,他都會勉強的笑笑答應。他也開始跟她說話了,為自己之前安靜的情緒道歉,偶爾還會抱著她,輕輕的吻著她,溫柔的好似之前的他一樣。
她覺得好像日子終於又恢復了平靜。
然而一回到了家,一切又變回了糟糕,事實上比之間更糟糕。
許念一開始變得越來越焦慮了,她開始擔心他的身體了。可是如今的他又變成了那隻刺蝟,她不敢靠近。
不是害怕受到傷害,只是她瞭解他,他不想說的沒人能勉強他,而她只是害怕自己的咄咄逼人會讓他傷了自己。
她擔心了很久,想過各種各樣的方法,只是她沒想到會是那樣。
那天的一切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打開門,被餘輝照著的客廳,透著幾分蕭索,幾分幽暗,還有一種凝重的安靜。
而他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遠遠看著就能感覺到那股銳氣,充滿攻擊力,想要破壞一切的銳氣。
而他看見她回來,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輕聲的喊了一聲她的名字,「念一……」
那個樣子她已經好久沒看見了,那麼一本正經,那麼俊秀的唐佞,她看見了一楞。
她走近,心裡的恐懼越來越大,看著他腳邊的行李輕輕問,「你要去哪裡?」
他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走近她,伸手摸著她的臉頰,然後將她摟在懷裡。所有的一切動作都很輕柔,最重要的事都是帶著感情的。不像是之前那般的敷衍,也不像是之前那般的討好,是紮紮實實的感情。
讓她有一種錯覺,好似那些發生的事情他全部放下了,又變成了原來的他。
「對不起……」
這三個字充滿了感情,是那件事之後他第一次流露了真情。
「不用道歉……」她不知道那句對不起是什麼意思,她現在更多的是想知道他要做這麼。
「我們分手吧……」
許念一從他懷裡掙脫開來,然後看著他,那張臉白的不帶一絲血色,黝黑深邃的眸子蒙著一層薄霧,讓她看不清真假,那一刻她覺得自己幻聽了。
「我們分手吧。」他重複著,這次她聽到了,她卻不知道說什麼。她就這樣看著他,看了很久,久到空氣中好似一切都凝結了,她才結結巴巴的問, 「為…… 為什麼……?」
他看著她,此時的眼睛裡是痛苦的,是絕望的,還有一種強烈的恨。
「我沒辦法忘記……」他告訴她,「每天我都夢見我媽說,她要去找他。你知道的,她等了老頭子半輩子……」
「還有他,一輩子都是大大咧咧的,一輩子都弄得自己好像是皇帝一樣,這一次,他用一種很卑微的口氣告訴我,他唯一做錯的就是和我媽離婚……」
許念一靜靜地聽著,不放過他一個表情,一個動作。
「我總想,這樣也好,沒錢了,還我一個家也不錯……」
「那是個意外,唐佞。」她看著他,堅定的告訴她。
「不是……」他冷靜的告訴她,「如果是意外,那些人就不會憑空消失。如果是意外,他們都該知道我拿到了保險金,怎麼不問我來討?」
許念一愣住了,她一直擔心是不是唐佞的父母為了還債而做下傻事,可是她沒想過會是這樣。她害怕的看著他,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唐佞,那只是一個猜想……」
「我有證據……」他的話又一次讓她感覺到震撼,她傻在那裡聽到他說,「那些證據只是不足以起訴真正的幕後兇手,而且……」那雙黑色的眸子終於恢復了光亮,是毀滅的璀璨。「不止一個……」
她一下子終於明白了。
明白他每天陰沉的表情,明白每天晚上沒有辦法入眠的負擔,也明白了他每天對著電腦,拿著手機好似很忙的摸樣,也明白了他的分手。
「我不會和你分手的。」她斬釘截鐵的告訴他。
「我給不了你幸福了,念一……」他鬆開她,「這輩子就這樣了,我只要能看到你幸福就可以了。」
「唐佞……」她張開嘴,她想求他,難道不能為了她放下麼?
可是話到了喉嚨卻說不出來。
她瞭解他。從小他就不是那種被人踩在腳下不出聲的人。
只要欠他的,他都要討回來的。
只要惹他的,他都會讓他們知道害怕。
可是,現在不是小時候。
他們都不是小孩子了,不再是簡單的靠拳頭,靠淚水就能解決問題的。
「唐佞……」她用祈求的眼神看著他。
他在掙扎,只有對她的掙扎。
「我試過了,不去想,然後放下。可是每天我都做惡夢,我夢到了我媽,夢到了老頭子,夢到了許多許多。我放不下,我沒辦法,這件事不解決,我這一輩子都沒辦法抬頭做人。這是我的責任。」他輕輕的很她解釋,語氣輕柔可是卻透著拒絕。
「我也是你的責任,你說過的,不是麼?」她急了,扯著嗓子問他,「再說,我們還有別的辦法,為什麼要分手?」
只是問完了,她看到他臉上的笑容一切都明白了。
她覺得身體一軟,倒在沙發上,腦子裡想起他說的話,只是感覺到絕望。
他的確不是那種人。
麻木的過著下半輩子,假裝不知道那些事情。
他,唐佞,怎麼可能?
可是,她怎麼辦?
他不願意將她拉入那趟渾水,可是她不介意,只要他在她身邊就好了。
「帶上我,好麼?」她傻傻的問他。
「你說呢?」他溫柔的回她。
「帶上我,好麼?」她的眼眶紅著,鼻子酸酸的,依然傻傻的問他。
「你是讓我活下去的支柱,許念一,你明白麼?你要幸福,你要快樂,你要好好地過日子,這樣我才能活著,我才能去做我想做的事情。」他也紅了眼眶。
「沒了你,我怎麼幸福?」她可憐兮兮的問他。
沒有開始,沒有那些溫情,她或許可以。
可是現在,她怎麼可以?
「總會過去的,」他站起來,收斂了情緒,堅定的看著她,「我會離開這裡一段日子,總之,我們分手了。你知道我的,我不會回頭的。」
說完,他拖著行李離開了家。
許念一知道聽到了關門的聲音才知道他走了,愣了幾秒這才想到要衝出去追。
電梯迅速的在往下跳,她衝到樓梯間,拚命往下跑。那空曠的空間裡,除了她的腳步聲,就是輕輕的嗚咽,無法抑制的哭聲。
她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小的時候他會裝作大人樣,罵她「笨蛋」的摸樣。
後來,他長大了,倒是變成了無賴,整天撒嬌的喊著她的名字。
再後來,他們在一起,他那般溫柔黏膩。
所有的痕跡劃過,是無法磨滅的印記。
只是下了樓,她看到他的車子呼嘯而過,迅速的消失在她眼睛裡。好似在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而她站在空曠的樓下,大聲的喊著他的名字。
周圍的人都在看著她,她不在乎。
她想,或許他會聽到,或許他會心軟,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