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唐佞來了好多次,都被許念一的母親堵在門口。

  他沒爭執也沒吵鬧,每次都是靜靜的來,然後安靜的走。許念一的資訊,大多都是從薛平和林幼彬這兩個人的嘴巴裡聽到的。

  薛平和林幼彬也挺擔心兩個人的。

  這麼多年朋友,雖然感情沒有他們兩個深,卻不知不覺也走過了要十多年。

  對於三十歲不到的人,十多年,等於很多。

  一起玩耍,一起打鬧,一起成長。即便看著受傷也會覺得痛。

  如今,他們看到了許念一在痛,唐佞也在痛,可是卻什麼都做不了。

  好似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傳信使者,讓彼此知道對方的動靜。

  可是,那麼親密的兩個人,卻要通過第三個人來傳遞資訊,是多麼的悲傷啊。

  看不懂。

  以前,總覺得是許念一遷就唐佞,可是這一次,他們兩個都看出來唐佞的變化。

  不再是玩世不恭,不在退縮,很明確的態度,還有一種毫無保留的退讓。

  倒是許念一,不知道她在想什麼。明知道他在擔心,他想見她,卻依然任由她母親將他擋在門外。可是,每當薛平和林幼彬說起唐佞的時候,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卻也不打斷。

  她明明是想知道他的情況的,明明是擔心的,明明是在乎的,為什麼?

  所有的人都在好奇婚禮當天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讓許念一走上那麼一條絕路。必然是跟準新郎有關,也必然是跟唐佞有關。可是,許念一那樣的人,怎麼會選擇自殺?

  佟安再沒有出現,他的助理倒是天天報導,同樣的也是天天被圍堵在門口。最多就是跟許念一的母親能說上幾句話。態度也很謙卑。更是讓大家看不出什麼意思來。

  唐佞每天依然還是去律師事務所上班,只是跟最初的狀態截然不同了。以前是為了一個目標,現在更多的只是一種生活的狀態。他感覺自己陷入了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迷惘。

  以前他雖然知道自己心中的害怕與懦弱,卻從來都能自若的帶著那張面具,自由的呼吸。不像現在,心中空蕩蕩的,好像什麼都沒有了。

  閉上眼睛只有那一個人,可是,此時的她卻離得他好遙遠。

  每天聽著她的消息,他覺得自己的那點控制力,在一點一點的被消磨掉。

  心裡的那些渴望,那些衝動在磨刀霍霍,好似快要衝出去,然後徹底崩潰。

  終於,那顆心惴惴不安的心,衝破了極限,沒有辦法在假裝淡定的轉身。

  沒有辦法在若無其事的聽著別人的嘴巴裡說著她的情況。

  他要見她。

  他親自看到她吃飯。

  不再是借由別的人的嘴巴,來描畫那些畫面。

  沒有辦法。

  沒有辦法抑制那股思念。

  沒有辦法放棄那份擔心。

  對她,他終究沒有辦法。

  到了醫院門口,很幸運的是,許念一的母親不在。

  他毫不猶豫的推門進去,立即關了那道門。

  病房內,靜悄悄的,她安靜的躺著,額頭上的紗布已經去掉了,可是那張臉依然蒼白,一點血色都沒有。在那張床上,除了被子有幾個紅色的字,再無色彩。

  他在門口站了很久,這才慢慢的走近。

  每靠近一步,他就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音。當他站在她的床邊,那些不安,那些害怕,那些擔憂全部消散,只剩下了一種濃烈的思念。

  心變得柔和,手指變得有溫度,就連臉上的肌肉都帶著笑意,生怕她睜開眼睛看著自己紅著眼,沒有表情的臉,又不高興了。手指劃過她的臉頰,觸碰著那軟軟的肌膚,心裡一片悸動。

  他伸手拉著椅子坐了下來,手掌輕輕撫摸著她的手掌,看到那雙眼輕輕顫了幾下……最終還是沒有睜開來。

  「念一……」

  「念一……」

  他輕聲呢喃著她的名字,突然發現連帶著這麼叫她的名字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臉上苦澀的笑著,忍不住輕聲問她,「還記得你當初剛到楓橋裡的時候麼?」

  病床上的人一動不動,他卻陷入了回憶,「那個時候你被人欺負,我聽錢一謙說,他偷偷看見你的胳膊上那塊紫,心裡想,怎麼會有這麼傻得丫頭……」

  「後來,我們幫你出氣,於是你就跟我們成了一國。我和錢一謙理所當然的覺得,我們兩個該保護你。因為你是妹妹,因為你是女生。我們也一直做得很好。可是,我們忘記了,我們會長大。錢一謙會離開,我會變得能力。我們忘記告訴你,當受到欺負了,就要說出來,就要質問,就要反擊。後來我們長大了,我讓你認識我身邊最親近的朋友,我讓你參與我們每一次的聚會,我害怕你會脫離我們的隊伍,我想,只要你在我的眼皮底下,那麼就會沒事。」

  那修長的手指捏著的手掌輕輕的顫抖,他繼續說著,「這麼多年,我突然覺得,或許是我的錯。一味的用我我認為的方式去保護你,去愛你,卻忘記了最根本的,就是去改變你,而不是畫個圈子困住你。早點放手,或許你現在就不會是傷的那麼重。」他痛苦的看著她,那張臉,從來沒有過的內疚,無措,還有懊悔,「念一……對不起……」

  他輕輕的嘆一口氣,看著那張臉,依然一動不動閉著眼睛,只是那睫毛輕輕顫抖著,看著讓他有點心疼。他緊緊的咬著牙關,平復著情緒接著說,「其實從小你就喜歡偽裝自己,假裝自己很開心,假裝自己很快樂,假裝自己很堅強。然後偷偷的躲著哭,悄悄的喘著氣,逼著自己去忘記那些不愉快。當時我看在眼裡,心裡疼著,卻從來沒有告訴你,不用那麼累。真的不用。」

  他翻著她的手掌,手指劃著她的掌紋,掌心裡的濕氣隨著指尖蒸發掉,剩下最真實的觸摸感,他苦笑著說,「你和我最大的差別就是,我對所有人殘忍,包括自己,這樣才能學會放棄。而你對所有人都包容,除了自己,於是傷痕纍纍,連偷偷躲在角落舔舐傷口的機會都沒有。這也怪我,我明明看見了,卻縱容了。我太自以為是了,是不是?總以為能撐起一片天,為你遮風擋雨,卻發現我才是那個始作俑者……」

  他的話,啞然截止,眼眶泛著水汽,靜靜的拿著那一連串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滑落下來。她的身體在顫抖,可是那雙眼睛依然緊閉著,不願意睜開。

  而他,心裡泛著酸楚,終於,他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他的人生遇過很多艱難的場面,他從來沒有哭過。

  眼淚是廉價的,因為沒有用。

  所以從小,他就忘記了眼淚的滋味。他對所有人都殘忍,包括他自己。

  對別人殘忍,才能保護自己。

  對自己殘忍,才能習慣面對痛苦。

  時間長了,他就忘記了軟弱與淚眼。

  即便在他滿心渴望的家庭溫暖被殘酷的現實打破,他也只是淡淡的處理著。

  因為哭了,就變成了屈服。

  因為哭了,這些年的努力就白費了。

  可是此時此刻,他是真的屈服了。

  什麼都交了出來,毫無保留,只是因為她。

  「你在怪我對不對?怪我對你太狠是不是?」他哽咽,「那天我知道是你,我雖然喝多了,卻還不至於沒有意識。可是第二天我還是害怕了。那時候我們那麼小,你卻鎮定的幫我收拾殘局,當時我想,許念一一定恨死我了。我一直以為,你那麼冷靜是因為友誼。而那天我無恥的掠奪,而你只是為了友誼不捨得推開我。直到過了很多年,我才明白,你也在害怕。可是,那已經過了很多年很多年了,已經發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抬起頭,看著她,終於忍不住親親的吻著她的臉頰,「我一直在想,如果當初,薛皓宇靠近的時候,我就擋在你前面,用愛的名義,是不是一切都變了?我一直在想,西湖那晚上,我把你拉起來,告訴你,別走,留下來,是不是一切都不會發生了?至少你不會受那些苦,碰到那些人……」

  他的話剛說話,她哭的更凶了,他皺著眉,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別怪自己念一,千萬別怪自己……」

  說出這番話,他的眼睛又泛著紅,只是覺得好心疼,「念一,以前我總覺得拿走的我就要討回來。踩在我頭上的,我就要讓他知道害怕。可是現在,我突然意識到,值得麼?如果要回那些東西,要拿我最珍貴,最在乎的東西去換,我想我不願意。我寧願受著委屈,我寧願放棄那些自尊,都不願意……所以,念一……」

  「夠了,放過她吧。」

  他的話被打斷,他沒有回頭,沒有起身,只是看著那張臉。黑色睫毛都濕了,她卻還是麼有睜開眼睛。

  「念一……我錯了……你回來吧……」他紅著眼眶,輕輕的,一個字一個字的祈求著,她哭的更厲害,卻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我以後再也不會自以為是的推開你,只要我們在一起,哪怕是死我都不推開你,好不好?」淚滑過他的臉頰滴落在床單上無聲無息,卻讓他覺得脖子別人掐住了,呼吸都困難了起來。

  「夠了……」許念一的母親站在唐佞的身邊,彎腰拉開他的手,「她不想見你……」

  他屏住呼吸,任由那隻手,將她的手,從自己的手掌心拉開,什麼都做不了。床上的她,髮間都帶著濕氣,卻依然緊緊的閉著眼睛。

  他咬牙,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只是沒有辦法做到灑脫,因為即便是呼吸,都是苦的,再無辦法做到從容。

  他還有一句話來不及跟她說——

  念一,別丟下我,我只剩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