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當杜紛紛一趟趟地背著大樟木箱進出唐門引起的只是側目的話,那麼當她背著口棺材來的時候,那就完全是轟動了。
唐恢弘原本已經暗暗下定決心不再過問他們之事,如今卻又不得不出來。
「杜姑娘……」
杜紛紛艱難地抬頭看著攔在路中央的唐恢弘。
重重的棺材在背上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
唐恢弘不得不退後幾步,以便讓自己的面孔進入她的視線。「你背上的這口棺材是……」
「唐掌門……」她翻白的雙眼努力做著泫然欲泣的樣子,「你……幫手嗎?」
「啊?」饒是唐恢弘自認定力驚人,也不禁失態。不過這種失態是極為短暫的,他很快就收拾情緒,指揮圍觀的唐門子弟道:「還不幫杜姑娘將棺材卸下來。」
杜紛紛背上大山被挪開,氣喘吁吁地就地坐下,揮手道:「你們……搬去……葉晨那屋……就行。」
唐門子弟看向唐恢弘。
「杜姑娘還沒告訴我,要這棺材何用?」
杜紛紛捶著大腿,隨口答道:「估計是裝東西吧。」
唐恢弘眸光一閃,「裝什麼東西?」
「大概……」
「大概?」
「也許……」
「也許?」
「可能……」
「……」
她看著一步步靠近的唐恢弘聳肩道:「其實,我也不知道。」
唐恢弘居高臨下地望著她,目光尖尖犀利起來,「杜姑娘,唐門不是外人可以肆無忌憚的地方,唐某也不是江湖小輩可以任意愚弄的對象。」
杜紛紛很委屈,「我真的不知道嘛。是葉晨讓我買的,我只是個跑腿兼送貨的。」保鏢做到這份上算敬業還是有辱此行業?
唐恢弘見威壓政策起了效果,心中一喜,繼續板著面孔道:「那你與葉大俠究竟是何關系?」
「這個說起來……就相當復雜。」杜紛紛歎了口氣,道,「其實我就是傳說中的劍神……」
「紛紛。」葉晨清脆中又含著絲絲陰森的聲音從唐恢弘身後響起。
唐恢弘心中一凜。
他居然被人這樣走到身後而毫無所覺。
杜紛紛憂郁地將『保鏢』兩個字吞回肚子裡。
「葉大俠。」唐恢弘拱手。
杜紛紛幸災樂禍地等著他向葉晨逼供。
唐恢弘含笑道:「這口棺材你想放在哪裡?」
「……」
吃過葉晨犒勞的青菜豆腐,杜紛紛又被拎著去踏青。
她忍不住問道:「這青究竟有什麼好踏的?」
「你想知道?」
「嗯。」既然不能逃避,就讓她也享受享受踏青的樂趣吧。
他向她勾了勾手指。
她附耳過去。
「其實,」他吞吞吐吐道,「沒什麼好踏的。」
「……」那您究竟每天來這裡晃悠啥?
「我不過是……」
有秘密?她又將耳朵伸過去,「嗯嗯?」
「喜歡唐門的人緊張兮兮跟在我屁股後面偷窺的感覺。」
「……」葉晨大人,您的怪癖總是在不斷地開拓我的眼界,扭曲我的世界。
重新整理情緒,杜紛紛小聲道:「你說唐門的人跟在我們後面?」
「前面也有。」
杜紛紛向前張望。
「左邊也有。」
轉左。
「右邊也有。」
轉右。
「下面也有。」
低頭。
「上面也有。」
抬頭。
夕陽西下,霞紅如花。有物南來,身黑如發。定睛一看,一只烏鴉。
「哈哈……」葉晨笑得打跌。
杜紛紛終於發現自己被耍了,「葉、大、俠!」
葉晨一邊抹去眼角滲出來的淚水,一邊回頭笑嘻嘻地應道:「嗯?」
「你……就不能正經點嗎?」
「正經?」他臉上的笑容緩緩收起,「你確定?」
「……?」預感,怎麼這麼不安呢?
此刻,她可不可以說,她很不確定。
盡管還是那張俊秀的臉,但一前一後真是判若兩人啊判若兩人。
葉晨負手站在茶樹前,飛揚的雙眉仿佛出鞘的劍,散發森森寒氣。
「葉大俠?」杜紛紛怯生生地呼喚。
一個冷冽的眼神瞟過來。
「呃,好吧,我承認你現在很正經,可是……你可不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讓我一動不動地站在茶樹堆裡?」而且還正對著院子正中的那口大棺材。
她膽戰心驚地看著周圍茂密的枝葉,就怕一個不小心躥出一條蟲子飛到她的衣襟裡。
又一個眼神冷冷地甩過來。
杜紛紛乖乖閉嘴。
葉晨又站了一會,才泰然自若地往屋裡走。
「葉……」
白衣一頓,驀地回首。
刷!
杜紛紛徹底凍成冰條。
入夜的涼風沙沙掠過樹梢。
杜紛紛屏息傾聽著葉晨屋裡頭的動靜。
雖然剛剛燈熄了,但以他的個性難保不會在她想要落跑的時候沖出來奸笑。
杜紛紛決定再等等。
風小了。
她隱約聽到屋裡頭勻緩的呼吸聲。
是時候了。
她下蹲活動僵硬的小腿。
倏地——
對面屋簷上冒出兩顆人頭。
他們左右看了看,很快從屋簷上飄落下來。
有賊?
杜紛紛腦海裡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沒想到連唐門這樣的門第也有人想不開來送死。
她握著刀柄的手輕輕移到身前。
咳咳……
屋子裡突然傳來兩聲干咳。
雖然聲音不大,卻將院子裡的三人都嚇了一跳。
杜紛紛立刻伸直腰板站得筆挺。
兩個賊像風箏一樣倒掠回屋頂。
四周又安靜了。
杜紛紛眼睛死死地盯著對面屋頂上的兩顆腦袋,耳朵則一瞬不瞬地聽著屋裡頭。
又過了一會,葉晨的呼吸聲又平緩起來。
杜紛紛鬆了口氣。
兩個賊又跳了下來。他們這次的動作更加輕盈,幅度也更小,幾乎每走一步,都要伏低身子傾聽一會。
杜紛紛右手緩緩握到刀柄上,心中默默計算著雙方的距離。
其中一個賊敏捷地跨了一步,已然踏入她的最佳攻擊范圍。
拔刀正在此刻!
咳咳……
干咳聲再次響起。
兩個賊幾乎是毫不猶豫地躥了回去。不過這次他們沒有再等時機,而是直接逃逸了去。
杜紛紛扼腕,忍不住低咒道:「該死。」
「什麼該死?」
「沒見過睡覺這麼愛咳嗽的人,要不然那兩個賊早就成為我的囊中物,盤中餐。」
盤中餐?站在她身後的人默默檢討自己是不是真的壓迫得太過火了,以至於她思肉成疾到如斯田地,「哦,那真是對不起。」
「算了。」聲音戛然而止,她突然驚恐地轉過頭。
葉晨正笑吟吟地看著她。
還好他在笑。這是杜紛紛的第一反應。
「你什麼時候來的?」
「就在你說該死的時候。」
杜紛紛沉默了會,算是品過味來了,「剛才都是你安排好的。」
「有意思吧?」
……在院子裡學稻草人吹涼風,看賊上躥下跳叫有意思?她無奈地垂頭問道:「你怎麼知道晚上會有賊來?」
「賊?」葉晨似笑非笑。
「真是沒想到堂堂唐門都有賊登堂入室。」她喟歎。她都不知道該同情賊好,還是同情唐門好。
葉晨緩緩開口道:「當年賊王想在收山前大干一票,好讓自己名垂千古。」
杜紛紛不明白他的話題為什麼轉得這麼快。
「他的朋友給了他三個選擇。第一個是皇宮……」
那是送死啊送死。
「峨眉金頂……」
那是找死啊找死。
「和唐門。」
……她怔忡道:「難道來的是賊王?」早知道就沖上去了。說不定他一眼看出她是深藏在內的良材美質,一個失神之下收她為徒,不但一身絕學傾囊相授,還將畢生財寶當做見面禮。她越想越懊惱。這是多麼千載難逢的機會啊。
葉晨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忽喜忽惱的表情,淡淡道:「賊王十年前就金盆洗手了。他選擇的是皇宮。」
她心理平衡了。
杜紛紛點點頭,然後問:「所以呢?」
他歎了口氣,不知道是為賊王的選擇,還為她的笨腦袋瓜,「所以這世上沒有一個外賊敢上唐門找死。」
她終於聽懂了,「你說剛才那兩個是……家賊?可是他們為什麼要來偷你的空棺材?」
「因為他們想知道裡面藏著什麼。」
「他們明明不是搬過嗎?」有沒有東西總能感覺的出來吧。
「除非親眼看到,不然他們絕不會相信這個棺材是空的。」
她瞪著他道:「你是不是早知道會這樣才讓我去買完箱子又買棺材?」
葉晨興奮地笑道:「有趣吧?」
「有趣個屁啊!」她終於忍不住爆發了!就為了這個狗屁理由,害的她又是肩酸又是腿疼……這究竟是為什麼啊為什麼?!
他臉色突然一緊,「還是你喜歡我正經點?」
「……」短暫的沉默後,她仰起頭,徐徐道,「正經才是屁。您還是保持您的本色吧,我最近比較適應這種。」她一邊說,一邊內心淚流成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