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將我帶到了一間僻靜的廂房內,一進門果然就見茅廁君等在裏面,身邊還坐了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看眉眼有些眼熟,想了想卻是不記得在哪里見過此人。
茅廁君與那人都站起身來,然後茅廁君又沖著朝陽點了點頭,朝陽就帶上門出去了。
我走到桌邊坐下,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杯茶水,那茶水入口只是溫熱,可見這兩人果然是等候多時了。
坐在對面的茅廁君就笑了笑,指著身邊的男子向我介紹道:「這位是楊豫楊將軍。」
我聽得愣了一愣,反應了一下才明白過來,這人竟然是楊嚴的老爹?難怪看得眼熟,早在泰興城外時倒是遠遠見過一面。
不過,這位老兄不是應該在雲西平叛麼?齊晟前幾天還接到他的戰報呢,怎地竟然突然私自回京了?
許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楊豫淡淡一笑,說道:「皇后娘娘不需擔心,雲西那裏臣已經妥當安排了,不會出事的。」
我按下了心中的驚愕,看向他問道:「是楊將軍要見我?」
若不是他要見我,茅廁君大不必費此周折。
楊豫與茅廁君對視了一眼,緩緩地點了點頭,答道:「不錯,正是臣想要見皇后娘娘一面,事關重大,須得與殿下和娘娘見一面才能談。」
我看他說得如此鄭重,不由得也坐直了身子,問道:「楊將軍要說什麼?」
楊豫沉了一沉,問道:「娘娘可知道皇上為何命臣去雲西平叛?」
我想了想,平靜答道:「他先調走了楊將軍,然後再將我這個皇后禁足,為的就是誘使殿下與我張家的聯合,然後再將一石二鳥,在消減殿下的同時,也重創張家,將軍政大權俱都攏於己手。」
茅廁君與楊豫並未顯露絲毫驚訝之色。
茅廁君輕輕笑了笑,對我說道:「我與張三姑娘訂婚,不過是為了安皇上之心,本想著解釋與你聽,可後來見你一直這般平靜,便猜著你已是想透了這些。」
楊豫卻是略帶欣賞地看著我,贊道:「娘娘果然聰慧,殿下沒有看錯人。」
我本想自謙兩句,可轉念一想又閉了嘴。人家說這話也許不是贊我聰慧,而只是稱讚茅廁君的眼光而已。
又聽得楊豫繼續說道:「不過娘娘卻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我抬眼看向他。
「皇上調臣去雲西,看著是為了除去殿下身後依仗,實際上卻有更深的意思。
楊豫停了停,微微繃了繃嘴角,這才又說道:「皇上心中更想的是想將臣調離江北,困於雲西,將臣手中兵權不漏痕跡的收回。臣本沒多想,是到了雲西之後才漸漸察覺。
因為雲西叛亂遠不像之前朝中說得那般嚴重,賀家多年鎮守雲西,兵力充沛,賀良臣又是宿將,怎麼對這樣的叛亂束手無策,非得從江北調臣過去平叛?」
他說的這個問題我也疑惑過,按理說賀家是齊晟的心腹之臣,是軍中三大巨頭之一,連個雲西都平定不了的,倒是真廢物得叫人既安心又意外。
楊豫又繼續說道:「後來,皇上又命賀秉則分靖陽張翎之兵屯守西胡邊境,卻派薛、莫兩家增兵靖陽、新野一線,看似是為了壓制張家而進行的防務調動,仔細想來卻是暗藏玄虛的。若是臣所料不錯的話,雲西平亂之後,皇上也不會叫臣再回江北,而是留臣駐守雲西,改調賀家主力北上。」
楊豫說到這裏,停下來靜靜看我。
這一串兵力調動,聽得我腦子也有些發緊,我用手沾了茶水,在桌面上隨意地劃著楊豫所說的幾個地點,以及兵力的調動方向。
茅廁君若與張家聯姻,齊晟必會尋了藉口除去他,捎帶著斷了張家一個臂膀,而到時楊豫深陷雲西,兵權也會被架空。
這一切,都打著內部爭權的烙印,齊晟與兄弟爭,與外戚張家爭,與楊豫爭……
可結果卻是江北的重要城池卻都已換上齊晟的心腹戰將,北疆一線更是在一直慢慢地,不露痕跡地屯聚重兵。
突然間我腦中一亮,失聲問道:「他要對北漠動兵?」
北漠與南夏對立已久,五十多年前更是打了一場長達六年的惡仗,成祖就是從戰中發跡,以一個先太子遺腹子的身份復位成功,成就一代聖主。楊豫的父親麥帥,更是江北的一個傳奇,自一名步兵小卒起,短短時間內便成為統領江北軍的元帥,六年時間內歷經數次惡戰,卻從無敗績。
還有張氏祖父張生,賀秉則祖父賀言昭,莫家莫海,薛家薛武等人,都是當時叱吒江北的戰將。
那一場戰爭以南夏的勝利而告終,成祖本想著趁勝追擊滅掉北漠,可當時的江北軍統帥麥穗卻不知為何突然撂了挑子,置成祖的君命於不顧,帶著親衛回了盛都。
成祖當時還因為此事大怒,將麥帥投入了天牢,不過這對君臣一同起於江北,兩人之間有太多別人看不透的東西,也不知道因為什麼緣故,最後成祖並未將麥帥治罪,又將他放了出來。
那麥帥也是個有個性的,出來後竟舍了盛都的榮華富貴和麥帥府中的嬌妻幼子,一人一馬獨自走了。據說麥帥後來也曾回來過,不過身邊已是有了新人,也生育了別的子女。
人們便都說麥帥雖然是個英雄,但對原配徐氏卻是無情的。那徐氏救麥帥於危難中,好容易得了一個兒子,還被麥帥過繼給了別人,最後只落了一座空落落的麥帥府,守了一輩子。
許是因為這個原因,成祖對徐氏母子便多有照拂,對楊豫更是縱容。
這些都是半個世紀前的老黃曆了,我也是聽宮女們八卦的時候提起過。
那場戰爭之後,南夏與北漠雖然一直對立,邊疆上也時不時地就發生一些摩擦,但兩國也不過都是口頭上譴責一下,或者用外交途徑表示一下遺憾什麼的,卻沒再發起過大規模的戰爭。
想不到齊晟登基不過兩年,竟要準備著對北漠動手,而且,還為了這次動手多方謀劃,不惜挑動雲西叛亂。
張家、楊家、茅廁君與我等不過都是棋子,齊晟他下得好大的一盤棋!
據說他爺爺成祖復辟時也是利用雲西之亂,現在看來,這爺孫倆還真是像,連手段都大同小異,真不愧那個「酷肖成祖」的評價。
楊豫此刻眼中已全是敬佩之色,危襟正坐,與我拱手道:「娘娘心思敏銳,真乃女中豪傑。」
茅廁君看著我,唇角上卻是掛了一絲苦笑,說道:「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對江北苦心經營,經常在江北大營一待數月,現在看來,他早已是有心對北漠動手了。更別說兵指北漠還是成祖的遺志。」
茅廁君看著我,唇角上卻是掛了一絲苦笑,說道:「皇上還是太子時,便對江北苦心經營,經常在江北大營一待數月,現在看來,他早已是有心對北漠動手了。更別說兵指北漠還是成祖的遺志。」
我腦子裏有些亂,這些到底是誰的志啊願的我不關心,我只知道我得重新認識一下齊晟此人了。
這樣一個能在數年前就慢慢謀劃一個天大的棋局的人,別得且先不說,只心志之堅韌就叫人感到恐怖。
我沉默良久,忽地記起一件事情來,忍不住問楊豫道:「我曾聽楊嚴說過,你們楊家有家訓,外敵當前必要先護國守民,他既然有用你平雲西的胸懷,為何不讓你去領兵打北漠?」
畢竟楊豫是麥帥的傳人,軍中聲望在那擺著呢,對北漠也可說是一種震懾。
楊豫聽我問到這個似是有些意外,稍一遲疑,平靜地說道:「因為臣有一半北漠血統,在此事上皇上是不放心臣的,這也是皇上為何非要把臣調到雲西架空的原因,而不是明面上看到的那般為了對付殿下。」
我微微張了嘴,已是被這個消息給震傻了。
麥帥與徐氏都是根正苗紅的南夏人,長子楊豫竟然有一半北漠血統,這是怎麼說的?到底是麥帥偷了人還是徐氏爬了牆?再一聯想麥帥對徐氏母子的態度,難不成這楊豫還真不是麥帥的骨血?
茅廁君輕輕地咳了一聲,接過話去,「既然看透了皇上的打算,那麼,我們要怎樣做?」
我覺得他這話問得有玄機,這個「我們」,可是又把「我」給圈進去了?我抬眼看茅廁君片刻,說道:「既然猜到皇上的用意,殿下可以不娶三姑娘。」
茅廁君聞言卻是搖了搖頭,道:「他既有除我之心,有些事情便是避免不了的。我若是順著他的意娶了張三姑娘,礙著張尚書這一層的關係,到時候皇上對我可能還會抬一抬手,否則……」
他沒說下去,臉上掛著淺淡的笑意,只靜靜地看著我。
我覺得一個狐狸窩裏不可能養出綿羊來,哪怕他現在從始至終都披著羊皮,他也是吃肉的。
所以,我不相信茅廁君是為了守信才要堅持與我聯盟,若不是我這個皇后還有可用之處,他大可以拋開了我直接去找張家去談。既然找我,那就說明在他們的計畫裏,我是必不可少的。
我承認自己考慮事情總是比他們慢半拍,當下最好就是以不變應萬變。
我瞥了眼一旁端坐的楊豫,問茅廁君道:「我腦子愚笨,猜不透人心,殿下有什麼打算直說便是?」
茅廁君笑了笑,答道:「我與楊將軍商量過了,還是覺得你的法子最為穩妥。」
我的法子?我的法子就裝烏龜,簡單易學,包教包會。
我氣樂了,說道:「既然如此,那大家就各自蹲各自的甕,都小心著點,叫人養小了沒事,只別被養死了就成」
說完起身便往外走。楊豫一下子急了,忙喚住了我,「皇后娘娘……」
我轉回身來,看著他兩人,冷笑道:「既然你們都覺得我法子好,還這麼費勁地見我做什麼?」
楊豫微微皺了皺眉頭,卻不知說什麼好,看看我,又轉頭看茅廁君。
茅廁君坐在那裏默默看我片刻,忽地開口說道:「楊將軍,請您先回避一下,我有幾句話想與皇后娘娘說。」
楊豫點了點頭,又看了我一眼,從桌邊站起身來大步地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