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快樂理論(上)

  【12.21 快樂理論

  有時會出現這樣的情況:一直光顧某一家水果店,並且不知道為什麼堅持認為這家是最好的,可是忽然有一天,另一家水果店打出買一箱蘋果送一瓶果汁的標語,就毫不猶豫地沖到另一家店去,結果是買了一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吃完的蘋果,同時果汁又是最討厭的菠蘿口味。同理的還包括牙膏、香水、雜志、甚至是衛生巾。

  當然,也會出現這樣一種情況:原本很討厭任何菠蘿味果汁的我,某天偶然看到賣果汁的專櫃竟然擺滿了可愛的絨布公仔,為了把公仔帶回家,買了幾瓶果汁,回家後心想反正放著也是浪費,所以就硬著頭皮喝起來,最後竟然發現沒有自己想象中那麼難喝,甚至愛上了菠蘿……

  我想以上這些奇妙的現象是想要對我說明:人是可以在愉快的環境中改變自己的習慣,促銷標語也好、絨布公仔也好,這些都是讓人能夠產生愉悅心情的東西,當人本能地可以感知到快樂的時候,是誰也無法阻止他(她)往那個方向發展的。

  這被稱為「快樂理論」,一種……其本身就含有著有趣元素的原理。並且這個原理可以來解釋很多現象,比如——婚外情。

  Alpha】

  周一的早晨,梁見飛費了很大的力氣才從溫暖的被窩裡爬出來,她的頭還是有點疼,不過比起昨天早上要好了許多……想到這裡,她的腦袋又開始隱隱作痛。

  她竟然在喝到半醉的時候打電話騷擾項峰——噢,是的,那就是騷擾,赤*裸*裸的騷擾!

  詠倩泡的咖啡在辦公桌上冒著熱氣,見飛怔怔地發著呆,思緒不可抑制地回到了兩天前。

  如果說林寶淑的那一句「池少宇回來了」讓她感到驚訝的話,那麼當那個人確實地站在她面前的時候,她除了驚訝之外還有一種情不自禁的恐慌。

  他還是一臉迷人的微笑,用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語調說:「有空跟我一起吃個飯嗎?」

  當時她的第一反應是拒絕,因為她正穿著邋遢的睡衣,沒有洗臉喝沒有刷牙,頭髮更是亂七八糟到了極點……但是她拒絕的話還沒說出口,池少宇就用腳抵著門,說:

  「我在樓下等,給你半小時。」

  說完,他揚長而去,留下一臉錯愕的她……

  說真的,他對女人很有一套。

  最後她還是下樓去了,就在半小時以後。他對她的習慣如此了解,以至於可以精准地計算出時間。

  他換了一輛車,不是高調的紅色,而是內斂的黑色——跟項峰的車一樣的顏色。

  她怔了怔,為什麼是項峰?

  「上來吧。」池少宇探過身子從裡面開了門。

  她坐上去,用早就醞釀好的、平靜的口吻說:「去哪裡?」

  他轉過頭對她微微一笑,然後一言不發地上路。她這才有時間仔細地打量他,他變黑了,理了一個短且精神的頭髮,身體的輪廓沒有什麼改變,可是臉上的線條變得柔和起來。

  她和池少宇相識於十六年前,高中畢業的那一年他們相戀,大學畢業的那一年他們結婚。一切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一對樣貌、家世、才學都旗鼓相當的男女,在對方身上找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東西,於是決定共度余生。

  他是個英俊的男人,她很少用這個形容詞來形容什麼人,但她不吝於把這個詞加在他身上;他身材很好,熱愛運動,在學校的時候,每次他打籃球都有許多女生在場邊為他加油;他也勤奮好學,成績雖然不能說是拔尖,可是也算優秀,重要的是,他對於自己想要做好的事都十分認真,比如他說過長大後要開著飛機載心愛的人回家,後來他就真的成了民航的飛行員;他也可以說是一個相當浪漫的愛人,體貼、總是把她捧在掌心。

  沒錯,在那時的她看來,池少宇是一個完美的人,她不可自拔地深深地愛著他,直到某一刻,世界在她面前崩塌。

  一個再完美的人,如果無法保持忠誠,那麼他就什麼都不是——連一團空氣也不如。

  所以說事情總是有它的兩面性,當她認為他完美的時候,也有很多其他女人認為他完美,當她為他癡迷的時候,也有很多其他女人為他癡迷,而他從來沒有拒絕過那些女人——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對他來說,她就是那家原先一直光顧的水果店,沒有什麼不好,只是新鮮感過去了,會想要去另一家水果店看看罷了。

  她試著原諒過他,很多次。但最後沒有成功。

  她決定要離婚的時候,媽媽哭了,她知道不是為她的解脫,而是擔心她今後的路。一個26歲的、離過婚的女人,接下去該怎麼走?

  但她沒有遲疑,也沒有考慮那麼多,她唯一想到的只是終於可以堅持自己的信念,做一個忠於內心的人。

  他說他不願意離婚,還愛著她,但是他也沒糾纏多久。因為他知道她是個一旦下定決心就很難回頭的人。於是他們以一種看似和平的方式結束了這段婚姻。但結束的又何止是婚姻?

  離婚之後,他們不約而同地選擇離開這座城市,她去了公司駐清邁的辦事處,他去了阿德萊德的飛行員培訓基地,從此再無交集。所以,當他忽又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不知所措,就像是某一種默契、某一種平衡被打破了。

  他載著她去了以前他們約會時常去的餐廳,店堂早就裝修一新,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樣子,服務生穿著嶄新的制服,對他們微笑、點頭致意。他們在靠窗的位子坐下,見飛感到自己的局促,但是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自然些。

  「還是點原來那些菜嗎?」池少宇一手拿著菜單,看著她的眼睛問。

  「隨便。」其實她吃不下任何東西。

  「隨便?」他抬了抬眉毛,像在說「這可不像你」。

  但她沒有在意,把難題留給他,自己看著窗外的風景。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在叫她的名字,於是轉過頭看著他。

  「你最近……過得好嗎?」

  她皺了一下眉頭,然後悻悻地笑起來。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好或不好,似乎都不是最佳的答案。

  「你找我有什麼事?」所以她沒有回答,反而直截了當地問他。

  池少宇那張英俊的臉上露出苦笑,眼角似乎有了一道不太明顯的皺紋,可是這一點也無損於他的魅力:「我以為過了四年,你已經沒有當初那麼恨我了。」

  梁見飛輕輕地歎了口氣,坦然地說:「不管你信不信,我沒恨你,我是那種如果曾經愛過就沒辦法恨的人。」

  「……」一向擅於言辭的他竟說不出話來。

  「說吧,找我什麼事?」

  「沒什麼,」他還是微笑,「只是……想看看你,看你有沒有什麼改變。」

  「哦,當然有,」她抿了抿嘴,頗有些自嘲意味地回答,「皮膚暗沉,黑眼圈加重,臉上多了幾道紋路,身材也沒有以前那麼好,甚至於腸胃功能也開始退化……」

  他訝然失笑:「你還是那麼直接。」

  「嗯,」她點頭,「這點恐怕沒變。」

  「那麼……你……」

  「?」

  「你有男朋友了嗎……」他的風流倜儻忽然不見了,像是等待發放考試分數的男孩。

  梁見飛遲疑了一下,終於還是老實地回答:「沒有。」

  「哦……」他鬆了口氣。

  「……」

  「你沒有搬回爸媽那裡住?」

  他說「爸媽」兩個字的時候,她忽然有一種錯覺,好像他們還是一對夫妻,從沒分離。

  「嗯,」她垂下眼睛,「我已經有點……不能習慣我媽的嘮叨。」

  他笑起來,像是很了解她的意思,卻又不願多說什麼。

  她閉上嘴,一心一意等待上菜。

  「你不想問我的情況嗎?」他看著她,忽然說。

  見飛搖搖頭:「我覺得我們最好做一對『熟悉的陌生人』。」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受傷的表情,可是非常短暫,短到她甚至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抓了抓頭,苦笑說:「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雖然不恨我,但是也沒有原諒我?」

  「……可以。」

  「那麼,」他又看著她的眼睛,帶著一種特有的魅力,「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不原諒』就代表你還沒有忘記我?」

  她想脫口而出說「可以」,但是,她硬生生地忍住了。

  「如果你找我出來就是想說這些無聊的話,那麼我要回去了。」

  說完,她起身要走,卻被他拽住了手腕。

  「好吧,我保證不再亂說話,好嗎?」

  他看著她,眼神裡有懇求的成分,於是她心軟了。

  這頓飯其實吃得很辛苦,在剩下的時間裡,她幾乎沒有認真聽池少宇說了些什麼。她只是不可抑制地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回想他剛才的那個問題,但卻不敢回答。

  吃過飯,他送她回去,兩人在她家樓下告別。

  「喂,」池少宇看著她,小心翼翼,「我們以後還可以像今天這樣一起吃飯嗎?」

  「嗯……」她回答地含糊,或者根本就是在敷衍,她只想快點離開,一個人呆著。

  回到家,她蜷縮在沙發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按著電視機的遙控器,直到興起了喝一杯的念頭。於是她翻箱倒櫃,終於在櫥櫃的角落裡發現了一瓶沒開過的葡萄酒,開瓶塞頗費了點時間,所以她允許自己多喝一點。

  其實她害怕,非常地害怕,一個可恨而愚蠢的想法鑽進她腦子裡,揮之不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忽然想到一個人,她想要打給那個人,讓他罵醒自己……

  最後,她真的這麼做了,那個人就是項峰。當第二天早晨她睜開眼睛看著有點泛黃的天花板,想起昨晚的種種時,懊惱的情緒才逐漸將她淹沒——

  噢!為什麼是項峰?!

  此時此刻,坐在辦公室裡,手裡捧著熱騰騰的咖啡,可她的心情還是無法好起來。桌上放著一本雜志,上面有一張黃色的報事貼,詠倩的字很漂亮,一眼就能認出來:主任,這是李主編送來的樣刊,說給你參考。

  她扯開報事貼,一排大大的粗體字引入眼簾,她什麼也沒看到,只看到「項峰」兩個字。

  「噢……」她痛苦地用手捂住臉哀叫了一聲,心情跌落谷底。

  有人輕輕敲她的辦公室的門,門沒有關,所以她一抬頭就看到李薇站在門口。

  「樣刊收到了嗎?」

  「哦……嗯。」梁見飛垂下眼睛,發現李薇所說的東西正被自己捧在手上。

  「你看完的話麻煩轉交給項峰,周三左右就可以出了。」

  「……好。」表情先是苦惱地停頓了兩秒,接著裂開嘴,露出一個看上去很尷尬的微笑。

  李薇轉身打算走了,可是忽又轉回來,看著她,面無表情地問:「下一期的稿子什麼時候可以給?月刊的制作周期很短,他是大牌,我才肯答應分段交稿。」

  梁見飛挑了挑眉,很想說:我又不是你的雜志編輯,要追稿你自己去追啊!

  但她還是忍住了,只是平淡地回答了一句:「我知道了。」

  李薇那張如冰山一般的臉上出現了疑惑——或者可以稱之為懷疑的表情,不過她像是並不想把這種心情表達出來,輕聲說了句「謝謝」就轉身離開了。

  梁見飛又坐在椅子上發了一會兒呆,忽然用雜志擋住臉,齜牙咧嘴地低吼:

  「天吶……饒了我吧!」

  這天晚上,見飛獨自回到家裡,安靜地吃完方便面,忽然什麼也不想做,只想找個人好好地聊聊。她拿出手機,先選了幾個號碼,逐個打過來,但她那些好友要麼在加班,要麼忙於煮晚餐,更有甚者,正手忙腳亂地幫孩子洗澡。她有點洩氣,三十歲的單身女人,連一個可以好好聊天的對象也找不到嗎?但她又覺得實在無法苛責她們,一旦結了婚,甚至於有了孩子,人的精力就變得十分有限。朋友的閒聊或是傾訴早就被排到了最末的位置。

  她又在手機的電話簿裡翻找了一會兒,才無奈地撥了一個號碼。

  「喂?」湯穎的電話難得沒有任何背景音樂。

  「你在幹嗎?」

  「看書、發呆,總之很無聊。」

  梁見飛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就像在地球上發現了同類的火星人:「我也是——我是說,很無聊。」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接著是一聲長長的歎息:「太可悲了,我竟然淪落到……跟你一樣的境地!」

  「……」

  「說吧,什麼事?」

  「沒什麼,只是想聊聊天。」

  「別騙人,梁見飛,你不是這麼感性的人,你一定有話要說。」

  見飛抬了抬眉毛,這跟她感不感性有什麼關系?

  「……好吧,」她下定決心,「但你千萬不能告訴你媽,不然她一定會告訴我媽。」

  「哦。」既然有八卦新聞可以聽,湯穎答應地毫不遲疑。

  見飛開始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說出來,但最後還是把池少宇回來,以及他們一起出去吃飯的事告訴表姐,但關於後來項峰的那一段沒有說——因為根本沒有必要說。

  「你想說你又對他心動了嗎?」電話那頭湯穎的聲音聽上去很冷。

  見飛沒想到她會這麼一針見血,忽然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甚至不知道要承認還是否認。

  「我覺得人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是很愚蠢的,你難道已經忘了受過的傷害嗎?」

  「沒有……」

  「我知道,他很有魅力,說實話以前我也挺喜歡他的,但他背叛你、傷害你,很多次了——見飛,你為什麼還要執迷不悟?」

  「我不知道,」梁見飛深吸一口氣,「有時候我覺得……他對我來說就好像是一場夢。」

  「?」

  「他代表的是我曾經美好的那段時光,跟他分開之後,美好的時光就離我越來越遠。」

  「為什麼?」

  她苦笑:「為什麼?別忘了,雖然我們都是『黃金剩女』,但我已經離過一次婚了,可你還是男人們追逐的對象,所以……你甩開我不知道多少個身位。」

  她以為湯穎會得意地笑,也許還要象征性地安慰她幾句,可是湯穎沒有,而是尖聲道:「這都他媽的是誰跟你說的啊?」

  這還用得著別人來對她說嗎?

  「見飛,我跟你沒什麼分別,」電話那頭的人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實事求是地說,我的確是長得比你漂亮,身材比你惹火,也比你更討男人喜歡。」

  「……」

  「失敗的婚姻算什麼?只不過說明你被一個男人徹徹底底地騙了,他不適合你,他不是你想要的人,他也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僅此而已!」

  「可是……」可是有多少人真的這麼以為?

  「你用不著管別人是怎麼想的,這到底是你的生活還是他們的生活?如果有人因為你離過婚而歧視你,你應該吐他口水。」

  「……」這一點,恐怕她很難做到。

  「所以忘掉池少宇吧,他不是個好夢,而是噩夢。」

  盡管湯穎言詞激烈,而且有點偏執,但見飛還是輕聲笑起來,由衷道:「謝謝。」

  「對了,」湯穎話鋒一轉,「你這裡有項峰所有的書嗎?」

  「……我手上只有我任內出版的這幾本。」她驚訝於怎麼忽又提到了項峰。

  「哦……那麼,你覺得他會喜歡怎樣的女人?」

  見飛愣了愣,說不出話來,這個問題真的難倒她了。

  「你也不知道嗎?」

  「我怎麼會知道!」

  「好吧……」湯穎像是勉強才接受這個回答,「那你下次幫我問問他,不過要悄悄的。」

  「這……這種事也太強人所難了……」

  「你就幫我問一下嘛,求你!」

  「好、好吧……」見飛知道如果現在不答應,這位煩人的表姐就會使出渾身解數來迫使她就范,與其自討苦吃還不如先敷衍地答應下來。

  兩姐妹又前言不搭後語地聊了一會兒,才掛上電話。

  見飛把餐桌收拾乾淨,然後泡了一杯蜂蜜柚子茶,靠在沙發上。她不是真的想喝,其實只是想聞蜂蜜混合柚子的香味,以及感受熱氣漂浮在臉上的溫暖。

  項峰會喜歡怎樣的女人?

  這真的是個……很詭異的問題。起初她一直覺得他對女人有偏見,可是隨著認識的深入,她承認那也許不能稱之為偏見,只能說盡管他有很犀利的洞察力,卻不擅於了解女人。但他也不討厭女人,相反的,他有點害怕女人,對她們敬而遠之。

  所以她很難想象他會愛上什麼人,或者說,什麼樣的女人會對他有吸引力?

  如果真有這麼一天,她還是那句話:「那個不幸的女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