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快樂理論(中)

  「歡迎再次收聽『地球漫步指南』,北半球終於迎來了寒冷的冬季,本周氣溫下降得厲害,我們直播室裡的空調正以最大的風量吐出熱氣,不知道大家有沒有聽到那種『突突突,突突突』的聲音……」彥鵬的本意是要模仿風聲,但是真的演示起來,卻像在開機關槍,「坐在我身旁的這兩位地球人都變得很本分,一人捧一杯熱茶,死氣沉沉。」

  大概為了反駁他,梁見飛和項峰異口同聲地對著麥克風說:「各位下午好。」

  「哈哈,」彥鵬的笑聲很爽朗,「冬天果然是個適合談戀愛的季節,連勢不兩立、不共戴天的人都這麼有默契。」

  兩人聽到這句話,又不約而同地挑了挑眉。

  「好吧,見飛你可以開始讀本周地球見聞了。」

  「本周的見聞是關於『快樂』和『有趣』。斯德哥爾摩一個地鐵站的進出口樓梯,日前被大眾汽車公司改裝成了一個巨大的鋼琴鍵盤,人們在上下樓梯的同時也能感受到『自創』音樂帶來的快樂。

  「這條『鋼琴樓梯』是這樣運作的:工作人員在這條樓梯上安裝了壓力傳感器,然後把樓梯刷成黑白兩色,就像鋼琴鍵盤。傳感器與揚聲器相連,當人們走上樓梯,每走一個台階,就相當於按下一個琴鍵,揚聲器就會播放出相應的音調。這條式樣新穎的『鋼琴樓梯』出現沒多久,進出地鐵站的人們就喜歡上它了。上上下下之間,同時享受到了運動與音樂的樂趣,根據統計,使用樓梯而不是自動扶梯的人多了66%。

  「設計這條『鋼琴樓梯』的初衷,是想找出『別出心裁』的方法,鼓勵人們放棄自動扶梯,多運動。發言人說:引申之,使平常事物變得有趣能夠明顯改善人們的行為方式,我們稱之為『快樂理論』。」

  見飛一讀完,彥鵬就迫不及待地說:「噢,這個很好,能把原本枯燥的事情變得有趣,讓人由被動變為主動。」

  「但,你不覺得這其實就是一種欺騙嗎?」見飛搖頭。

  「?」

  「因為再怎麼說那也只是一條樓梯罷了,樓梯是用來趕路的,而不是其他的用途。」

  「但我從中得到了樂趣啊!」

  「難道說為了樂趣其他的東西就都不重要了嗎?」她瞪大眼睛。

  徐彥鵬被她說得有點愣住了,一直安靜地喝著熱茶而沒有開口的項峰忽然說:「等等,你確定你現在討論的只是一條地鐵的樓梯嗎?」

  「當、當然!」

  但項峰和徐彥鵬的表情顯然說明他們不是這麼認為的。

  見飛別過頭去沒有理睬他們,繼續讀道:「據英國《太陽報》12月3日報道,近日,一名日本的電子游戲玩家與自己在游戲中的虛擬女友正式結婚。這名玩家的真實姓名尚不得而知,上周末,他和自己的『新娘』在美國關島的一所教堂裡舉行了婚禮。『新娘』的名字叫Anegasaki Nene,是一款游戲中的3名女主人公之一。自從這款游戲9月份上市以來,無數玩家便為之瘋狂。

  「這應該是所知的第一個男子和自己的虛擬女友結婚的案例。據了解,這對『新人』之所以選擇到西太平洋中部的偏遠小島上結婚,很大程度上與關島是全世界少數能夠為非本地居民提供合法婚姻注冊的國家有關。在關島,許多酒店就可以為游客們提供方便的婚姻登記服務,所以在這裡可以看到來自世界各地的情侶們成雙成對,不過估計跟游戲人物結婚的人,他們還是頭一回遇見。」

  彥鵬先是發出驚訝的感歎聲,接著鄭重地考慮了幾秒才接著道:「所以說,剛才見飛說得對,不能僅僅因為樂趣就作出這麼……這麼荒唐的事嘛!」

  「為什麼不可以?」見飛反問。

  「……」徐彥鵬眨了眨眼睛,說不出話來。

  「如果一個人真的想跟另一個人結婚,只要他們沒有傷害到別人,我認為沒有什麼不可以的。許多國家尚且贊同同性結婚,那麼跟虛擬的人物結婚又有什麼不可以呢?」

  「可是,那根本不是一個人啊……」

  「有什麼關系?最重要的是,結了婚之後雙方是否意識到有義務、有責任把婚姻關系好好地維持下去。結合在一起的時候也許沒有傷害到任何人,可是一旦分手,傷害的又何止是兩個人。不要以為跟虛擬人物結婚就可以擺脫男人應盡的責任,虛擬人物也有虛擬形象、虛擬思想,甚至是虛擬感情!」

  「怎麼可能有虛擬的感情——」

  「——男人從來只看外表,根本不在乎對方腦子裡的東西。」

  「……」

  「請問,」在一段沉默之後,項峰忽又開口道,「你確定我們現在討論只是一個日本網友娶了網游人物的事情嗎?」

  見飛瞪了他一眼:「不然還有什麼?」

  他給了她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示意她繼續。

  「最後,也是一條有關於『快樂』的新聞,我想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是個快樂的消息,因為他們將有機會獲得快樂,唯一感到不快樂的恐怕只有這位……本·紹索爾——『世界上最好工作』的獲得者。因為他那份為期半年的降靈島護島人的工作馬上就要屆滿了。

  「紹索爾今年5月打敗了全球3.4萬名申請者,幸運地贏得了這份『世上最好工作』——探索大堡礁、尤其是惠森迪群島地區的各個島嶼,喂海龜,清洗泳池,擔任兼職信差等。每周他還需要通過更新博客和網上相冊等方式,匯報工作和生活情況。這份工作的薪水相當豐厚:平均每周只需工作12小時,半年就能拿到15萬澳元,市值約合人民幣90萬元。」

  說到這裡,見飛停下來,看著彥鵬,後者雙手抱胸,聳著肩一臉郁悶地說:「噢,我沒有任何想法、意見或感想,沒有!」

  「怎麼可以呢,彥鵬……」她很老友地用力拍了拍搭檔的背。

  徐彥鵬卻一臉驚恐,認真地回想自己剛才哪裡又說錯了話。

  「其實我覺得你很適合這份工作呢,」她滿臉堆笑,「你開朗、熱情、聰明又具有探索精神——真是這份工作的不二人選!」

  「真的?」彥鵬被她說得有點輕飄飄起來。

  「不過,」她又接著說,「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你的英文很爛,所以你能當選的幾率很小……微乎其微。」

  「你……」

  「所以我們還是來聽歌吧。」她笑嘻嘻地打開錄音文件,在音樂響起的一霎那暗自鬆了口氣。

  基本上,節目裡既定的跟梁見飛抬槓的人應該是項峰,但今天她卻拼命地拽著徐彥鵬,目的只有一個——避免跟項峰作對,或者准確地說,她沒臉跟項峰作對——在經歷了那通騷擾電話之後。

  項峰不知道是不是也注意到了這一點,所以一直沒有發言,只適時地說了兩句話,把節目帶入下一個環節。她不知道他臉上是什麼表情,她幾乎不敢正視他,怕自己看到那張臉就說不出話來。

  從直播室出來的時候,徐彥鵬還一臉疑惑,像是不太明白她吃錯了什麼藥,她唯有給他一個抱歉中帶有安慰的笑容。

  項峰緊跟在彥鵬身後走出來,見飛連忙匆匆告別。

  車子駛出廣播大廈的時候,她看了儀表台一眼,已經是七點了。她往家的方向駛去,忽然又想起要先去買一袋吐司,便在路口調頭。才轉過彎來,就有一部黑色的吉普車在她面前駛過,她大吃一驚,剎車還沒來得及踩到底,就撞了上去。

  梁見飛看著自己的車頭,以及那輛吉普車的左側車尾,兩者現在應該是親密地、不分彼此地連接在一起,她不禁有點錯愕。

  吉普車的車主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的男人,從車上跳下來走到她窗前,用力拍了幾下,大聲說:「你會不會開車?!」

  她皺了皺眉頭,盡管覺得是自己地錯,但還是忍不住對那男人心生厭惡。她放下車窗,說:「對不起,是我不小心,我們報警吧?」

  「報警?」男人冷哼了一聲,「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間嗎,等交警來起碼要一小時,我沒那種閒工夫。」

  「那你想怎麼樣?」她拿出耐心。

  「私了,各自做單車事故,但是你撞了我,浪費我那麼多時間,得給點車馬費。」

  「要多少?」

  男人在車尾左右看了看,說:「800。」

  「……先生,你也太『獅子大開口』了吧。」見飛有點氣憤,可是對方是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她不便發作。

  「小姐,修一修起碼要兩天,」他比了個手勢,「我不止要自己出交通費,還很辛苦,這個價錢不算貴了。」

  「我不會給的,800太多了。」她忽然覺得自己是被人訛詐了。

  「最少600。」男人很「爽快」。

  她還是搖頭,那男人就瞪她,像是怎麼也不會放過她。就在兩人僵持著的時候,一輛黑色越野車駛過來停在路邊,司機從車裡下來,腳步從容地來到她身旁,說:「你們知不知道這樣擋在路中間很招人厭?「

  見飛抬頭,看到來的人是項峰,抿了抿嘴,一時之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她猜他多半又要開始奚落她,她不想聽,至少現在不想聽。

  項峰雙手抱胸,問:「怎麼回事?」

  她不情願地開口說:「我調頭,他從旁邊上來,我撞了他。」

  「先生,我看現在這個時候等交警來起碼要一個小時,不如私了吧。」他轉過頭,一臉和藹地對那吉普車主說。

  吉普車主贊同地使勁點頭,見飛恨不得下車割了項峰的舌頭。

  「1000吧。」他又說。

  吉普車主以為他們是一起的,並且顯然沒料到他這麼爽快,有點不好意思地抓了抓頭髮:「不、不……800就可以了。「

  「怎麼可以,」項峰不著痕跡地瞪他,「修理起碼要兩天,這兩天裡面的車馬費、辛苦費收你1000算便宜了。」

  「收我?!」

  吉普車主和見飛同時變了臉,好像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先生,」項峰指了指路口,「這裡是『丁』字路口,直行和左轉是分道行駛的,她從這裡調頭過來的時候,除了跟在她後面的車之外,不可能有其他車會從旁邊上來,如果有,就是闖紅燈。」

  「……」

  「看到那裡的攝像頭沒有?」他又指了指,「這個路口的情況都能被拍下來,你是不是違規馬上就能查得一清二楚。」

  「……」兩位肇事者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又不約而同地眨了眨眼睛,說不出話來。

  吉普車主很快走了,是灰溜溜地。項峰看了看見飛的車頭,說:「沒有修理的必要,只是擦掉一點漆,而且以你的技術,修也是浪費。」

  「……」

  「還發什麼愣?」

  「沒有……」她咽了咽口水,「只是忽然又想起了電影裡的一句台詞……」

  「?」

  「人生大起大落得太快,真是太刺激了。」

  項峰雙手抱胸,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見飛先是自言自語地說:「咦,我為什麼要說『又』……」接著看了看他,懦懦地開口:「謝謝。」

  「你說什麼?」他故意問。

  「我說,謝謝!」她沒好氣地吼,想起幾天前的晚上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心情又不由地低落起來。

  「哦,不客氣,」他點頭,「晚飯還沒吃嗎?」

  「嗯……」

  「帶你去個好地方。」

  「?」

  「跟著我開,別跟丟了。」說完,他跑回停在路邊的越野車,不一會兒就發動車子上路了。

  「喂,喂,別自作主張……」她喃喃地抱怨,卻還是跟了上去。

  原來項峰所說的好地方,不過是一家很不起眼的茶餐廳。

  「這裡雖然看起來普普通通,但其實菜的味道不錯。」他坐下來,把餐牌遞給她,低頭倒了一杯茶放到她面前。

  「你作主吧,既然你請客。」她故意說,剛才受了一點驚嚇,現在吃一頓白食想來一點也不過分。

  「哦。」他收回餐牌,對旁邊的服務生報了幾個菜名,就低頭繼續倒滿自己面前的茶杯。

  見飛忽然有點後悔,說到底,他幫了她呢……可是轉念一想,以他的個性,說不定又盤算著什麼作弄她的計劃。

  「放心吧,」項峰微笑著說,「我點的菜裡沒有你最討厭的腰果和芹菜。」

  她愣了愣,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我最討厭這兩樣?」

  他又是淡淡地一笑:「你不是也知道我吃小餛飩最討厭在裡面放蔥嗎?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她無奈地想,這就是所謂的「孽緣」吧,做仇人做到這個份上,恐怕也只有他們兩個了。

  「那你剛才為什麼又要幫我?」

  「我不是幫你,我只是幫一個差點被欺負的女人,男人不應該欺負女人,也不應該看著女人被欺負。」

  他說得那麼坦然,讓她不禁有點刮目相看。她第一次覺得,撇開那令人討厭的個性不說,其實他是個不錯的男人,有他自己的處事原則,並且自始至終自律地執行著——比起那些毫無底線的人來說,算是好太多了!

  菜很快送上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餓了,見飛覺得味道不錯,兩人專心地吃著飯,偶爾討論幾句,她從背包裡拿出李薇托她交給項峰的雜志,他翻看起來。這也許是迄今為止他們兩人吃得最平靜的一頓飯,沒有挖苦、沒有諷刺、沒有針鋒相對,有的只是相互之間的坦然。

  她忽然覺得,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就像是為了得到贈品買了一箱討厭的菠蘿汁,可是到頭來發現,其實菠蘿汁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難喝……

  甚至,可以稱之為好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