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可怕的巧合(上)

  【12.21 可怕的巧合

  林肯和肯尼迪常被相提並論,因為他們兩人之間有一系列驚人的巧合之處:

  林肯首次當選為國會議員是1846年,肯尼迪是1946年;林肯是在1860當選為美國第16任總統的,肯尼迪則是在1960當選為國家第35任總統。

  他們的繼任者都是南方人,都姓約翰遜。安特魯·約翰遜生於1808年,林肯·約翰遜生於1908年。

  兩人都是著名的民權運動者,都關注黑人運動。林肯有一位秘書姓肯尼迪,肯尼迪有一位秘書姓林肯。

  然而最巧合的莫過於兩人都被刺殺身亡,兩人都是在星期五被槍殺的,並都是被擊中在頭後部。兩人的妻子都在場。刺殺林肯的凶手生於1838年,殺害肯尼迪的凶手出生於1938年。兩人都是南方人,也都是尚未審判就被槍殺。

  林肯是在福特大戲院遇刺的,肯尼迪則是在福特汽車公司出品的林肯牌轎車上被刺。

  以上這些僅僅能被稱為巧合,所謂「巧合」即是利用生活中的偶然事件來組合故事情節的一種技巧。百科全書中對於「巧合」的本質是這樣解釋的:巧合是一種極特殊的現象,其本質是信息釋放的能量分為兩半進入到三維空間中的不同地點,引發相同分子的摩擦,從而引起不同地點相同事情的發生,這一般出現在同卵雙胞胎身上,因為其基因的相似性決定了其相同分子摩擦的幾率較大。

  是不是聽上去很玄妙?

  其實,你現在能夠讀到以上這些文字,也算是一種巧合。

  Beta】

  項峰摘下眼鏡,靠在椅背上瞇起眼睛,陽光透過窗簾鑽進書房,整個房間將明未明,將暗未暗,他想該是時間睡一覺了,但又毫無睡意。

  通常通宵寫作後的那個早晨他都要泡一杯濃郁的咖啡,越苦越好,喝完之後洗個澡,然後讓自己腦中一片空白地入睡。可是今天他實在不想喝咖啡,於是打開水龍頭,等待熱水從裡面流出來。

  新故事在雜志上開始連載之後,他一下子收到許多電子郵件,就跟以前每一次新書上架時一樣。

  這對他來說是一部有點特殊的作品,他只用了幾小時來構思,因為時間上的緊迫,他甚至給凶手安排了一個極其簡單的殺人計劃,但特殊性並不在於此,而是在於……這是他第一次更側重於人內心的描寫。

  他是個內心極其豐富的人,可是他又常常不願意把內心表露出來,他筆下的偵探也好、凶手也好,都是點到即止,所有的內心活動不必要細膩地詳述,而是由讀者們自己想象和體會,他覺得那樣更有意思。

  可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不能免俗地想要塑造一個內心活動豐富的主角,仿佛那不是他的意志,而是筆下人物的意志——是啊,他有時也會感性地覺得,他不是在創造他們,而是把他們呈現在讀者面前而已。

  項峰仰面躺在浴缸裡,冰冷的身體被溫熱的水包圍著,他感覺不到冷,臉部的線條卻仍然僵硬。他用雙手撫了撫臉,像是要洗掉疲憊一樣,慢慢閉上雙眼。

  一種涼意刺激著他的神經,朦朧之間,他費了很大的力氣在腦海裡說服自己睜開眼睛,可是他真正下定決心又只用了一秒鍾的時間。

  他看著頭頂明晃晃的燈,忽然清醒過來,暖氣從頭頂吹來,可是身體已經全部冷卻了——是的,他睡著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可是至少是足夠讓熱水變冷的時間。他連忙從浴缸裡坐起來,摸索著拔掉橡皮塞,看著水流下去,然後把熱水龍頭開到最熱。不久之前他已經有過一次糟糕的感冒經歷,所以不禁在心理暗罵自己,如果再生病,可不是鬧著玩的。

  電話偏在這時候響了起來,幸好他在浴室也安了一門,濕漉漉的手拿起聽筒,有點顫抖,也許是感到冷的關系。

  「喂?」

  「你在家?!」梁見飛的口氣不怎麼樣。

  「嗯……」

  「我在門口按了快十分鍾的電鈴!」

  「我睡著了。」冷水差不多放完,他又塞上橡皮塞,滾燙的熱水沖在浴缸白色的壁沿上,激起一層層霧氣。

  「那麼可以麻煩你起來給我開個門嗎?外面冷死了……」她的用詞很客氣,但語調卻不善。

  「等一下。」

  「?」

  「我在洗澡。」

  「……啊?」她大概被搞糊塗了。

  項峰不等她再說話,就掛線了。

  他站起來,把出水的方式改成花灑,熱水一下子沖刷在皮膚上,他幾乎疼得要叫起來,但還是忍住了。他用熱水把全身上下反復沖了幾遍之後,就關上龍頭,四處搜尋浴巾。

  鏡子被霧氣覆蓋著,他一邊用力擦頭髮一邊去抹鏡子上的水珠,他看著自己的臉,忽又想起第一次在電台的走廊裡見到梁見飛時的情景,她第一次看到這張臉作何感想呢?他記得,那時候她還對他笑了笑,落落大方。後來回想起來他才發現,有那麼一秒鍾,他腦中一片空白。

  門打開的一瞬,梁見飛原本因為寒冷皺在一起五官忽然又回到了原來的位置上,甚至於,她那雙大眼睛都快要被瞪出眼眶了,可是下一秒,她眨了眨眼,像是不知所措。

  風吹在赤&裸的上身,項峰不禁縮了縮肩膀:「還不快進來。」

  「哦……」她像是被下了緊箍咒的孫悟空,低著頭默默地走進來,坐到沙發上。

  他被她的樣子逗笑了,她是太久沒見過赤&身&裸&體的男人是嗎?

  他忽然覺得自己下身不應該穿運動褲,而應該像小說裡一樣裹一條浴巾。他去廚房拿了兩只馬克杯,找出一罐咖啡,神色自若地泡起來:「用咖啡機太麻煩了,速溶的好嗎?」

  「啊……嗯……」她的目光不自然地看著別處,像是竭盡全力當他不存在。

  他背過身去,把熱水壺裡的水倒進馬克杯,臉上的笑容看上去竟然很溫柔。

  「找我什麼事?」

  「哦,」她如夢初醒地從背包裡拿出兩張紙,「這次的約稿函,稿費都寫在上面,出版公司的已經章蓋好了,你簽個名給我。」

  「就為了這個?」他仍然背對著她,背脊上的線條像雕塑一般。

  「嗯……」她回答地含糊。

  他轉過身,端著兩杯咖啡走到她面前,她眨了眨眼睛,故作鎮定地說:「你、你不冷嗎……」

  「還好。」他彎下身子,把杯子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動作緩慢。

  梁見飛輕聲道謝,視線專注地集中在漂浮著白色泡沫的咖啡上。

  項峰看著她,終於忍不住說:「你覺得不安嗎?」

  「沒有。」她捧起杯子,斷然否認。

  「那為什麼從進門開始你的眼神就好像游移不定?」他假裝疑惑地問。

  梁見飛撇了撇嘴,說:「難道你要我一直盯著你的胸部看嗎,還是你隆過胸了?」

  項峰毫不在意地聳肩,絲毫沒有扭捏或尷尬的意思,無辜道:「我剛才在洗澡,是你叫嚷著要我快開門的。」

  「……」

  他微笑地想,這也是一個「可怕的巧合」吧。

  梁見飛瞇起眼睛,終於以一種懷疑的眼神盯著他。於是他收起笑容,面無表情地喝咖啡。

  「還有,」她又說,「我想順便看看你稿子寫得怎麼樣了。」

  「順便?」

  「不可以嗎?」

  他今天的表情一直顯得很柔和:「按照我的理解是——恰恰相反——你是來催稿的,順便把文件給我。」

  她摸了摸鼻子:「好吧,算你猜中了。」

  他很想說:我可不是用猜的,而是憑著兩年來對你的了解。

  可他一句話也沒說,喝了一口咖啡,把杯子放在茶幾上,轉身拾起沙發上的T恤衫,張開手臂套起來,這件黑色T恤還是他大學時買的,現在已經顯得有點破舊,可是穿慣了之後,就不捨得丟。

  「喂……」她叫住他。

  「?」

  「你該不會是……」

  「什麼?」他套T恤衫的動作定格著,手臂懸在空中,上身仍幾乎赤&裸著。

  「……沒什麼。」她移開視線,臉頰兩邊有淡淡的紅暈,不知道是不是空調溫度太高的關系。

  他終於套上了衣服,好像從這一刻起,他又變回了那個不苟言笑的偵探小說家。

  「後面的稿子寫好了嗎?」她問。

  「還沒有。」

  「寫到哪裡了?」

  「我想還沒達到你想要的字數。」

  她皺了皺眉,有點失望,但又接著說:「我覺得……你好像有點改變。」

  「?」

  「我是說作品。」

  「那麼你覺得這樣的改變好嗎?」

  她認真地想了想,點點頭。

  他在單人沙發位上坐下:「可以告訴我你為什麼認為這個改變好?」

  「因為……我可以肯定這次凶手不是女人。」

  項峰翻了個白眼,隨即歎氣道:「原來我的責任編輯每次最在乎的是凶手是不是女人?」

  她沒有附和他,也沒有反駁他,只是抿著嘴笑,樣子很討打。

  「不過,」他說,「不到最後一刻都不要輕易斷定誰是凶手、誰不是。」

  「你不會為了讓我失望而特地把凶手改成女人吧?」她瞪他。

  「那我乾脆寫個全都是女人的凶殺案算了。」他也不著痕跡地瞪她。

  梁見飛沉默了一會兒,才用認真的口吻說:「不管怎麼說,一旦完成就發給我。」

  他看著她,眼神敏銳:「你喜歡這個故事?」

  「沒有。」她照例否認。

  他沒再追問下去,可是心裡竟有些得意。

  項峰在約稿函上簽了字,還給梁見飛,他猜想她多半該告辭了,想了想,裝作毫不在意地問:

  「對了,你上次說的那件事……後來怎麼樣了?」

  「哪件?」她不解地抬頭。

  「……你之前的那個男人。」他憋了半天,說出這麼一句話。

  她眼裡閃過一絲驚訝,但隨即鎮定地回答:「我還以為你已經忘了,或者很識相地閉口不談。」

  「恐怕我沒那麼健忘而且也沒你說的那麼識相。」

  她噘嘴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三十歲的女人,反而像是十七八歲的高中生:「你要是能夠當我沒說過,我會很感激。」

  這句話聽上去又有點討饒的成分。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他的回答總是不留情面。

  她皺起眉頭,掙扎了半天,終於丟出一句:「我知道我不應該有任何愚蠢的念頭。」

  「那麼事實上呢?」他緊追不捨。

  「事實是……」她頓了頓,「我覺得我可以處理好這段關系。」

  他盯著她的眼睛,意識到她是在逞強。明知道不可以,卻還是那麼做了……這就是女人為什麼常常愛上壞男人的原因。

  也許所謂的「不可以」就像一道咒語,引誘著人們把手伸向潘多拉魔盒。

  「我真想一巴掌把你打醒。」說完,他真的掄起手往她臉頰上揮去,不過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下不了手的。

  他的手背不輕不重地在她臉上撞了一下,然後他拿起馬克杯,繼續喝咖啡。

  他以為梁見飛會叫嚷著「用不著你多管閒事」之類的,然後背上包走人,不過會那樣叫嚷就說明她還有救,他無法看著她又踏上一條錯誤的路——即使只是萌生那種念頭也不可以——無論是出於什麼理由都要阻止她。

  可是該怎麼讓她明白呢?她是一個……這麼倔強的人,甚至曾經有一陣子她盲目地跟他對著幹,好像任何能夠引起他反感的事她都要進行到底。有時候他自己回想起來也覺得好笑,在他們「勢不兩立」的過程中,竟做了很多幼稚的事,根本不像是兩個年過三十的人該做的事。

  他收回思緒,抬起頭看著她,忽然怔住了。

  梁見飛捂著臉,以一種飽含痛苦的口吻說:「我,我要走了……」

  有那麼幾秒鍾,項峰以為她又在捉弄自己,她也經常會玩這種把戲不是嗎,露出一副被欺負了表情,然後當他心生愧疚之後,又笑嘻嘻地、毫不留情地揶揄他。

  可是這一次,偵探小說家的直覺告訴他,她並沒有在耍他,至少她紅了的眼眶不像是假的。

  他站起身,笨拙地看著她背上背包,一手捂著剛才被他手背撞到的那半邊臉頰,開門走出去,難得的是,她竟還在關門的一霎那,不忘對他說:

  「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