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秘密(上)

  【1.4 秘密

  所謂秘密,就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事。

  女人有很多秘密,多到恐怕女人自己也數不過來,體重、罩杯的號碼、例假日期、賬單上的數字、新買的皮包價格、有沒有背地裡說別人壞話、或是所愛的那個男人的名字……

  可奇怪的是,很多女人口口聲聲說「這是秘密」,結果把秘密傳出去的第一個就是她——不管秘密是她自己的還是別人的——而且通常在說之前還要多加一句「你千萬不要說出去」。於是經過了很多次的實踐,我充分認識到一點:女人是無法保守秘密的,千萬不要對她們寄予厚望。並不是說她們的意志是多麼不堅定,而是,女人大多是感性的動物,只要哄得她們高興,「冥王星都陪你去」,更何況是說出一個秘密呢。

  但不要以為只有女人才有秘密,男人也有,而且,理由千奇百怪到你無法想象。

  Alpha】

  梁見飛坐在辦公桌前,窗外晴空萬裡,手邊是詠倩泡的一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但她心情卻真正算是跌到了谷底。

  電話聽筒被夾在耳朵和肩膀之間,她已經維持這個姿勢很久了,但是耳邊傳來的始終是等待接通的鈴聲。

  項峰!該死的為什麼不接電話!

  元旦那天的早晨,她被一陣刺耳的電話鈴聲吵醒,是李薇打來的。她的聲音就算隔著十萬八千裡,也能讓人聽得渾身發冷。

  「我好像記得,你答應過我項峰昨天會交稿的。」

  她還真當她是跑腿的啊!

  梁見飛坐起身,決定把憋了一晚上的氣都撒到李薇頭上:「首先,李主編,現在是休息時間!」

  「……」

  「其次,他不肯交我能怎麼辦,難道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嗎?!」

  「……我以為你早就該有這種覺悟了,」沒想到李薇卻冷冷地回答,「工作沒做完當然要做到完才能休息,作者不肯交稿你就算用刀子架在他脖子上也要叫他交出來。我們是一個團隊,難道就為了他一個人整期雜志要延後出版嗎。」

  「那你怎麼不去啊,這雜志又不是我的!」這句話她憋了一個月,終於找到機會丟出來。

  李薇沉默了,見飛以為她終於知難而退,沒想到她卻淡定地扔下一句:「反正拿不到稿子我就跟經理說是你這裡出問題。」

  然後,電話被掛斷了。

  梁見飛瞪著手機,死死地咬著牙,但馬上又吃痛地張開嘴起來——她的牙齒!

  仰面躺在床上,出現在白色天花板上的,是項峰的臉,看她的眼神充滿了冷淡。她甚至不自覺地伸手去拽他,但他甩開她,走了。

  莫名其妙!

  來的時候說得那麼好聽,走的時候又是一副嘴臉。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說要來的是他,結果打開門一看是池少宇,她連假裝不在家的機會都沒有,但人家比他快了一步,她有什麼辦法。

  她目送項峰走進電梯,轉身回來關上門,池少宇一臉悻悻地說:「沒妨礙你吧?」

  「沒有。」她扯了扯嘴角。

  他們文不對題地聊了一會兒,她不時看著牆上的鍾,終於他決定走了,她送他到門口,他說:

  「我還記得以前我問你,『要是有一天我們分手了,你還會跟我一起過節日嗎』,你很信誓旦旦地說『會,只要你求我』。」

  「那是信口雌黃的,不要當真。」她想不出其他的借口。

  「原來是你騙我的。」他撇了撇嘴,像是撒嬌的孩童。

  她垂下眼睛,不敢看他,池少宇自有一種蠱惑人的魅力,沒人能比。她不著痕跡地把他推出去:「再見。」

  關上門,把碗洗了,躺在沙發上,反復回想項峰的表情。她猶豫了半天,還是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

  「喂……」他的聲音也跟他的表情一樣冷淡。

  梁見飛抿了抿嘴,故作輕鬆地說:「那個……你帶來的那碗湯,怎麼越看越像我家樓下麻辣燙攤頭的產品啊。」

  「……」

  「哈……哈……哈哈……」

  「你打電話來就是跟我說這個?」

  「……不是。」

  雖然回答了不是,但是真正想要說的,又遲遲開不了口。

  「我掛了。」他冷冷地說。

  「等等!」她連忙說,「其實……我是想問你……稿子什麼時候交……」

  蹩了半天,蹩出這麼一句,梁見飛也總算是對得起公司。

  「叫你們老板換個人來問我要。」

  「幹嗎……」她直覺地不高興起來,「你過河拆橋!」

  「……」項峰沒有說話,沉默了一會兒,直接掛了她的電話。

  於是星期一的早晨,梁見飛忽然發現,在過去短短的幾天假期裡,她莫名其妙得罪了兩個很難應付的人。項峰固然是不用說,李薇也不是顆軟柿子。

  喝完咖啡,她拿起背包,決定親自去項峰家裡跑一趟。

  根據她對他的了解,上午十點已經起床的幾率低於百分之十,所以當她按下可視電話的通話按鈕,雙手插袋四處張望的時候,那個從揚聲器裡傳出的低沉的聲音著實嚇了她一跳。

  「……是你。」他顯然已經通過攝像頭看到她了。

  「是啊,」她抓了抓頭髮,不得不放下身段,「那個……我有事找你。」

  樓下的門打開了,她連忙走進去,很快到了頂樓。項峰家的門半掩著,她打開門,他正背對著她在廚房熱牛奶。

  梁見飛走進去關上門,想起他不喜歡她不換鞋子,所以尷尬地站在門口。

  「吃過早飯了嗎?」他問。

  「……沒有。」她如釋重負地想,會這樣問,就代表沒什麼了吧。

  「哦。」他只是應了一聲,沒有下文。

  「!」

  他沒有用微波爐熱牛奶,而是用奶鍋,等到熱得差不多了,就倒出來,她知道他還有一個習慣就是往牛奶裡加青蘋果醬,他是個愛吃甜食的男人。

  「喂,」她假裝毫不介意地說,「你這個假期過得還不錯吧……」

  他轉頭看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用銀制的攪拌棒調和牛奶與青蘋果醬。

  「是這樣的……」她被他弄得煩躁起來,「我們公司這本新雜志呢,審稿期限已經到了,所以能不能請你把第二期稿子交給我……」

  「我不是說了嗎,」項峰一邊喝牛奶一邊說,「我要求換人。」

  見飛不自覺地咬了咬嘴唇:「有理由嗎?」

  「需要理由嗎?」

  「那你就是擺明了玩我嘍?」

  「玩你又怎麼樣。」他一臉雲淡風輕。

  梁見飛以前是個很沉不住氣的人,但是跟項峰斗了兩年,多少摸清了他的脾氣,聽到他這麼說,還是按下怒火,問:「項大作家,我哪裡得罪你了?就算得罪了也不至於要換人啊……」

  項峰瞪了她一會兒,自顧自喝牛奶,沒有說話。

  「你說話啊!」

  話一出口,她就覺得這對白很像電視劇,一個人跟另一個賭氣,少不了要說這麼一句台詞。那……

  「項峰,你到底跟我賭什麼氣?」

  原本一臉冷淡的他,聽到她這樣說,忽然愣住了。愣了好幾秒,盡管還是沒開口說一個字,可是表情緩和了許多,就像是一個被人發現了秘密的男孩。

  「我都送上門來給你罵了,你還想怎麼樣?」她趁機說。

  他果然抿了抿嘴,喃喃道:「……省省吧你。」

  梁見飛暗自吁了一口氣,心底的大石落下,稿子終於有著落了!

  中午,盡管兩人尚未簽妥停火協議,但還是一起去了樓下的餛飩店吃午飯。

  「喂,」梁見飛一邊吃一邊口齒不清地說,「你要換人也可以……但是至少等雜志連載結束……」

  項峰冷笑了一聲,平靜地說:「我才不會換人呢。我還沒玩夠你……」

  「……」她瞪了他一眼,「真懷疑你是不是更年期提早到了。」

  他不為所動:「你這樣的人在書裡通常是第一個被幹掉的。」

  「?」

  「廢話太多,我連字數都懶得湊。」

  「項峰,」她還是口齒不清,「你能不能再惡毒一點!」

  下午回到公司,稿件果然已經在梁見飛的郵箱裡,她連忙轉發給李薇,然後坐在椅子上發呆。詠倩進來給她送咖啡,不禁問:「主任,你怎麼了?」

  「沒什麼……」說這話時,她頗有一點看破紅塵的意思,「編輯這活兒,真不是人幹的。」

  「……」

  快下班的時候,梁見飛接到湯穎打來的電話:「最近怎麼沒聽我老媽提起你去相親的事?」

  「你不知道嗎,現在是淡季。」

  「?」

  「冬天是一個適合戀愛的季節,想找女朋友的男人隨便怎麼都會在聖誕節前搞定人選,所以我們這些被挑剩下的從聖誕節過後一直到農歷新年前的兩周都乏人問津。」

  「那麼之後呢?」

  「農歷新年前的兩周市場通常又會活躍起來,因為也有一些市場需求是要帶女朋友回家過年應付爸媽的。」

  「真有你的!」湯穎不禁贊歎。

  「我們要善於總結生活。」

  「……」

  「找我什麼事?」

  「可以幫個忙嗎?」

  「說吧。」

  「我朋友要出新書,想借項峰的名字在腰封上做宣傳,評語我來寫,保證寫得很酷,『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CNN』,哪種風格都可以,你們隨便挑。」

  「你朋友?」見飛故意提高了音調。

  「別這樣。」

  「你不說清楚是哪個朋友我不會答應的。」

  「好吧好吧,」湯穎此時一定在翻白眼,「你也知道的。」

  她報了一個名字,就是上次答應了幫忙寫稿,轉眼又放鴿子的老兄。

  「我要考慮考慮,雖然最後沒有用到,但臨時放鴿子的人真的很可恨。」

  「他有苦衷。」

  「什麼苦衷?」

  「……秘密。」湯穎竟給了一個如此令人哭笑不得的回答。

  梁見飛想了想,故意說:「你要是肯把這個秘密告訴我,我就答應你。」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那還是算了,我不能告訴你。」

  盡管見飛並沒有真的想知道那個所謂的「秘密」,但是聽到湯穎這樣說,還是吃了一驚。是什麼樣的秘密,讓她如此心甘情願地保守?

  「好吧,算你狠,」見飛投降,「我去問問項峰,不過多半沒問題。」

  「喂,」湯穎頓了頓,神秘兮兮地說,「你覺不覺得自己很偏心?」

  「?」

  「那次先放鴿子的人其實是項峰,如果他及時把稿子給你,你也用不著來求我幫忙,但你不記他的仇,卻來記別人的仇,是不是很偏心?」

  「……那不一樣。」她心虛地反駁

  「什麼不一樣?」

  「他是我的工作啊……」

  「小姐,我覺得你很看重這份『工作』。」

  「因為他是大作家。」

  「你做的也不止是一個編輯這麼簡單。」

  「只要能達到催稿的目的,除了獻身之外,什麼都可以。」她搬出一副很專業的口吻。

  「是嗎?」

  「……你什麼意思?」

  湯穎笑起來,沒再糾纏下去,只囑咐她記得去跟項峰說評論的事,就掛了電話。梁見飛靠在椅背上,回想兩年來種種,忽然發現,的確就如她自己剛才說的,除了獻身之外,什麼都可以。有一次公司開會的時候,大老板竟然問「誰是梁見飛?」,她錯愕地舉手,老板高興地稱贊她工作認真負責。後來經理告訴她,在她之前,項峰已經起碼逼走了五個編輯,她是唯一的一個能堅持兩個月以上的。

  她不禁苦笑,其實項峰並沒有傳說中的這麼可怕吧,他的確很挑剔,也習慣了隨心所欲,但他並不是一個壞人——從來不是。

  這天晚上,見飛約了跟世紛一起吃飯,餐廳就在附近,是一家新開的日式料理店。做完手上的工作,已經是七點了,她連忙關了電腦,穿上外套出門。

  元旦過後,就是這座都市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風吹在臉上的確有一種刀刮的感覺,梁見飛用寬大的羊絨圍巾包裹住自己,一路小跑著來到約會地點。

  一推開餐廳的門,熱氣就撲面而來,大家不約而同地點了湯面、火鍋、熱粥等等,全都是熱氣騰騰的食物,梁見飛一下子就很想坐下來喝碗熱湯。

  世紛已經到了,她走過去在她對面坐下,迫不及待地開始看菜單。

  「稍微等一下吧,還有一個人。」世紛笑盈盈地說。

  「誰?」

  「秘密。」

  見飛翻了個白眼,怎麼人人都有秘密。

  「但你這個秘密保守不了多久了,」她說,「要是十五分鍾之內人不來,我可不給面子,快餓死了。」

  「那你還是比較適合去吃路邊攤。」項峰淡漠的聲音出現在她頭頂。

  「項大哥,你來了。」世紛伸手示意他坐下,自己卻沒有一點要挪位子的意思。

  梁見飛只得往裡坐了坐,把另一半沙發位讓給項峰。

  「原來是你啊,項大俠。」每次她聽到世紛喊他「項大哥」,都忍不住要損他。

  項峰在她身旁坐下,沒有理會她,和藹地對世紛說:「不好意思,路上堵車,所以遲到了。」

  世紛笑著搖搖頭:「沒關系。」

  「幹嘛約了我又約他,不知道我們是死對頭啊?」說完,梁見飛看了項峰一眼,他大概也有同樣的疑問吧。

  「你們不覺得很酷嗎?」世紛說。

  「?」

  「平時在電台節目裡吵得不可開交的兩個人同時坐在我對面,這多酷啊!」

  她撇撇嘴:「我敢說你這位女俠行走江湖期間沒吃過什麼苦頭,所以惟恐天下不亂。」

  項峰雙手抱胸,不住點頭。

  「難得你們有意見一致的時候。」世紛還是笑盈盈。

  見飛也給她一個極其敷衍的笑容:「金星人和火星人在受到冥王星人攻擊的時候,不排除有聯合作戰的可能。」

  世紛哈哈大笑起來:「有趣有趣,其實你們私下比電台裡更有趣。」

  見飛學肥皂劇演員那樣搖晃著腦袋,心想:很有趣嗎?

  點了單,項峰問:「你那個男朋友呢?」

  世紛搖頭:「他在加班,再說……我也不想帶他來。」

  「?」

  「他見到你很緊張,就沒氣氛啦。」

  所以,這個也是世紛的秘密嗎?

  見飛看著她,高興地想,她終於從以前的陰霾中走出來,放下沉重的、裝滿了「秘密」的包袱。也許她還需要一段時間恢復,可那只是時間的問題,她會變回原來那個開朗、樂觀的女孩。

  「喂,」菜上來沒多久,世紛忽然抬起頭,「我聽說池少宇回來了。」

  見飛一怔,苦笑地想,她還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嗯。好像是回來了。」

  接到項峰投來的疑問的目光,世紛解釋道:「他是見飛的前夫。」

  項峰聽後,冷淡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低頭吃起壽司卷來。

  「話又說回來,」世紛繼續說,「項大哥你有沒有好人選介紹給見飛呀。」

  「饒了我吧師妹,行走江湖這麼多年,起碼的道義還是有的,坑害朋友的事我可不會做。」他一臉凜然。

  「恐怕是你根本沒幾個朋友吧,項大俠。」見飛咬著牙回敬。

  「那就不勞你費心了,師太。」

  她臉色倏地暗下來,抿著嘴開始專心吃自己面前火鍋裡的大白菜。項峰大概隱約看出她有點不太高興,所以接下來一直有意無意逗她說話,她卻沉默不語,直到飯局結束。

  「那我先走了。」世紛的車就停在餐廳門口,看了一晚上的戲,她招了招手,心滿意足地上路了。

  見飛微笑著跟她道別,然後轉身向公司走去。項峰跟了上來,她加快腳步,他也不示弱。

  「你幹嗎?」她忍不住問。

  「我坐出租車來的,你送我回去。」他連一個代表請求的「吧」也省略了。

  「我沒空。」說完,她又加快了腳步。

  「別走那麼快,」他伸手拽著她的手臂,「會得盲腸炎。」

  「我已經割掉了。」她甩開他。

  他顯然愣了愣,但還是追上來,用她今天早上問得他啞口無言的一句話回敬道:

  「梁見飛,你到底在賭什麼氣?」

  她停下腳步,他差點撞上來。

  「誰敢跟你賭氣啊,項大俠。」她假裝一臉平靜。

  說完,她轉身飛奔回公司,上了車,系上安全帶,發動引擎。

  她賭什麼氣?

  他說得沒錯啊,沒結婚的是師妹,離過婚的就是師太——她賭什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