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一早,梁見飛又接到項峰的「外賣電話」,自從他在賭氣時說要換人之後,梁見飛也開始認真考慮起這個問題,如果有一天——那一天總會到來的——她不再做他的責任編輯,那麼誰可以來接這個燙手山芋?
想了半天,她把詠倩叫進來。
「怎麼樣,工作了大半年有沒有新的體會?——泡咖啡除外,這方面我想你已經超越我到達了一個頗高的境界。」
詠倩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她露出一副自以為和藹的、充滿笑容的表情:「既然開始工作了,就要勇於接受挑戰。這樣吧,你也該學學怎麼跟作家們打交道——盡管一上來起點就很高,不過對你有好處——幫我去給項峰送一碗餛飩。」
「啊……」詠倩驚恐地睜大眼睛。
「不用怕,他不會吃人的,他這人其實……嗯……對人很親切的。」她感到自己說最後那幾個字的時候不自覺地咬牙切齒。
「就是因為去過所以——」
「好了好了,」見飛把地址和電話寫在報事貼上交給助理,「很簡單,餛飩店就在他家樓下的拐角上,要兩份鮮肉小餛飩,放在一個大碗裡。」
「可是,主任——」
梁見飛把半哄半強迫地把助理推出去,關上門。想了想,又打開門補充道:「對了,要跟老板說千萬別放蔥。」
她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一個小時之後,她接到了大作家打來的電話:「你上午在開會?」
「沒有啊……」聽到他這樣說,她不禁茫然。
「那……為什麼差別人來?」他的聲音聽上去不太高興。
「有差別嗎,」原來詠倩已經完成她交代的任務了,「不過是送碗餛飩。那家餛飩店的老板很可恨,我給他洗了這麼久的腦,他就是不肯多請幾個人送外賣,這樣會少賺很多錢!」
「……梁見飛,」他平靜地說,「我要換了你很簡單,但你信不信我能讓你一輩子換不掉我。」
她齜牙咧嘴:「你在威脅我?!」
「除非你不想在這行混了,否則你可以試試看。」他沒有回答這個顯而易見的問題,而是進一步補充道。
盡管所有人都知道項峰並不是一個沖動的人,可是梁見飛直覺在這件事上他言出必行:「……老大,不過是換人給你送東西來,有必要這麼興師問罪嗎?」
「有沒有必要是我說了算。」說完,他「啪」地掛了電話。
「神經病!」梁見飛對著聽筒大喊。如果他現在就在她面前,她說不定會沖上去掐他的脖子。
過了一會兒,詠倩果然哭喪著臉回來了,見飛自己受了氣,卻還是好言好語地安慰助理。
「你要這樣想,你遇到的第一個對手就是『大怪』,這樣以後對付『皮蛋』或是『老K』的時候就輕鬆多啦,人總是要在挫折中成長的。」
詠倩抬起頭看著她,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安慰和鼓舞般,用力地點點頭。
「我希望項峰沒有讓你對這個社會、對男人感到灰心——我明白跟他接觸過之後很容易會產生一種悲觀的、灰暗的情緒——但他並不代表整個社會,事實上大多數男人也不像他這麼……可恨。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詠倩想了想,盡管眼神有點遲疑,但還是點頭。
「好,那就好……」見飛拍了拍助理的肩膀,忽然有一種罪惡感,是她讓這樣一個初出社會的單純女孩看到了社會黑暗的一面,是她把她帶進了現實的成人世界。
她回到辦公室,想起剛才項峰的話,不禁有點沮喪。她到底算他的什麼呢?一個所謂的「責任編輯」,她的「責任」究竟有多重?包括兼職快遞員、出氣筒、保姆……甚至於他肯讓她當「敵人」也不過因為有把握能玩弄她於股掌之間。
她難過地想,就像她對湯穎說過的,她願意做除了「獻身」之外的任何事——也許不是「願意」,而是「必須」——只因為他是項峰。
想到幾天前自己還天真地認為他並沒有傳說中那麼可惡,她愈發覺得沮喪。
他是個魔鬼!——她在心底喊。
下午五點半,梁見飛很准時地下了班,因為整個下午都沒什麼心情工作。走出電梯大廳的時候,一個穿著灰色西裝、戴白色羊毛圍巾的男人對她招手,她停下腳步,驚訝地說:「……是你。」
池少宇笑的時候,臉頰上有細長的酒窩,顯得儒雅而性感。他從不會給人邋遢的感覺,以前他們住在一起的時候,他每天都刮胡子,也很在意穿衣搭配,他常常笑她是一個懶惰的女人。離婚之後,見飛忽然發現是他教會自己如何過一種更精致的生活——盡管那有時候會很累。
「我不想編借口說我在附近開會順便來看你之類的,」他看著她的時候,眼裡總是帶著微笑,「如果你同情我在這裡站了一個小時的話,能不能賞臉一起吃頓晚飯?」
她看著他,意識到自己總是很難拒絕他,無論他是不是一個混蛋,無論他有沒有傷過自己的心。
「如果你能讓我的心情好一起,我想我可以考慮。」她抿著嘴說。
他像變戲法一樣地摸出一只紅色的盒子交到她手裡,她詫異地打開,發現是一條鑲著紅色人造水晶的項鏈。
「很漂亮,」她笑了笑,「但我不能收。」
他聳聳肩,好像並不在意,收回盒子後說:「那麼我帶你去一個有趣的地方。」
「?」
池少宇帶見飛去的地方座落在繁華地段的一座老房子裡,或者准確地說,是在老房子的花園裡。
餐廳借用了老式別墅的院子一角,覆以全透明的玻璃房,以白色和藍色為基調,夜幕降臨之後,鋪著白色桌布的餐桌上點起了長長的、白色的蠟燭,讓人想到浪漫的聖托裡尼島。
「不得不說,」坐下之後,見飛露出一個略帶調侃的微笑,「這裡一看就知道是你的風格。」
「什麼風格?」
她扯了扯嘴角:「表面很矜持,可是騷在骨子裡。」
「……這算是贊美還是貶低?」
「也許兩者兼有,不過不重要。」
「為什麼?」
「李敖不是說過嗎,不要在意前妻對你的評價。」
他訝然地看了看她,眼裡不知道是釋然還是失落。
菜單送上來,輪到見飛訝然,不知道是什麼體的英文字和有點令人乍舌的價格讓她頓時對這餐廳失去了好感,精致的生活是很好,但人也有只是想坐下來吃一碗小餛飩的時候。
「你做主吧。」她把難題丟給了池少宇,但他像是一點也不覺得這是難題,很快點好了菜,然後隔著熒熒的燭光看著她。
「我聽了你的節目。」
「?」
「你的電台節目。」
「啊……」她有點吃驚,但還是笑著說,「我還以為你除了工作時間之外是不會聽無線電廣播的。」
「本來是的,」他點頭,「不過既然上次寶淑提起,我就去聽了。」
「是不是覺得很無聊。」
他搖頭:「怎麼會,我覺得很有趣,而且我上網搜索了一番,發現收聽率很高。」
「真的嗎,我從沒去調查過。」她擺弄著眼前的餐具。
「那個……」他頓了頓,才說,「項峰是什麼人?」
「……一個暢銷書作家。」為什麼所有人的話題總是離不開項峰?!
「我意思是,是你什麼人?」
她詫異地抬起頭,皺了皺眉:「什麼叫『是我什麼人』,我是他的責任編輯,當然還有電台節目搭檔,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什麼關系。」
池少宇看著她的眼睛,像是想以此判斷她有沒有在說謊,過了一會兒,他鬆了一口氣:「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忽然抬起頭,以一種異常嚴肅而認真的口吻說:「見飛,我不知道在我們分開的這幾年裡面發生了什麼,不過我希望現在還不算太遲。」
「?」
「我好像……還是忘不了你。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梁見飛大驚失色,這番話,簡直跟他當初有外遇時一樣叫她目瞪口呆。
「我想了很久,想清楚了一些事,我知道我有很多問題,也傷害過你。但是我會改——我已經在改,你可不可以……再認真考慮考慮我……」說完,他垂下眼睛,神情像一個羞澀的男孩,而不是情場老手。
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認,只有情場老手才有本事瞬間切換到這樣的表情吧。
餐桌上的氣氛陷入了沉默,不過倒不是特別尷尬,因為餐廳本來很幽靜,零星幾桌客人被分散在各個角落,有位穿著燕尾服的年輕人在吧台附近拉著悠揚的小提琴曲充當背景音樂,所以,即使沒有人說話,也不會與此時的氛圍格格不入。
「見飛?……」池少宇看著她,眼神裡有一絲緊張。
她忽然想起那天直播時項峰問她的問題:如果她跟前夫又相遇了她會怎麼做?
當時她是怎麼回答的?最好還是做一對不會見面的朋友?
見飛苦笑,可他們現在見面了,而且,他還宣稱對她余情未了。事實上,就像有一次她對湯穎說的,他就像是她的一場夢,代表著過去所有的美好時光,每一次當她把回憶翻出來的時候,裡面都免不了有他。她並不恨他,可是也沒有原諒他,畢竟愛之深,才會責之切。
「見飛?」
她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那個……事實上我現在才剛下班,連牙也沒刷,你突然問我這種問題,我很難回答你。」
池少宇臉上的表情很古怪,安靜了一會兒,才說:「看來這幾年你從暢銷書作家那裡學到了跟男人周旋的本領。」
咦,她心想,他說得沒錯,這的確是她從項峰那裡學到的。
「好吧,」池少宇繼續道,「我只是想把自己心裡的想法告訴你,好讓你做出判斷。」
就在梁見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的時候,餐前小吃和湯陸續送了上來,她連忙低下頭假裝很專心地吃著,即使對於吃了些什麼都完全沒有印象,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咀嚼。
她忽然想到一個問題:要是項峰知道了這件事會說什麼?
罵她一頓……還是冷笑?
可是想起上午他在電話裡說的那番話,她又不禁對自己感到生氣:為什麼?為什麼要去管他會說什麼?
他不過是個討人厭的家伙罷了!
手機響起,她從背包裡拿出來,差點嚇得把手機丟進湯裡——是項峰打來的!
她半側過身,接起來:「喂?」
「在幹嗎?」他的開場白來來回回就那麼幾句。
「吃飯。」
「一個人?」
她驚慌地看了池少宇一眼,幸好他正低頭喝湯,於是她本能地撒了一個謊:「不是,湯穎。」
電話那頭的人不知道有沒有相信,沉默了一會兒,說:「吃完去幫我買起司蛋糕。」
「啊……可是……」她記得,他因為體檢查出血糖偏高,所以戒了一切甜食,尤其是起司蛋糕。
「……忽然很想吃,」他的語氣仿佛是被捉住了痛腳,「買一小塊就好。」
「……好吧。」她皺著眉答應。
「嗯。」說完,他掛了電話,好像從不習慣說「再見」。
放下電話,她又看了池少宇一眼,他也看著她,用眼神詢問是誰打來的。她連忙低下頭繼續喝湯,假裝什麼也沒察覺到。
吃過飯,池少宇載她回公司取車,臨別的時候,他又一次說:「我剛才對你說的那些話都是認真的,而且考慮了很久,是經過了深思熟慮,所以……」
他看著她,好像原本要說的是其他的話,可是最後卻說:「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知道我是認真的。」
見飛點了點頭,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認真,也不知道他的「認真」可以持續多久,但她真的有點相信他的話……雖然只是「有一點」。
跟池少宇告別之後,梁見飛開車去最近兩年非常當紅的蛋糕店,不過當然,也是項峰指定的店。當班的收銀員看到她,竟微微一笑,說:「很久沒來光顧了。」
她尷尬地笑著點了點頭:「因為體檢結果說血糖偏高。」
「真的嗎……」收銀員錯愕。
她擺擺手,笑容可掬:「不過沒關系,吃死也是活該。」
「……」對方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得低頭往她的袋子裡塞優惠券。
到項峰家的時候,已經是九點一刻了,他打開門,從她手上接過蛋糕店的紙袋,然後走進廚房。
見飛反手關上門,坐到沙發上,電視機裡正在播放一出愛情片,是休格蘭特演的,他的眼神無論什麼時候看上去都那麼動人。
「只買了一塊,你自己不吃嗎?」他在廚房問。
「嗯,我剛才吃過了。」她回答。
他端著一個托盤過來,她瞥了一眼,托盤裡有她剛買的蛋糕和兩杯牛奶。
「你剛才去吃西餐?」項峰又問。
「嗯……你怎麼知道?」她看著電視,回答得心不在焉。
「西餐通常都有甜點。」
她點頭。
「……跟男人去吃的?」
「……啊?」
「……是前夫嗎?」
「?」梁見飛的視線終於從休格蘭特那裡轉移到了項峰身上。
他一邊吃著起司蛋糕,一邊從容地對她說:「我在電話裡問你是不是一個人吃飯,你回答我『不是,湯穎』,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什麼?……」她覺得自己是被偵探無情揭開外衣的殺人凶手。
「首先,那個人一定不是湯穎,因為如果是的話,你會回答『不是,還有湯穎』或者之類的、不會產生歧義的句子,你這樣說的目的是不希望就坐在你對面的人察覺到你在撒謊,所以你回答『不是,湯穎』,對方就會以為你是在回答其他問題,萬一打完電話他問起來,你也能辯解『是問我新書的書評是誰寫的』,很快就能搪塞過去。其次,你會騙我,說明如果被我知道那個人是誰,你免不了要招來一頓罵,所以……綜上所述,剛才跟你一起吃飯的——很有可能是一頓燭光晚餐,那是西餐通常會玩的把戲——就是你前夫。」
電視裡,休格蘭特低下頭用深情款款的眼神注視著女主角,但梁見飛卻蹦出一句:「……你太可怕了。」
項峰撇撇嘴,吃著起司蛋糕,沒有說話。
但她並不認為他會就此當什麼也沒發生過,恰恰相反,那其實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項峰放在茶幾上的手機忽然發出震動,兩人都嚇了一跳,他接起來,聽了一會兒臉色驟然一變,接著低沉地說了句:「好,我知道了,馬上來。」
見飛剛想問「怎麼了」,就被他從沙發上拽起來:「快,開車送我去醫院,我的車送去修了。」
「?」
「子默在醫院,難產。」
梁見飛大概這輩子都沒經歷過如此驚險刺激的飛車場面,事後想起來還有點後怕。可是當時她和項峰的腦子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盡快趕到醫院,所以當他一個勁地催促她快點再快點的時候,她除了踩油門之外再也想不出其他辦法。
她跟在項峰身後奔進醫院走廊的時候,項嶼已經正蜷坐在長椅上,身體像在微微地發抖。看到他們來了,他連忙站起來:
「她在裡面……剛才醫生問我,保大人還是保孩子……」
項峰走過去拍了拍他:「那你怎麼回答的?」
項嶼一愣:「當然是大人……」
項峰點頭:「還算你頭腦清醒。」
見飛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可是覺得自己不便說什麼,即使說了,也起不到任何效果,便只是站在一邊,安靜而焦急地等待著。項峰伸出手臂摟著弟弟的肩膀,大概在低聲安慰他,聽不真切。過了幾分鍾,子默的父母和哥哥也來了,一家人都很焦急,卻毫無辦法。
項峰放開弟弟,轉身對見飛說:「要是你覺得累,就先回去吧。」
她搖頭,一臉堅定。她不是他們的家庭成員,可是她也關心子默,既然來了,總是不能在沒有得到結果之前就心安理得地離開。
「也好,」項峰半開玩笑地說,「萬一等下護士沖出來說要輸血,我們就多了一個樣本。」
她很想笑,可是心情卻緊張地怎麼也笑不出來。他大概察覺到了,便也拍了拍她,安慰道:「放心吧,會沒事的。」
就這樣,當所有人在焦慮中煎熬了兩個多小時之後,手術室的門終於被打開了,護士抱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走出來,大家都圍上去,護士問誰是爸爸,項嶼連忙舉手,護士把襁褓交到他手中,說:「孩子健康,是男孩,六斤七兩。」
項嶼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聲音顫抖地問:「那……大人呢……」
「也平安——」護士話還沒說完,子默就被推了出來,也許是剛剛經過了艱難的生產手術,她緊閉著眼睛,面無血色。
項嶼連忙把孩子交給項峰,跟了過去,子默的父母和哥哥也都圍在推車旁,喊她的名字。
看著他們往走廊的盡頭走去,見飛懸著的那顆心終於掉落下來,她轉身看那個襁褓中的嬰兒,他皮膚發紅,五官緊緊地皺在一起。她想,有一天,這個孩子會慢慢長大,他也許會有子默的眉毛、嘴唇以及項嶼的眼睛、鼻梁,他也許會像子默一樣木訥、善良,可是笑起來卻像項嶼一樣迷人、燦爛,他也許很聽父母的話,但是調皮起來又讓人咬牙切齒,他也許很有天賦,既喜歡照相又擅於下棋,他也許……他會有很多個也許,但他不一定了解,他的父母在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動人的愛情故事,他不一定了解,他的媽媽為了讓他來到這個世界上,遭受了多大的痛苦卻還甘之如飴。
梁見飛不禁紅了眼眶,伸出手去碰了碰嬰兒發紅的小臉,嬰兒動了動,既沒有哭也沒有鬧,只是閉著眼睛,就仿佛還在媽媽的懷抱裡一樣。
她抬起頭,想對項峰說什麼,卻在看清他臉的一霎那怔住了——
這個常常對她不苟言笑的男人竟然……流下了眼淚。
他看著自己手中的嬰兒,表情復雜,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流淚,直到感覺到她的目光,他才吸了吸鼻子,驟然伸手去抹自己的臉。
子默的媽媽大約終於想起自己除了女兒之外還多了一個外孫,又哭又笑地過來把孩子抱走。項峰和見飛都沒有跟過去,而是站在原地,直到見飛提議去喝一杯熱奶茶。
「給。」梁見飛把從醫院自動販售機裡買來的罐裝奶茶遞到項峰手邊。
醫院南北兩座大樓之間有一個全封閉的玻璃長廊,項峰靠在長廊邊的扶手上,接過奶茶,輕聲道謝,沉默地喝起來。
「……真是嚇了一跳,還好沒事了。」見飛故作開朗地說。
「嗯……」
「項嶼他們也真是的,連孩子都不要了……」
「……」他沒有說話,默默地喝著溫熱的奶茶。
「不過說真的,護士抱孩子出來的時候,我心裡也嚇了一跳,以為大人沒希望了,幸好大人小孩都平安。」
「……」
她想了想,覺得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但是又覺得氣氛尷尬,還是要說些什麼。就在她絞盡腦汁的時候,項峰忽然開口:
「看到那孩子的時候……我一下就想到了項嶼。」
「?」
「我媽媽生他的時候,也是難產,差一點就沒命了……」他低下頭,指關節無意識地摩擦著易拉罐。
「……這樣啊。」
「項嶼五歲那一年,媽媽離家出走,爸爸工作很忙,家裡只有我們兩個……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可是我卻沒有盡到做哥哥的責任……」說到這裡,他忽又別過頭去。
可是見飛知道,他在流眼淚。
「其實……我覺得你是個好哥哥。」她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總覺得自己不管說什麼,都不在點子上,不像他,常常一針見血。
他笑了一聲,不著痕跡地抬手抹著臉頰,她也別過頭去,裝作什麼也沒看到。
「你安慰人的時候,沒有斗嘴時那麼花樣百出,甚至顯得很笨拙。」他故意說。
但她毫不介意,大方承認:「對啊……但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其實,連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會認為項峰是個好哥哥,但她一直覺得,跟池少宇不同,項峰是個責任感很強的人。
他轉過頭皺起眉頭看著她,昏暗的燈光下,眼眶還隱約紅著,但嘴角卻是笑的:
「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
「?」
「幫我保守這個秘密,不要讓別人知道,尤其是項嶼。」
她也看著他:「你是指『你不是個好哥哥』還是『你哭了』?」
「……梁見飛!」他還是皺著眉頭,不過嘴角的笑沒了。
「好好,」她連忙舉起雙手,笑嘻嘻地說,「我發誓,我發誓。」
經過了這樣一個奇妙的夜晚,梁見飛回到家的時候已經凌晨兩點了。回來的時候在車上她忽然發現,自己竟然擁有那麼多關於項峰的秘密:
他喜歡吃甜食;他討厭蔥;他用奶鍋熱牛奶而不是微波爐;他吃了感冒藥片後就不敢開車;他家的深水魚缸非常貴並且每天要花很多時間打理;他面對人多的記者會還是會緊張;他曾經有一個拋棄了他嫁去洛杉磯的女友;他被拍到跟女明星吃飯的照片其實是很多人一起去的;他看不慣男人欺負女人,即使那個女人是他的敵人;他會介意自己送出去的簽名書對方有沒有好好地保存;他知道晚上七點之後哪裡能找到還在營業的牙科診所;他抱著弟弟的孩子會胡思亂想到流淚……
天吶!她想,她自己的秘密都沒有這麼多!
【我們有時會因為知道一些秘密而沾沾自喜,殊不知秘密是一把鑰匙,它使你更了解這個世界或是……某一個人。當你了解了之後,你會發現其實還有更多的秘密等著你去了解。那就像是一個無底洞,一把鑰匙連著一把鑰匙,一扇門接著一扇門。可是最終我們會發現什麼?
喜、怒、哀、樂?或者,什麼也不是。
我不知道人們為什麼會有秘密,也許人的潛意識或是本能就是保護自己,不讓別人更了解自己,那麼受到的傷害會更少。可是當你因為一個秘密與另一個人連系在一起的時候,那就不能稱之為秘密,而是一種……契約、紐帶,或是別的什麼——總之你們的命運就會發生改變。
這種改變說不清是好是壞,只不過,當有一天連系著你們的秘密被別人知道了,那麼,也許你就再也找不回那個跟你共享秘密的人。
是不是很深奧?其實不用在意,因為——
我是瞎說的。
Alph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