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上)

  【11.18 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所謂迫害,是指人所遭受到的不公平的待遇,這往往是因為歧視或偏見造成的,在日常生活中屢見不鮮。

  女性常常遭到歧視,入學、就業、升遷,幾乎都會遭到不公平的對待。社會對於男性的期望值遠遠高於女性,於是大多數情況下,女人想要取得與男人相等的成就必須付出更多的努力。

  除了智力與能力受到質疑之外,女人所受到的最大的束縛卻從千百年前流傳至今——那就是貞操—— 一種古老的歧視,幾乎從人類進入文明時代就開始了,擁有它的女人未必擁有幸福,失去它的女人卻就此失去很多機會。隨著社會文明的進步,男人越來越簡單地把貞操等同於處女膜,而不是女性的自愛與自省。撇開這些不說,男人對女人有這樣的要求,男人自己卻又極其缺乏忠誠的信念,這本身就是一件極不公平的事。

  當然,迫害的形式是多樣化的,以上只是列舉了具有代表性的一種。如果你周圍有這樣一個人,借著各種機會給你制造麻煩,在言語上針對你、在情緒上打擊你、在精神上刺激你、,那麼這也算是一種迫害。人在長期遭到迫害的情況下,會感到恐懼、害怕、無奈、焦躁、絕望、痛苦、悔恨、自我懷疑,最後導致精神崩潰。但是也有可能產生截然相反的結果,比如予加害者以同情、甚至開始幫助加害者,把敵人當作朋友——這在心理學上被稱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我最近就得了這種「病」……

  Alpha】

  星期一的早晨,梁見飛捧著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窗前俯視城市,只有黑、白、灰三種顏色,但白色在漸漸褪去。手中的咖啡當然不是用99度的開水沖泡的,不過還是有點燙,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辦公室,而是在項峰家的客廳裡。

  昨晚的風雪很大,電視節目裡到處是關於天氣警報的新聞,項峰讓她暫住一晚,她想了想,最後同意了。

  他打開空關很久的客房,她卻說不用了:「就在沙發上將就一晚,反正你的沙發也夠大。」

  他關上客房的門,面無表情地說:「隨便你。」

  他回到臥室翻箱倒櫃,抱來一條羽絨被,被子整齊地塞在透明的塑膠袋裡,看樣子像是還沒有拆封。

  「不用特地拿新的給我。」她自知「鍾點工」不能要求太多。

  「只有新的。」

  「好吧……」這是不是說明他從沒有帶人回來過夜?

  時間還早,兩人先看了一會兒電視,但沒過多久梁見飛就對非洲草原上獅子和獵豹的故事感到乏味,她煩躁地來回更換坐姿,或者乾脆蜷起身子靠向沙發的角落。

  「你要是能安靜地呆上五分鍾,我願意給你一顆糖吃。」項峰的語調總是很少有起伏。

  「我覺得無聊。」她實話實說。

  他轉過頭看了看她:「你平時在家做點什麼?」

  「上網,看電視……」

  「現在不就在看電視嗎?」

  她抿著嘴翻了個白眼:「可是我沒有立志要做『探索頻道』的自由撰稿人!」

  「好吧……」他像是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你想看什麼?」

  「電視劇、電影,或者任何有人的畫面。」

  項峰皺了皺眉頭,把遙控器遞給她。

  梁見飛找到自己追看的連續劇,津津有味地盯著屏幕。五分鍾之後,項峰開始找他的咖啡杯,杯底與杯盤之間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顯得有點不耐煩。

  「聽著,」他終於忍不住說,「你要是願意不看這個,我可以考慮給你一罐糖。」

  兩人沉默地對峙了一會兒,梁見飛賭氣關上電視機。

  「你有牌嗎?」她問。

  「什麼?……」

  「撲克牌!」

  項峰伸手拉開邊櫃的抽屜,從裡面拿出一副牌丟到她面前。

  「會玩嗎?」見飛開始洗牌。

  他搖頭:「不太會。」

  「不會也沒關系,隨便玩玩好了。」她笑嘻嘻地說。

  項峰瞇起眼睛,考慮了一會兒,才答道:「哦……」

  「如果光是玩多沒勁,不如下點賭注吧。」

  「……怎麼賭?」他的口氣倏地謹慎起來。

  「你放心,知道脫衣服的你玩不起,」她開始發牌,「所以只是賭些小錢而已,一局十塊,怎麼樣?」

  「……」他雙手抱胸,一言不發。

  「……對你來說是有點吃虧,這樣好了,我贏的話你給我十塊,你贏的話我給你十二塊,這樣很公平吧?」

  「……」

  「再不然,十五也可以。」

  「……」

  她抬起頭,郁悶地看著坐在沙發另一頭的男人:「你不會是想要二十吧!」

  「……不是,」他終於開口,「我只是想到,玩脫衣服我也可以的。」

  手上一共有三張牌,兩張將牌和一張紅桃「4」,如果拿不到「炸彈」的話項峰就輸定了……

  梁見飛咬了咬牙,把牌狠狠地丟出去:「將牌一對。」

  項峰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地說:「炸彈。」

  「啊!……」

  手上一共有四張牌,三張「A」和一張紅桃「4」,如果拿不到三張將牌的話項峰就輸定了……

  梁見飛猶豫片刻,還是果斷地把牌丟出去。

  項峰低下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地說:「三張將牌。」

  「啊!……」

  手上有一把牌,梁見飛顫抖地把紅桃「4」丟在沙發上。

  項峰出了一張「6」,她連忙出「7」,兩人接二連三地過牌,終於,項峰搖了搖頭,表示放棄。見飛看著自己手中的牌:三張將牌和一張方塊「5」——頓時心花怒放,丟出三張將牌。

  項峰垂下眼睛看自己手中的牌,又抬頭看她,沉默不語。

  「你看什麼!」她簡直得意地合不攏嘴。

  「沒什麼,」他丟出「炸彈」,一臉平靜,「只是想看看什麼叫『樂極生悲』。」

  「啊……」

  兩小時之後,梁見飛掏出皮夾裡所有的錢,攤在沙發上,低聲說:「就這麼多了……」

  「真的?」

  「嗯……」她垂下頭,負氣地不看他。

  項峰拿起錢,點了點,說:「還欠我一百十五塊。」

  「哦……」她頭垂得更低。

  「切!……」聲音是從他牙縫裡發出來的。

  她忽然抬頭瞪他:「『切』什麼『切』!不就是一百多塊嗎,我又不是不還!」

  他用鈔票敲了敲她的額頭,「很晚了,睡覺吧。」

  項峰收好牌,起身向臥室走去。

  「你到底在『切』什麼啊!」她趴在沙發背上對他吼。

  「沒什麼,」他背對著她,所以聲音聽上去有點沉悶,「早知道就應該玩脫衣服的……」

  說完,他「砰」地關上了門。

  牆上的鍾指在「9」的位置,代表現在的時間是上午九點。項峰打開臥室的門走出來,看到站在窗前的梁見飛,不禁愣了愣。

  「我得走了。」她放下杯子,開始穿外套。

  「哦。」他點點頭,走進廚房。

  「今天公司裡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可能要到下班後才能過來。」

  「不用過來了。」

  「?」她轉過身看著他。

  「我晚上會去項嶼那裡吃飯。」

  「哦。」她點頭,背上包,走到門口開始換鞋。

  直到她綁完鞋帶,項峰都沒從廚房出來,像是……對她的是走是留毫不在意。

  「喂!」她說,「我走了!」

  「……再見。」

  客廳是空蕩蕩的,她心裡也覺得空蕩蕩。她轉動把手走了出去,關上門,按下電梯按鈕,然後煩躁地抓了抓頭。

  她竟然有點擔心他傍晚時分能不能叫得到出租車……天吶,她是不是病了?!而且病得很嚴重!

  電梯門打開,她走進去,在門合上的一霎那,決定把有關於項峰的一切拋諸腦後。

  「嘿!你上周去了哪裡?我在公司根本找不到你。」梁見飛剛踏進辦公室,李薇就硬生生地冒出來。

  「我去你那位大牌的雜志撰稿人家裡當保姆了。」她沒好氣地丟下背包,開始整理桌上的文件。

  「?」

  她翻了個白眼,說:「我說的是項峰!」

  「我正要問你呢。」

  「問什麼?催稿?」

  「是啊。」李薇回答地理直氣壯,像是一個對下屬很不滿意的上司。

  但她根本就是不是她的下屬!

  「你為什麼不自己去?」梁見飛坐下來開始拆信件。

  「這一向是你負責的。」

  「不,」她抬頭瞪她,「這不是我的雜志,是你的。」

  「這也不是我的雜志,是公司的。」李薇毫不示弱。

  「不管是誰的,如果你想要稿件的話,希望你能注意自己的語氣。」她盡量保持友善的微笑,口吻卻很嚴肅。

  李薇的眉角動了動,冰山美人的臉一下子又冷卻十倍:「……我希望下周能看到我要的東西。」

  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即是她穿的是一雙平跟鞋,也能清晰地聽到鞋跟與地面撞擊的聲音,像是帶著不滿和憤怒。

  詠倩端著熱騰騰的咖啡進來,見飛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有些人也許天生就是敵人,比如她和項峰,又比如……她和李薇。

  「謝謝。」盡管不太想喝,見飛還是感激地說。

  「不客氣。你不在辦公室的時候,有些電話和文件我幫你處理了。」

  「太好了!」她抬起頭露出微笑,「幸好有你在。」

  詠倩搖搖頭,出去了。

  梁見飛拿起桌上的台歷,開始打電話。有兩個出版社的同仁抱怨說上周一直找不到她,被她催稿的作者們卻大多熱情地接了電話,她猜是因為焦躁心情得到了暫時緩解的緣故,等到手上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時,桌上的鬧鍾顯示時間是下午兩點。她疲憊地揉了揉眼睛,咖啡已經冷了,但她卻渴望把它們都倒進胃裡面。

  上周三她去跟經理解釋自己為什麼不得不呆在項峰家的時候,經理只是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說:「不用跟我匯報,項峰叫你做什麼你就照他的要求去做,要是超過下班時間也可以適當申請加班費,我完全信任你。去吧……哦,不過記得適時提醒他過完年該籌備新書了。」

  她忽然感到自己是這麼卑微,不過是公司用來服務項峰的工具罷了,不過也許正是因為這種卑微,她才倔強地想要證明些什麼……

  證明什麼呢?

  證明她也有聰明的頭腦,也有廣闊的見識,也有並不比男人差的能力?

  起初她以為是的,可是漸漸的,她發現自己真正在意的,是不想被項峰看低。

  他那常常面無表情、鮮有笑容的臉,還有說話時不自覺地流露出的刻薄和輕蔑的語氣,都讓她倍感挫折。然而最令人氣憤的是,他並不是對每個人都這樣,甚至於,她覺得他對待大部分人都是友善的,盡管那種友善帶有強烈的距離感,好像他是一尊精致的雕像,而不是活生生的人。

  但有時候,項峰也會露出另一面。不僅是她曾在舞台上面對學生們說的那些,事實上,是更趨於內心的、被他掩埋的一面。面對破碎的家庭,項嶼表現得直接,他的不羈、他的不滿、他的缺乏安全感全都寫在每一個表情裡,也許是因為有人縱容著他,這個人就是項峰。但項峰自己呢?從某種程度上說,見飛覺得項峰和過去的世紛很像,控制、壓抑自我,竭力變成自己想要成為的人,並且他做到了,非常成功。可越是認識他,就越想要認識他的內心——內心裡,他也是不苟言笑的人嗎,也自律、嚴肅、特例獨行?還是說,他也會很溫柔,甚至也有脆弱的時候?

  她覺得自己開始了解他了——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她覺得自己有時能夠透過那張沒有表情的臉,透過沒有起伏的口吻,透過那雙淡漠的眼睛,看到靈魂深處的他,一個……內心孤獨的男人。

  她同情他,或者其實那也不能稱為「同情」,只是一種感同身受的認同罷了。因為她也常常感到孤獨,沒有人能夠理解——也許他可以。

  於是當有一天她的敵人能夠理解她,那他就再也不是她的敵人,「是」會變成「非」,「非」也會變成「是」。斗爭仍然存在,可是也會有妥協,甚至是互相幫助。然而不得不承認的是,不管他們是敵人還是朋友,這種關系變得復雜,很復雜……

  梁見飛拿出手機,打開短信收件箱,裡面有一條訊息是兩天前收到的,發件人那一欄上顯示著「池少宇」,內容是:「見飛,有空回電話給我」。

  她曾經接過他幾個電話,但都因為忙著項峰的事,馬上掛掉了。她知道他要說什麼,事實上她也有些話要對他說。猶豫了一會兒,手指果斷地按下通話鍵,她把手機貼在耳邊,心裡不斷預習等一下該如何跟他搭招呼。耳邊傳來線路接通時短暫跳轉的聲音,她不由地開始緊張起來,可是電話那頭卻傳來這樣的聲音: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請稍後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