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峰是被一陣麻木的疼痛感吵醒的,像是有什麼東西重重地壓在手臂上,他試著動了動,卻依舊是麻木地疼。他睜開眼睛,看到的是烏黑的頭髮,他伸出右手輕輕撥了撥,見她沒有反應,手指就順著她光滑的背脊一路往下。
「啊!……」背對著他的人終於忍不住躲開了。
他扯著嘴角,剛才一定是她想要起身,但他動了一下,她以為他醒了,於是立刻躺下來裝睡。
「喂,」他的手掌越過她的腰,放在她肚子上,「幾點了?」
她伸出光潔的手臂從床頭櫃上拿過手表,看了看,悶悶地說:「八點……」
他低頭在她的背脊上吻了一下,她又要躲開,卻被他牢牢地抓著,最後只能作罷。
「轉過來。」他說。
她搖頭。
「你到現在還要跟我唱反調。」他的口吻很嚴肅,像是隱約在生氣。
她僵了僵,終於慢慢轉過身,但兩只手卻孩子氣地蒙著眼睛,不看他,也不讓他看。
他失笑地去拉她的手:「喂,幹嘛?」
她只是搖頭,雙手仍然蒙著眼睛。
「你長針眼啦?」
「你才長針眼呢!」她用手捶他,所以紅腫的雙眼再也無處遁形。
他安靜地看她,什麼也沒說,一臉微笑。
她負氣地背轉過身,不理他。
他的手指在她背脊上畫圈:「快去洗澡,吃過早飯就該回去了。」
「哦……」她悶悶地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還是說,」他的手指順著她的脊椎一直戳到尾骨,「你想再來一次?」
「沒有沒有……」她連忙跳起來。
「喂……」項峰躺在床上,看著她消失在浴室裡,「我的被子……」
項峰來到樓下餐廳的時候,梁見飛正在跟同事說話,看到他來了,一臉僵硬地轉身向大門口走去,擦肩而過的時候,還不忘用嚴肅的口吻說:「項先生,我在車庫等你,不過你要是想跟大家一起坐巴士的話,也可以。」
說完,她也不等他回答到底是坐什麼車,就心急火燎地走開了。
項峰轉頭看著她的背影,一時之間有點哭笑不得。不過他覺得在思索該如何對付這個麻煩的女人之前,他應該先填飽自己的肚子。
「昨晚你醉得也太快了吧,」湯穎在他對面坐下,「我還沒來得及敬你的酒,你跟見飛就已經消失了。」
項峰吞下最後一口面包,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抬起頭微微一笑:「那麼,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她盯著他,點點頭,好像這場對話就此結束。
「從某種程度上說,見飛是個傳統而且單純的人,」湯穎的聲音有一種難得的溫暖,「她表面上對以前的事一點也不在乎,但其實她很在乎——比誰都在乎。」
「……」
「她從沒說出口,可是我覺得她認為很少有人會不在乎她的過去,真心愛她。」
「為什麼?」
「因為她離過婚。」
項峰苦笑:「現在是什麼年代?」
湯穎優雅地聳了聳肩:「但她骨子裡就是這樣:很不服……但又將信將疑。所以……」
「?」
「不要輕易放棄。因為我敢說她是一個很值得的人。」
項峰第一次以一種饒有興味的眼光打量對面這個女人:「我以前只是認為你並不笨,但沒想到你這麼聰明。」
「謝謝。」湯穎像是早就習慣了任何溢美之詞,優雅地站起身,走開了。
回去的路上,車廂裡是跟來時一樣的沉默,不過這種沉默,少了一點對立,多了幾分曖昧。
在高速公路收費口排隊的時候,項峰忍不住問:「你昨晚……為什麼哭?」
梁見飛揉了揉鼻子,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怎麼想得到,你會真的用強的……」
他瞇起眼睛看著她:「如果我不用強的,你是不是還要再兜一個大圈子?最後不把我折騰死你是不會罷休的……」
「你……你覺得你昨晚的行為很光榮嗎?!」她轉過頭瞪他。
「那倒沒有,」他摸了摸鼻子,不看她,「如果不是項嶼那小子出的主意,打死我也想不到……」
「什麼?!」她尖叫,「你弟弟叫你來強&奸我,你就……就照做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歎了口氣,「他沒有叫我……」
她憤憤地瞪他,然後別過臉去。
「好了,」他握住她的手,「我承認我做的是不太對……但是,結果是好的就行了。」
「什麼結果!哪裡來好結果!」她甩開他的手,然後補充道,「你、你第一次竟然連安全套也沒戴!」
他還是去握她的手,笑著安慰說:「我後來不是戴了嘛。」
她憤怒地低吼一聲:「項峰!我現在不想跟你講話!」
終於輪到他們繳費,梁見飛用力抽回手,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項峰看著她的側臉,卻一點也不生氣,只是笑。
車子在細雨中行駛,到項峰家樓下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十二點,梁見飛拉上手剎,冷冷地說:「再見。」
「上去,」項峰伸手捻她的發梢,「我們談談。」
「我不去。」她雙手抱胸,不肯看他。
「真的生氣了?」他蹙了蹙眉頭,無奈地苦笑。
「你給我下車。」
「我不下。」他學她雙手抱胸,盛氣凌人。
「你……」
他側過頭,最後垮下肩膀,歎了口氣:「也許我做的是有點過分……但我是認真的。」
「……」梁見飛不著痕跡地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答應我一件事。」
「?」
「我可以現在讓你走,但是明天我必須看到你。」
她躊躇了半天,終於點頭。
他扳過她的下巴,讓她面對自己:「梁見飛,我不是開玩笑的,你答應了,就一定要做到,否則我跟你沒完。」
她垂下眼睛,認真地又把頭點了一遍。
他在她額頭上印了一個吻,盡管不情願,還是解開安全帶下了車。
看著深藍色的休旅車消失在細雨裡,項峰抬頭看看陰霾的天空,忽然不確定現在他是該高興還難過。
項嶼那小子在電話裡是這樣跟他說的:「像這種死硬派,就先上了再說,否則她永遠下不了決心。」
他轉身走進電梯,按下頂樓那一層的按鈕,然後靠在牆上發呆。
昨晚他吻她、進入她的時候,還自信滿滿,可是現在,他忽然又變得不確定起來。她會恨他嗎?盡管他一再保證自己是認真的……
有時候他覺得自己很了解梁見飛,但有時候,他覺得自己一點也不了解她。她對他來說就像是一本書,而且是不翻過這一頁永遠不知道下一頁會說些什麼的書,他被這本書迷住了,可是又常常讀得不得其法。
他走出電梯,打開房門。家裡還是跟昨天之前一樣,光線灰暗,毫無生氣。
他關上門,走進廚房,打開水龍頭洗手。右手的手掌看上去沒有任何不同,就跟沒綁石膏之前一樣。他打開冰箱拿出一盒牛奶,加熱後又放了兩勺青蘋果醬。他把溫熱的牛奶喝完,然後走進臥室準備睡覺。
臨睡之前,他給梁見飛打了一個電話。
「什麼事?」她的語氣聽上去還是很僵硬。
「沒什麼,」他說,「只是想告訴你,現在開始有一個人會在意你是不是准時、安全地到家了。」
項峰這一覺睡的時間很長,半夜十二點的時候,他曾起來一次,吃了點東西又睡了。當他希望時間快點過去的時候,就用睡覺的方式來解決。
第二天一早,他先是去參加了一個會議,是有關於將他的書改編成電影的會議。導演和編劇滔滔不絕地說著各種設想,他沉默地坐著,開始胡思亂想。
「怎麼樣?」
他抬起頭,發現導演正以詢問的眼神看著自己。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什麼?」
導演看了他一眼,開始點煙:「我說,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從進門開始我就覺得你魂不守捨的。」
「啊……對不起……」他苦笑。
「或者我們換個時間再談吧。」
「謝謝。」他垂下頭,看著自己那已經拆了石膏的右手手掌。
臨走的時候,導演忽然叫住他:「多嘴問一句……」
「?」
「讓你心煩的,該不會跟女人有關吧?」
「……」他扯了扯嘴角,想點頭,可是又覺得面子上很過不去,所以一時之間有點猶豫。
「還是說……」這下導演尷尬了,「是男人?」
項峰猛咳了幾聲,不住地擺手:「不、不,是女人……是女人……」
「哦……」對方半信半疑。
他點了點頭,連忙逃也似地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一想到剛才導演臉上僵硬的表情,項峰自己也忍不住覺得好笑。忽然記起項嶼曾經說過:你越是神秘,別人就越是要把你想成歪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快要過年的關系,中午時分高架路上的車很少,他一路馳騁著開到梁見飛公司的大廈樓下。他沒有打過電話給她,可是以他對她的了解,這家伙現在應該正試圖用工作來麻醉自己。
他搭上電梯來到她所在的那一層,不費吹灰之力就在前台小姐的目送之下徑直向梁見飛的辦公室走去。事實上,他很少來她的公司,所以記憶中的路線已經變得模糊,但幸好辦公室的地形不算復雜,他中途停下來問了一聲,就立刻找到了。
她辦公室的門關著,門口助理的那個座位上是空的,他四周望了望,然後走上去敲門。
「請進。」
他緩緩打開門,她正埋頭在整理東西,地毯踩上去很軟,他悄無聲息地走進去,反手關上門。
「這麼快——」梁見飛抬起頭看到是他,嚇得說不出話來。
「還沒吃午飯?」他走到她桌子對面的轉椅上坐下,翹起腿,似笑非笑地問。
「嗯……」她警惕地點點頭,「不過我叫同事帶了。」
「能不能打電話給你同事,請她幫我也帶一份?」
她點頭,卻沒有任何要打電話的意思。
「好吧,現在來說說你昨晚思想斗爭的結果。」
「……沒、沒什麼結果。」
項峰捏了捏鼻梁,盡量讓自己看上去平靜一點:「那麼梁小姐,你想怎麼樣?」
「我沒想怎麼樣,」她別過頭去,輕聲嘀咕,「是你想怎樣吧……」
「你到底在生什麼氣?」他倏地起身,雙手撐在桌上,瞪著她。
她被他嚇得往後靠了靠,才說:「你對我用強的,竟然還問我生什麼氣?!」
他莫名:「但你最後願意了啊。」
梁見飛臉色一變,皺起眉頭,看那架勢,是打定了主意要把他當空氣。
「梁見飛……」他試圖繞過桌子,但她立刻起身逃開了。
他們像兩個孩子一樣圍著桌子轉,一個抓、一個躲,最後還是項峰動作快了一步。
「梁見飛!」他一把抱住她,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你滾……」她掙扎。
他詫異地看著她,發現她臉上竟然閃過一絲厭惡的表情。
「我……」此時此刻,他發現自己除了是一個備受挫折的男人之外,什麼也不是。
「是誰告訴你得到了女人的身體就等於得到她的心?是誰?嗯?」她的表情看上去既悲切又……可愛。
「……」
「是項嶼嗎?那你去跟他混夜店吧,別來找我!」
「我發誓我沒有!」項峰哭笑不得,「我從來沒這麼認為過。」
「……你的行為、你的言詞不就代表你是這麼認為的嗎?!」
「我只是……我……」他第一次知道什麼叫百口莫辯,「我只是不想再跟你兜圈子了!我想早一點得到你。」
她看著他,停止了掙扎:「得到我的身體?」
他瞪著她:「梁見飛,你真的認為我是那種膚淺的人嗎?」
她抿了抿嘴,氣焰低落下來:「我怎麼知道,你們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尤其是你,你是男人裡面最狡猾的!」
項峰苦笑:「那你能不能先看看我的表現再判我的刑?」
「……」
他盯著她的眼睛,發現她動搖了,於是連忙補上一個自以為最溫柔的微笑。
梁見飛用額頭撞他的下巴,輕聲說:「你這個混蛋……」
【我想,面具最大的好處就在於,不論你是哭、是笑、是悲傷、抑或是快樂,除了你自己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們用這種方式來保護自己,如果別人無法了解你,那麼也就無法傷害你。然而,戴上面具的我們卻忘記了生命中還有兩個很重要的字——那就是「分享」。
可惜的是,只有當我們愛上什麼人,才能深刻地體會分享的愉悅。分享心情、分享時間、分享溫暖、分享那些再也藏不住的思念。
請記住,如果有人冷漠地望著你,說不定,是因為你也曾冷漠地望著他(她)。
Beta】
窗外的煙花綻放,爆竹的轟鳴聲占據了整個城市的上空。可是在某一個鋪著羊毛地毯的窗台前,一對男女忘我地親吻著。整個房間除了中央空調那「突突」的風聲之外,就只有他們唇齒碰撞在一起的聲音。
那聲音綿長而溫柔,就像是泉水,沿著山間青石,一直流到人心裡。
忽然,梁見飛掙扎著推開項峰的手,輕喘著氣質問:「不是說好只接吻的嗎?!」
他蹙了蹙眉,微笑著說:「這種話你也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