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第74片 姓劉姓崔

  吳其晗只能道,「青河老弟,我和這人不太熟,要不是他喝多,倒是能給你介紹一下。他是京中崔氏子弟,單名一個岩字,排行老九,到南方外公家過年,順便探視自家鋪子。說出來你一定知道,仙玉閣。」

  仙玉閣與恆寶堂,是京師最大的兩家名店,經營金銀玉器和古董字畫,幾乎將北方最好的珍品收盡,就連墨古齋也只能撿這兩家吃剩的,打不開北面市場。

  趙青河當然聽說過,抬眉哦了一聲,「可惜,只能看改日有沒有機會了。」語氣很冷漠,毫不在意。

  吳其晗偏生欣賞趙青河這種有底線的,不逢貴就圓,不逢權折腰的有理有節,而且眼光好銳,大概已看出崔岩的酒色品性。

  「剛才同夏姑娘說了,明日請你們兄妹二人賞光,上我的畫船吃飯。」

  「一定到。」趙青河大方應了。

  「夏姑娘,告辭。」

  吳其晗以為還能看夏蘇一眼,但等了好一會兒,只聽到她一聲再會,自始自終,嬌小的影子讓高大的影子遮得嚴嚴實實,再沒露出半分,讓他離開的腳步有些遲滯,有些無奈。

  這夜吃罷飯,趙青河與董霖他們散了,回到家中,只覺夏蘇的沉默十分異常。

  「你不是膽子那麼小吧?被一個酒鬼嚇到沒了魂。」他卻不願任她像以往一樣沉默到底。他追查自己的過去,讓她參與了進來,她也應該讓他參與她的那部分,是不是?「那個崔岩,你認識?」

  「……」夏蘇一顫,不禁抱住雙臂。

  「你現在不告訴我,等到你最不願意的事情發生,我就幫不了你。」他活回來三個月了,她也同意一條船了,「幫不了你,船因此沉了,我還得陪死。你不覺得,人這一輩子當一回冤鬼就已經夠了嗎?請你,別讓我再冤死。」

  夏蘇沒好氣,倒也不覺冷了,「崔岩,崔九,可不是好東西,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商戶豈止一家,你千萬別和他打交道,有什麼好主意也不能跟他合作,因他一定會偷了你的主意,自己賺獨利,讓你賠本倒霉。我不算認識他,他鼎鼎大名而已,但他也許見過我,所以我一點不想在他面前露臉。」

  京師有一雙「岩」公子,都是了不起的年輕才俊,兩人雖然不見得有多相熟,萬一崔岩漏出一點在蘇州見到她的事,她就死定了。

  「早猜妹妹是京中大戶人家的姑娘,原來是崔家?」趙青河比夏蘇的膽子大得多,亂猜不負責。

  「才不是。」夏蘇不知不覺任趙青河主導問話。

  「崔劉二家是書畫大商,上回聽聞但凡他們說是假的畫絕對真不了。妹妹既不是崔家女,卻有驚人天賦,那就是劉家了?」

  園子裡陡靜,西風從遠處傳來嘯聲,月落清輝,一地銀雪。

  夏蘇站得筆直,冷冷抿著唇,面色與月色一般潔白,卻無輝光,她的眼眸裡彷彿淡流銀溪,她的神情哀痛悲絕。

  她的殼裂了,碎了,讓這個叫趙青河的男子重擊毀去。

  她本名劉蘇兒,劉家第四個女兒,唯一還清白的女兒,自地獄逃出,今夜看到崔岩,就聽到那個惡魔的腳步聲,快追來了。

  她長吸,彷彿吸入的是月光,淡吐出銀氣,正想說出來——

  趙青河卻笑,一聲聲,那麼可惡,卻那麼有力,將她以為裂碎的殼整個套了回來。

  「你這姑娘真是夠傻的,你叫夏蘇,當然姓夏,哪怕崔劉兩家多需要像你這樣的高超畫匠,只要你不願意,逼不了你改姓。妹妹,記住了,就算嚴刑拷打,也絕不屈服,你姓夏,登在我家戶籍之上,和哥哥我坐一條船的,你改姓,我當如何?難道也要跟著改姓崔青河,或劉青河嗎?」

  夏蘇抿開嘴角,「還是趙青河不俗。」

  「當然,我娘書香門第出身,總不會取催情留情這種讓兒子沒臉出門的名字。」這姑娘本姓劉麼?看來得驅使一下董霖和程晟了,這兩人混過京師。

  夏蘇呵笑出聲,「其實乾娘給你取青河二字,大有江南河流的意境。北方的河多蒼茫,南方水暖山青,春綠連綿,但你在京師鄉郊出生,該取蒼河。」

  趙青河立時鄙夷,「趙蒼河,鶴髮雞皮,白胡飄飄,一聽老人家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就趙青河的名字說得好不熱鬧,西風已過,晨風東來,再冷的冬天,也有溫暖的時刻。

  第二天夜裡,夏蘇卻沒能和趙青河一同赴吳其晗的邀約,因她接到周叔之請,到他家吃早年夜飯。

  周叔的妻子連氏起先還好,拿了夏蘇的紅包高高興興,後來老梓來,毫不留情地挖苦她一番,連氏就發脾氣罵回一頓,不知跑哪裡去了。

  周叔仍是不管,不過少了嘮嘮叨叨總抱怨的連氏,夏蘇覺得這頓飯出乎意料得愉快。三個大人一個娃,兩男兩女,兩個長輩,兩個小輩,真是不多不少。

  「崔九在城裡亂逛,你別腦子犯蠢,還以為夜裡安全,隨處炫耀你那點功夫。」老梓是知道夏蘇真實身份的第二人。

  「昨日我就瞧見他了,不過他醉得厲害,我肯定他沒看清我的臉。」夏蘇老實說。

  對於寒山寺老梓叔出手那件事,她至今沒有問過一句。

  周旭將睡著的寶軸放回裡屋,出來也是一臉肅然,「別以為崔岩不認識你,你在劉府雖深居簡出,你年少時的仿畫就曾引起崔老太爺的好奇心,而崔家與劉家一直明爭暗鬥,早就注意到你也說不準。崔岩離開蘇州之前,你不要出門。」

  「等那小子滾了,老子會通知你。」倒不是老梓消息有多靈通,而是崔岩愛眠花宿柳,目前下榻桃花樓。

  夏蘇本還想趁著過年畫市興旺能開眼界,讓這倆叔叔的關懷弄泡湯了。

  寶軸忽然大哭起來,老梓自告奮勇去抱,周旭和夏蘇說些京師舊聞。

  誰也沒發現屋外有個人影。

  那人靜聽了好一會兒,躡手躡腳潛出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