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第93片 二子泛舟

  下夜。

  長街寂,**無聲。

  擾攘如沸水的京師某處教坊中,酒香,脂米分更香。鶯燕之聲吹春風,百花齊放,任君挑選。美人們訓練有素,又各展千秋,惹得處處都是放蕩不羈的男人笑聲。

  天子腳下,最不缺貴客,但今夜媽媽緊張得很,包下最好房間的客人還未到,她便早早送上坊裡最討人喜歡的姑娘。

  這群客,看似無官無權,卻與朝廷最有權力的一群高官息息相關,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裙帶,就那麼幾大家族,滲透天下每個最能賺錢的領域,富可敵國,比皇帝說不定還有錢。

  有人叫他們皇商,有人叫他們官商,出了京師,下了民間,稱他們巨賈。他們從本質上與普通的商戶區分,自然不屬於士農工商的地位分類。

  崔岩到時,見那個討厭的傢伙由教坊最出眾的兩大美姬伺候著,還裝一副興致索然的清高相。他即刻冷笑,毫不掩飾自己的厭惡神色,主動跟人打招呼。

  「劉大公子來得早啊。」崔岩坐進對席,聲調抹油,語氣輕佻,「坊裡的姑娘自比不得劉府美人多妖嬈,不過,既然是來做客,哪怕裝作享受,也是好的。你這副模樣,實在像極了討債。」

  劉徹言掀掀眼皮,無聲抿酒,不想理會。

  「別這樣嘛,難得我二人有獨處的機會。」崔岩拋來「媚眼」,逗笑左右美人,卻逗不笑劉徹言的冷臉。

  崔岩不以為意,知道劉徹言的性子壓根不懂什麼叫樂趣,繼續說道,「崔劉二家雖在生意上常交手,父輩們鬥得你死我活,連帶著我們這輩也互看不順眼,但仔細一想,與其兩家鬥,讓別人拾得便宜,不如兩家聯手,叫別人插不進足,三百六十行,咱平分了它。」

  劉徹言見崔岩越說越像回事,不禁撇出一抹冷笑,「九公子好大的野心,可惜比貴府崔大晚生十年,不然你我說不定真能聯手,各做一百八十行生意。而且,我聽說仙玉閣去年生意不太好,你爹就叫你到鄉下收租,學怎麼催帳。」

  崔岩臉色一沉,諷刺他不是長子,做不得主麼?他手一揮,將美人斥退,不再嬉皮笑臉。

  「劉徹言,別人看你,肯定說是運道太好,天生不足,後天補足,母雞群裡唯一隻少壯公雞,人財兩得。不過,有些東西啊,就得靠天生的命數。我即便排到十九二十九,那也是我爹的親兒子,讓我收租,卻真想我好。你義父如今不頂事了,但他到底還活著,劉家諾大家業會歸誰,還不一定吧。」

  這是劉徹言最不愛聽的話,底氣稍洩,以陰鶩填補,「劉家家業不管歸誰,總不會給了外姓人。」

  崔岩呵笑,「是,跟我家一樣,都有這規矩。可是劉家女兒多,招個女婿,生個姓劉的小公子,我就好奇了,誰才是真正劉家人。」又抬手,阻止劉徹言打岔,「我知道,你本事大,把你那些妹妹們飛快嫁出去了,最小那個最風光,猶記得正月十六滿城紅紙飛若春花。是給湖州鹽商續絃吧?厲害,厲害啊!老頭子兩腿蹬不動幾年了,他家又只有庶子,你小妹若一舉得男,湖州最大的鹽業買賣就會姓劉。別的不說,劉徹言,你這一肚子盤算功夫,實在了得,自己即可獨大,何須分他人一杯羹。只是,你那些妹妹要都嫁出去才行吧。」

  劉徹言眯了眼,「你究竟想說什麼?」

  崔岩收起笑容。論外表,他不如劉徹言俊好,論心計,他不如劉徹言狠毒,論地位,他只是家中能幹的兒子之一,而劉徹言已儼然一家之主。他可以攻擊劉徹言的,原本只有天生的出身,如今,又多一樣——

  「你家四妹妹幾年前得了重病,送到哪兒去養了?」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

  劉家恆寶堂一直比仙玉閣生意好,除卻劉老爺一雙識寶的好眼,還有恆寶堂裡一位從不露面的鑑畫師,眼力與劉老爺不相上下。他祖父曾懷疑是劉家女兒中的一位,但父親叔叔他們卻不信女子有那麼大的本事,想不到還真是。

  劉蘇兒,劉家庶出的四小姐,生母波斯姬,三年前因抵抗婚約而出逃,迄今未歸。不像劉府其他女眷出門隨意,她甚少露面。聽說,她的舞姿美若飛仙,攝人三魂;聽說,她的身段柔媚若無骨,勾人六魄。

  僅有一回,崔岩與她擦肩而過。

  何時何地早模糊不清,三魂六魄好好留著,只對那張白玉面容上清邃的寶石眼睛記得深刻。

  而今,那張面容,那雙眼睛,在蘇州又現。

  「那位妹妹當初是定與你伯父為妾吧?」崔岩嘖嘖兩聲,神情卻無比厭惡,「劉公公深受皇上器重,特允宮中有妻宮外有妾。而你妹妹本該為第四位,可惜病得不是時候,太沒福氣。」

  只有劉徹言這種陰暗自卑的男人,才會將自家妹妹嫁給太監。

  崔岩自覺處事雖也不擇手段,卻怎麼都不至於失了這點人性。

  劉徹言臉色越發黑冷,「姓崔的,想罵我,儘管直言。」

  「沒啊,我羨慕你一家人齊心協力……其實卻是這樣——」崔岩語氣稍頓,「我最近偶然瞧見一姑娘,跟你四妹妹長得九分相像,所以才想起來問你她在何處養病。說不準,真是同一人。」

  「在哪兒見到的?」劉徹言陰冷表情洩漏一絲熱烈,又立即懊惱,頓時狼狽。

  崔岩看在眼裡,心中自明,「難得見劉大公子這般緊張,莫非我瞧見的,真是你家四妹妹?」

  劉徹言坐起身,薄唇抿苛線,寒氣層層涂白了臉皮。

  這時,請客的主人與多數客人一起進來,見崔劉二人已到,紛笑著來打招呼。劉徹言僵直的坐姿放緩,立身淡笑,同他人作禮說話。崔岩的笑卻要大咧得多,他知道,剛才那事還沒完。

  群宴近子夜才散,多數客人留宿美人居,平時十分風流的崔岩卻出乎意料規矩起來,居然要打道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