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第120片 大志如夢

  「我就愛當沒前途的末品小官。」董霖跟自己賭氣,卻不耽誤正事,「涵畫館讓那姑娘等三至五日,咱等還是不等?」

  趙青河笑意淡下,「你說呢?」

  「不能等,杭州府去年開了七八家畫鋪子,一家等三五日,我們還回不回蘇州了?依我看,找些人將卞姑娘手上有畫的消息散播出去,不說得太明白,試探各方反應。」董霖有主張,不過趙青河儼然是查案的高手,讓他不自覺就倚賴。

  只是趙青河無給官府當差的大志。

  他一直揪著這件事不放,皆因對方挑釁在先,又殺人不眨眼,出手即想取命,而他非常當心自己的命,如今還帶著一家子,就更要積極進取。

  對方賺飽了,殺夠了,居然想收山?

  不是沒門,得給他等等。

  「那就散播吧。」趙青河不負責任的語氣。

  「但林總捕顧不過來,單單涵畫館那兩扇門,至少要派四個捕快輪守,如果每家畫鋪子都要盯著,把咱衙門的人都調來也不夠。」董霖則必須負責。

  「找你同道。」趙青河上眼下眼睨董霖,「集合全杭州的乞丐,每日包飯就感激涕零,再加份事後賞錢,還是比給官差的餉銀便宜得多。」地方府衙由地方百姓來養,江南富庶,官差的餉銀也高。

  董霖直覺不可能,「扯淡,那群認錢不認人的傢伙,嘴不牢靠,稍稍一勾什麼都招,咱還幹得成事?找人假扮乞丐還差不多,得是吃官糧的,與咱們一條心,人眾——」他一拍窗框,樂嘿嘿,「找杭府鎮將啊。」

  趙青河正經著神色,「好主意,不愧是師爺。」

  董霖狹眼眯成線,十分狐疑,「我想得到,你想不到?絕無可能!你小子故意不告訴我!」

  「董師爺要裝孫子,我不攔著。」趙青河自覺夠義氣,就是嘴上說不了好聽的,「只提醒你一點小事項,那位卞姑娘的家也要盯緊。我要是貪她畫的人,明裡暗裡都得確認真假,才會決定怎麼動手。」

  「若那幫傢伙真得洗心革面了,走正道花銀子好好做買賣,我們又當如何?」董霖問。

  「不如何,不過各府文庫裡多一份無頭公案,從此生灰。」解謎案,由時機決勝負,錯過就渺茫。

  這一點,趙青河比任何人都清楚,也不著急。

  人心向善固然美好,可是做慣無本生意,看到珍貨自然動心,又捨不得花大本錢,就忍痛乾看著?

  真要是這樣,他就死心了,徹底改好的人應該不會再到他跟前挑事,一生可平靜。

  董霖卻不想白白辛苦撒網,「讓卞姑娘往高開價,逼得他們動邪心。」

  感覺身後的姑娘翻了身,趙青河側過身望去一眼,開始趕董霖,「你自己看著辦,橫豎我心裡猜的都跟你說了。再奉送你一句,卞姑娘如果因此慘遭不測,你要多準備些撫卹金。她家弟弟妹妹幾個來著?好歹給足,養得到他們獨立。」

  董霖罵聲觸霉頭,眼裡瞧見夏蘇沉睡的白糰子臉,陡然壓低嗓門,「我住她家隔壁去,十二個時辰盯著,跟你盯你家妹子似的,總行了吧。」

  他跳下車,又回頭,咧嘴笑得惡質,「蘇娘睡得不踏實啊,天也不熱,額頭怎能冒這麼多汗?你盯也白盯。」

  趙青河不甘示弱,「我白盯,你不白盯,趕快去,讓我開開眼。」

  董霖食指直直點向趙青河,好像說「你給我等著瞧」,高抬下巴,大搖大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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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睡醒來,夏蘇睜眼側望。

  天青雨後牡丹紋的絲鏤帳,隔不開一室華麗明輝。

  香木隔架,沉紅一角桌案,精雕細琢的金器銀器玉器牙器,好似多不值錢,滿眼皆見,隨處都是。

  屋裡最貴重的,卻是古畫,牆上掛滿,桌上鋪展,地上滾落,連她的床架兩邊都垂了幾幅。只有真品,只有名家,這裡,除了她的仿作,再沒有一卷師出無名。

  她看得眼累,想再賴會兒床,卻見架子那頭的丹鶴銜香小鼎,一縷青煙裊裊升起。

  助眠的半支香,怎麼也燒不過整晚。

  慢慢起身,已無處心驚,床下都是畫,找不到鞋,就赤足踩上青磚。

  銀粉的羅裙滑落垂地,彷彿瞬間鋪開一層薄薄花雪。

  襟邊百花結一粒不鬆,雙袖收窄至腕,也有長帶子打了死扣,她將它們套進手指。從床腳捉來長衫,哪怕全身只露著手臉,她仍穿得十分仔細,不厭其煩,扣上幾十粒玉珠子,這回連脖子都罩住了。

  所有的衣式都是高領密襟,長袖長邊,無腰寬擺,故而不盼望暑天。然而,比起此時的不速之客,盛暑也清涼。

  明知那人沒有多大耐心,她還是蹲下,翻過床邊每一片畫,找鞋。

  「找鞋的話就不必了,我瞧它們太舊,讓丫頭們絞碎,再給蘇兒制新鞋。」一雙陰鶩的眼,透過堆珍積寶的香木架,冷森森望來。

  她重新立直,裙邊曳地,就不拎起,踢一腳走一步,慢吞吞的樣子滑稽之極,能讓尋常人瞧出一身汗。

  架子後面那雙眼,不屬尋常人,幾乎一眼不眨,盯著她每一步。

  她只當不知,坐到桌前,將頭髮成一束,開始磨墨。

  「父親這幾日讓你畫什麼?」他長相英俊,他自己也清楚,發揮得淋漓盡致。

  她看著他青色的衣衫滑過桌線,心中驚悸,想嘲他裝模作樣,狠狠咬住牙,開口乖答,「臨摹李思訓之作百遍。」

  他嘴角一勾,果然漠不關心,「百遍這麼多,豈非不能跟我們去別莊避暑?真可惜,我本來十分熱切,盼教蘇兒騎馬。」

  胸口泛起一股令她作嘔之氣,冷眼將他的惺惺作態瞧明瞭,「父親說,我畫完之前不能出門。」

  「是啊,蘇兒最聽父親的話,其次才是兄長的話。」他在她身旁站定,食指觸她頰面,指尖往下,輕浮刮過那片細膩肌膚,感覺她的畏顫,心情越好,「不像別的妹妹,懂得父親老了,要找兄長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