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故事,大家愛聽不聽,不聽者自管離場,我無所謂。」然而,趙青河是鐵了心要把故事說全了的,「現在,就來說說乙家夫婦身死之謎吧。」
趙六郎走了,甩袖而去的。
這讓夏蘇覺得,至少趙六郎付出了一份珍惜和保護的真心,那恰恰,是趙四郎和趙青河都沒有的。
對被珍惜和被保護的人而言,應該感到幸福。
只是,岑雪敏對趙六郎的甩袖而去,並沒有表現得幸福,甚至連一絲絲情緒波動也不曾,恬笑的模樣一如剛才。她自始自終,目中無人,彷彿離開的人與她毫無關係,現在無,將來也無,那麼得,楚楚動憐,似畫中美人,已經畫好的表情。
岑雪敏的神情不動,趙青河的語腔不變,就像在比誰能堅持得更久。
「乙夫人重病是假,乙老爺身死是真,夫妻二人同時身亡,當然不是巧合,也絕不自然。而這,要先從乙老爺的真正身份說起。」
到了這時,再無人願意離場。
「乙夫人當年入寺祈福晚歸,連好友出嫁都錯過,其實是讓響馬劫了,乙家付了一筆贖金才換得乙夫人的平安。不過,這樣的事情一旦張揚,乙夫人清白盡毀。正因如此,不久之後,既無雙親,還是異鄉人的乙老爺派人求親,乙夫人娘家才挑都不挑,就應允了親事。按理,乙夫人娘家也算當地大戶,未必及得甲夫人娘家的家世,但就女婿的人選,也非對方富有就會忙不迭點頭的。」
趙青河講故事,還不是自娛自樂,要拉聽眾參與,「您說是不是,大夫人?」
大夫人臉白如霜,緊抿雙唇,眼中儘是不能信,又驚愕,悄疑竇。
趙青河聳聳肩,繼續道,「然而,乙夫人娘家父母到死都不知情的是,這位看似老實本分,待女兒很好的女婿有不能說出的過往——」
「夠了。」趙大老爺沉喝,「青河,故事過於離奇,無須再講。」
趙老太爺卻唱起反調,「我倒要聽聽他能講得多離奇,接著講。」
同時,他吩咐下去,廳中僕從一個不留。
「老爺子明智,有些故事,外人是聽不得的,免得浮想聯翩,以為是咱們家的事。」今日,天塌地陷也不能讓趙青河住口,「那位乙老爺,正是當日挾持了乙夫人的響馬頭子,不知怎麼動了真情,改頭換面,裝作外地富家子,上門求娶。」
趙大夫人用帕子摀住嘴,雙目欲吟泣,從不信到疑竇,再到半信半疑。
「從此刻起,三哥不妨將甲乙去了,改回趙姓和岑姓,直說是我爹我娘的事就好。」岑雪敏走到趙大夫人身側,輕輕扶了大夫人顫不停的雙肩,眼裡微微泛紅,卻又十分堅強的神色,「我竟不知自家還有這樣的傳聞,三哥從何處聽來,一定要讓我聽全了,叫我瞧瞧同樣是人,到底能有多壞多惡。」
夏蘇望著岑雪敏嬌弱又韌的模樣,心道趙青河這個故事難講。這時,九娘的手捉了她的,她輕輕反拍,示意滿是擔憂的九娘安心。
此事引起的,最糟糕的結果,無非是一拍兩散,趙青河和岑雪敏再不能在一個府裡住著,有一方必須離開。
這等結果,夏蘇可一點兒不害怕。
「也好,省得甲乙甲乙的,稀里糊塗。」趙青河從善如流,「我還請了你姨母一道聽,如你所說,是自家傳聞,你在屋裡聽,總不能一直叫她立在窗外。畢竟,她是你娘的親妹妹,也是你外公家僅剩的人了。」
他一拍手,廳門打開,彭氏侷促不安地跨了進來。
適才她在窗下聽,原本氣得不得了,卻在趙青河說到姐夫是劫持姐姐的響馬頭子時,剎那癟了氣。
她不是瞎子,也不盲目,當年姐姐被劫再急嫁,她亦是知道的。而且,她還留意到姐姐新嫁時,同姐夫的關係確實有些古怪。
只是沒過多久,她嫁到外地去,再回娘家卻見兩人之間很恩愛,也就忘記了。
岑雪敏弱弱道,「太好了,姨母快來,我雖知身正不怕影斜,卻痛恨有人說爹娘壞話,怕不小心哭出來,反而招了大家討厭。」
軟腔軟調,輕而易舉,成為被害者。
侄女委屈卻堅強的樣子,立刻將彭氏心中的自疑一掃而空,快步蹭風往岑雪敏那兒走,還一邊挽起袖子,「我剛才在外面聽得清清楚楚,真是一派胡言,笑掉人大牙。趙青河,別血口噴人!你小子是吃不著天鵝肉,也要拽著一起落糞坑怎麼著?」
「彭姨這話說得——我好冤枉。」趙青河皮厚,這點嘴皮子仗根本不痛不癢,「一開始,我就說了,只是一個故事,飯後餘興,哪怕是真人真事,不願理會的人不理會也罷。與我沒啥關係的事,我還能拚死追究不成?你們說吧,還聽不聽?不聽的,舉個手,少數服從多數,我就到此打住。」
一隻手都沒舉起來。
岑雪敏適時道,「這會兒三哥要是不講了,我可是不依的。」
「恭敬不如從命。」趙青河抬抬青峰眉,眼裡不見半分惜情。
「不管岑夫人一開始情不情願,她與岑老爺後來感情深篤,似乎不必我多說,更何況連孩子都生了。而且,岑夫人生岑姑娘的時候受了些苦,岑老爺就決心不再要孩子了,可見對岑夫人真心實意。本來呢,岑老爺如果把過去的勾當留在過去,今日也無需追究,只是岑老爺山中盜賊出生,沒學過別的本事,積攢的錢財為娶岑夫人就花去大半,手下多有不良習性,愛賭愛狎,他仗義擔了開支,卻又不善經營,漸日坐吃山空,手頭竟拮据起來。他不甘心妻兒跟他受苦,再動起了無本買賣的腦筋。岑老爺本姓陳,是西北山區大名鼎鼎的悍匪響馬,殺人不眨眼,人稱鬼山王,西北官府通緝的第一要犯,定居岑夫人的家鄉後,鬼山王與他的一干兄弟也同時從西北消失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