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打住,這破車好像還是我家的。」但吳其晗緊接著哈哈一笑,「有妙主,就有妙僕。趙三郎,你這是強將手下無弱兵,厲害啊。」
「怎麼也比不得興哥兒機靈,二爺要是不信,咱們換一換。」趙青河盤膝坐直,似笑非笑,「二爺所為何來?」
「不是你請我來的麼?」吳其晗也坐了起來,等得太久才放輕鬆,「吳某自十五歲起獨立行商,就不曾照他人所言按部就班,只有趙三郎敢支派我,何時何地出現,連說什麼話都要照搬。我如此合作,趙三郎不覺得自己也該拿出點誠意來?」
丹青軒遇夏蘇,對劉徹言說那番話,均出自趙青河的授意,並非碰巧。
趙青河要從蘇州出發的那日,吳其晗來拜訪,得知夏蘇入京就覺蹊蹺。他也聰明,提到京城裡父兄當著官,他也要去看一看墨古齋分號,問趙青河願否同往,還可居於他的別院,不大,勝在清幽。
趙青河沒猶豫,直接點頭道好。
有人提供食宿,自願貢獻力量,這樣都不答應,他就是拿喬了。他縱然覺得救一個人很容易,一勞永逸卻不簡單。夏蘇想徹底解決她的事,他怎能圖省力?把握既然只有七八分,他就需要借他人之力。
顯然,吳其晗是最好的人選。
第一,吳其晗待夏蘇真心。他這般的君子謙謙,為心上人做事,當甘之如飴,不求回報。第二,吳其晗要錢有錢,要人有人,是自己做得了主的,並非一到關鍵時刻就要看長輩臉色的滋養哥兒。
「二爺這話說得不對,我若不拿誠意,這會兒也不會住你的宅子借你的馬車,更請二爺幫忙混淆視聽,聲東擊西了。等順利接出蘇娘來,讓她為二爺白作幾幅畫,權當謝禮,可好?」趙青河抱拳。
「聽起來,我這輩子只有當你家客人的份了。」吳其晗抬眉,卻一點不惱。
「二爺又生分,怎會只是客人?二爺不嫌棄,青河高攀你,從此就是好兄弟一家親。至於蘇娘,你當她妹子也罷,弟妹也罷……」眼中湛明,不摻虛情假意,「青河不敢瞞騙二爺,就在剛才,我與蘇娘在劉老爺床前拜過天地,算是成婚了。」
吳其晗垂目,半晌呵然抬起,「輸給你,倒也不丟人,不過若近水樓台的那個人是我,輸得人就是你了。」
意料之中,不吃驚,但心裡百般不是滋味,泛上苦澀酸楚。不過,看那些為情痛苦,不修邊幅,夜夜買醉的風流之士,自己雖失去了,似乎也不算痛苦。那時的吳其晗尚不知,情思剪不斷理還亂,是一種後勁十足,後遺症難愈,自我糾結綿綿無期。
吳其晗表現得大方,趙青河居然還不肯承讓,「那可未必,若兩人心不契合,住得近也只是有緣無份。」
吳其晗的語氣終洩三分氣,「記得趙三郎在我畫船上時十分謙懷,如今身份顯貴,分寸不讓,咄咄逼人,哪裡真當我是好兄弟呢?」
趙青河一笑,「並非我咄咄逼人,只不過蘇娘是我認定一生之伴,即便她遠至天邊,我也會將她找出來,並非就近才喜歡的緣故,而是唯一。有朝一日,二爺找到那樣的一個人,自會明白我今日小雞肚腸。」
吳其晗斂眸定瞧了趙青河片刻,也笑道,「罷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我還記住你這話,等著我小雞肚腸的那日。」
趙青河正經神色,「二爺特意找來,是張大人那兒有了消息?」
吳其晗言語之間似一直想拉開和趙青河的距離,卻其實很難不欣賞這個人。趙青河有本事,在江南就領教了,絕非能武不能文的莽漢子,心細如髮,不放過蛛絲馬跡的銳利,一出擊就中命脈要害,是難得的好對手。再看今日張大人來函稱趙侄,他方知,這個長相酷傲話鋒犀利的北男還長袖善舞,滑溜如鰍,竟能和張江陵叔侄相稱。
張江陵是誰?
大名鼎鼎。
前宰相的右手,今宰相的左手,黨爭之中穩坐江心浪尖,看兩位相爺的人馬互相撕咬互相掐架,這位卻是該幹嘛幹嘛。他能和皇帝談心,受皇太后信任,二相怎能不看重,因為是真正的實力派,差事幹得一級棒,諫言從來代表自己。這等對事不對人的態度,令其超然於黨爭之外,聲名響亮,公認的賢臣,一大票自覺自發的追隨者,不需要刻意拉攏。
而這樣的人,稱趙青河為侄,非親非故,自然很不簡單。
趙青河本來就不簡單,早在不繫園上就結交了張江陵,還從張江陵那裡知道了鬼山王夫婦的事,因為張江陵正是設計捉拿鬼山王的人。
「張大人請你速去他府上。」貼上寫得是吳其晗的名,就如同他去丹青軒與劉徹言照面,皆為藏住趙青河的行跡。
「正巧,我也要拜見大人。」趙青河點頭,下一句卻終讓吳其晗感受了誠意,「二爺隨我同去如何?張大人對你相當好奇,說吳家裡還能出不愛讀書的兒子,必有過人之處。」
趙青河說得如此巧妙,即便名貴如吳其晗,也無法抵擋這誘惑,欣然應允。
劉徹言走入夏蘇的園子。
正好夕陽瑰燦,如火卷雲,風晚拂,搖蓮葉,水珠若珍珠,轉悠悠,折出七彩虹色。花台嵌在小小園子的一角,曾經種過花王花貴,如今肆長一大叢無名野花,生機盎然。青苔沿潮濕的台邊鋪下,爬過陰暗褚紅磚地,遇光乾縮,只留淡淡青影。
他還記得,那個叫紫姬的女人,在他流連到這裡時,總會給飢餓的自己一塊糕點,一碗熱飯,一隻香噴噴的肉包子,以至於他後來會故意跑進來,說是說找四妹玩耍。
紫姬死後,偌大的劉府,他再無別處可獲得同情,卻突然發現有人代替他成了出氣的倒霉鬼。
就是劉蘇兒。
她被大夫人和姨娘們呼來喚去,被姐妹們欺負嘲笑,一頓飢一頓飽,連下人們都不遺餘力踩扁她。